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慕錦穿蒼白衣袍。 白是白,為何是蒼白呢?因為二當家說過,無論何種顏色,只要加一個“蒼”字在前,就莫名有了秋末涼意。 慕錦笑容更加親切,眼眸黑漆漆的。他的扇子一展,扇骨處多了幾根尖利的細長暗器。 魯農(nóng)正要看個仔細,忽然慕錦不見了。 在眾人還沒發(fā)現(xiàn)慕錦去了哪里的時候,慕錦又出現(xiàn)了,他站在灰衣壯漢的跟前,“剛才是用右手抓了我的女人吧?” 沒有人回答他。 慕錦輕笑,倏地以扇尖挑了灰衣壯漢右手的手筋。 灰衣壯漢的痛嚎響起,握刀的那只手瞬間軟下去,大刀落地,發(fā)出“哐哐”聲響。 魯農(nóng)大駭,舉臂砍向慕錦。 慕錦又消失了。 魯農(nóng)東張西望,見不著人,他朝空中惡狠狠地喊:“用暗器算什么好漢?” “誰要當好漢?”慕錦站在一棵樹的綠葉尖上,身體似乎比葉子片兒更輕。 眼見灰衣壯漢手上鮮血淋漓,魯農(nóng)這才意識到自己輕敵了,他粗喊一聲:“上馬,撤!” 慕錦沒有追,合上玉扇,