第23節(jié)
她點頭。 “真是一群莽夫……”男子低聲斥責(zé)一句后,揚起笑意,“姑娘受驚了。我是山寨的二當家,待我這痛楚緩和一下,我跟你回寨,放你下山?!?/br> 二十之前不知暗道的危險,這時倒是聽了他的話。 他的眼睛又往她臉上走,若有所思,才說:“姑娘天倉飽滿,地閣朝歸,田宅宮豐而廣,是貴人之相?!?/br> 二十自然不信。南喜廟前有一算命先生,也說她有貴氣有福相。明擺著是嘴上忽悠的。她要是貴相,就不會倒霉到遇上二公子了。 見她不信,他笑起來,接著又急促咳幾下,才道:“我自幼學(xué)習(xí)八卦陣法,略懂相學(xué)?!?/br> 她看他一眼。 他知她仍不信。他看向前方的小路,“這座皇陵由國師封棺,設(shè)下重重陷阱。里面不知有多少尋訪者的殘骸?!?/br> 他很是文雅,將“倒斗的”講成“尋訪者”。 如此一來,通往江州的暗道,她這般小人物是走不過去了。這是遠離二公子的一條捷徑,得知此路不通,她不免有些沮喪。 男子觀察她的表情,問:“姑娘為何要去皇陵?” 二十低下頭。 男子道:“算了,不說就不說吧?!?/br> 他疼痛稍緩,從衣袖里拿出一樽小瓷瓶。他將藥粉倒在左腳上,那一瞬間,他咬緊牙關(guān),忍住了即將出口的痛呼。 二十坐在旁邊的草地,只盼這位二當家能放她下山。可千萬別將她推給那些跟黑熊一樣高大的男人。 她又在想,不能走捷徑到江州,那么下山之后只得走官道。如果不幸被二公子追上,她唯有編一堆理由蒙混他了。 依過去的情形,二公子挺受她忽悠的。她騙他一回,他放她一回。不過,這般過活,整日提心吊膽的,就怕哪天騙不過二公子了。 男子也在沉思,倏地低問:“你可知,大霽為何要遷都?” 二十不懂這些皇城恩怨。她至今聽過的,都是出自小十的口。 男子像是自言自語,“當年,凡是未成年被冊封的太子,均夭折而逝。神官道出其因,是此墓陪葬妃子立下血咒。神官知其因,卻未尋得破解之法。后來經(jīng)高人指點,唯有遷都。” 男子聲音更低了,“浩浩蕩蕩遷都之后,也仍然逃不過命運。” 男子嘆氣,抬頭望向被密林遮蓋的高空。 他這么一抬頭,二十猛然想起,他像誰。 男子骨瘦,二十剛才認不出來。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他的眉目,和慕老爺十分神似。 —— 福寨藏于靈鹿山深處。 二十那日聽得淌水的聲音,的確沒錯。入口處有一條名叫閂溪的河流。 溪水沒有不尋常之處,妙就妙在山澗地形。山峰像碗,倒扣在溪上。底下通行的是一道狹長山口。 官兵剿匪,剿了這么多年,福寨立于不敗之地,地勢尤其關(guān)鍵。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山寨的獨特地形。溪口一丈寬,六尺高,再多的人馬,也只能一一列隊入寨。 慕錦一行人到了半山腰,停在溪邊的空曠焦地。 慕錦這是第一次到福寨,看一眼山口,他說:“倒是一座好山頭?!鄙斤L(fēng)習(xí)習(xí),怡然舒心,他又說:“官府仁慈。本可將火藥放于此處,炸成天崩地裂,地動山搖。不怕他們不出來?!?/br> 可是來的匆忙,也沒有火藥。 “先禮后兵。”慕錦轉(zhuǎn)頭,“寸奔,跟他們說,我是來要人的。誰敢喝那杯喜酒,就是提前跟閻羅王打了個照面。” 上回寸奔過來,也是要人的。那時,十五正在二當家的房中。二當家不感興趣,聽得慕家人來了,趕緊送走了。 寸奔下馬,和寨口的守衛(wèi)說明情況。 守衛(wèi)橫起一道眉,遲疑地問:“你是說慕二公子?” 寸奔冷冽地答:“是。” 守衛(wèi)趕緊回報。他不知,這劫回來的竟然是慕二公子的女人。 二當家早有交代,別去招惹慕二公子。 大伙兒不明白二當家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慕二公子還有三頭六臂? 大當家跟著說:“一切聽二當家的?!?/br> 于是大伙兒也認了。 守衛(wèi)回山寨稟報。 當家們不在,魯農(nóng)身為頭領(lǐng),便是說話人。 然而,山寨正亂成一鍋粥。 新娘子不見了,魯農(nóng)熱燙的一顆心被澆成了透心涼,到處搜尋。 李嬸的聲音夾雜在男人們粗嗓中,“我不知道她會跑??!她還偷了我的衣服?!?/br> 聽得二公子來要人。原本一把火燒起的魯農(nóng),心中添上了幾捆干柴。他繃緊了嘴,“又是那個慕二公子!” 他迅速地扛起大刀。 二十是他擄來的。不過,在馬車上,他對慕二公子的女人沒有深刻的印象。再見二十,她濕噠噠的樣子,他也想不起來,她竟然是馬車上那個畏縮的女人。 說起這,魯農(nóng)嘴上罵罵咧咧,咒罵灰衣山匪。 灰衣山匪那只手抓過二十,算是親密接觸了??墒纸顢嗔酥?,腦子的筋也跟抽了似的,渾然忘記那個女人是誰。 魯農(nóng)不是怕事的。對方找上了門,他也坦然迎戰(zhàn)。走之前,他交代說:“繼續(xù)找人,那是我的新娘子。我的!” 魯農(nóng)走路重,踏出了兩道深沉的腳印。他沒有走出峽口,站在邊上粗喊:“居然敢尋上門來?!?/br> “區(qū)區(qū)匪窩,口出狂言?!蹦藉\發(fā)出一聲輕蔑的哼笑。 魯農(nóng)雙目圓瞪,“狂不狂,問問我的刀!”他披了那件新衣裳,沒有任何繡線,極其簡單。他一粗人,顏色對了就行。 但這紅艷,就足夠讓慕二公子礙眼了。慕錦左手往后,揚了揚自己的披風(fēng)。繡金云紋,金貴華美,可把魯農(nóng)的新郎紅衣比下去了。 山風(fēng)像是感受到了慕錦的意念,將披風(fēng)吹得張牙舞爪。 慕錦沒有下馬,輕飄飄地說:“她是我的女人。” “呸?!濒斵r(nóng)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我們這里的規(guī)矩,進了寨子,人就是我的?!?/br> 白馬,黑發(fā),紅篷。在一群肅殺的護衛(wèi)之中,二公子宛若沒有重量,只剩眉宇的凜冽。“自尋死路?!?/br> 慕錦和寸奔不同。 寸奔從小習(xí)武,內(nèi)功深厚。 慕錦起步晚,追求速成,走的是至陰至邪的路數(shù),為的是奪命。比起寸奔,慕錦更像一個殺手。 所以,寸奔曾說,二公子其實饒過二十很多次了。 第19章 霞光將山壁砍成了一半火焰,一半黑巖。 二當家在自問自答。 可苦了二十。 這二當家,跟二公子一樣,嘴上沒個把門的,該說的,不該說的,一股腦往外倒,也不問問她想不想聽。 二公子那時是喝醉了,腦袋攔不住嘴巴,稀里糊涂講一堆,然后逼著她成了啞巴。 二當家神志清醒,卻像醉了似的,咕嚕咕嚕往外吐字,還挑皇上、太子什么的講,聽得她心驚rou跳。她真怕他學(xué)起二公子,待會要將她的耳朵給毒了。 有些事,知道了是要掉腦袋的。 大霽的皇家野史,她一點兒也不想知道。耳朵關(guān)不上,她索性閉起眼睛,心里默念:回家團圓,團團圓圓,花好月圓,圓圓圓圓。 二當家見著她這模樣,猜出大半。他說:“你這般抗拒,自然不會將我的話到處說?!?/br> 二十的確不會說,她怕被二當家滅口。不過,二當家的面相,比二公子溫和許多。大約是虛弱,他的臉頰嘴唇泛著白,夕陽映在眼里也遮不住病態(tài)。 如若不是捕捉到他抬頭的瞬間,二十萬萬不會將這瘦骨嶙峋的男子和心寬體胖的慕老爺想到一起。 她寧愿自己想不到。 “何況?!蹦凶佑终f:“我說的這些,如若有心打聽,也能知曉。不算是大秘密?!?/br> 秘密二字讓二十無奈。她看著二當家的臉,覺得自己又知道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 “我叫林季同。”二當家說。 二十點頭。 他撿起一根樹枝,在草地上一筆一劃,劃出“林季同”三個字。寫完了,才問:“你識字嗎?” 二十搖頭。 他的表情變得古怪,“姑娘不識字,怎么敢獨闖皇陵?” 因為她根本沒有想過闖皇陵。她一直以為,暗道只是一條道。如果早知這路也有機關(guān),她是肯定不會進去的。 林季同似乎明白了什么,失笑,“我佩服姑娘的膽量。” 二十也醒悟過來,她連門都沒進去,就出來了。她現(xiàn)在放棄走捷徑了,只盼著下了山,能躲過二公子的追趕。 過了一會兒,林季同傷處的疼痛緩解許多,他擦擦額上的汗珠,扶著樹干起來?!疤焐辉缌?,我們先回去。這里沒有火燭,太陽落山之后更容易受傷?!?/br> 二十懷里揣著李嬸家偷來的蠟燭。本想,去不了江州,就在這片樹林歇息一晚。她今日在林子轉(zhuǎn)了幾圈,都是在白天。眼見四周暗了下來,綠葉黑枝重重疊疊,十分森然。她很慶幸遇上了林季同,否則在林子獨自待一晚上,她肯定不敢睡著。 二十探路的樹枝給了林季同當拐杖,他一瘸一拐,走幾步路,停下,咳嗽兩聲。他掩住嘴,說:“抱歉,我身子骨比較弱?!?/br> 二十微笑,表示自己不介意他的咳嗽。 即將回到山寨,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以及男人的喊聲:“搜這里?!?/br> 二十想,要么山匪過來抓人,要么二公子過來抓人??傊麄円サ娜司褪撬?。她連忙躲在林季同的身后。 林季同停下了腳步,扶著拐杖,咳到曲背。 “二當家?!睘槭椎淖匾律椒撕暗?,見到林季同身后露出一截女人的衣服,他轉(zhuǎn)頭往后喊:“女的也找到了!”說完,他朝二十橫刀,“女的,出來!” 林季同伸出右手,似是隔空打掉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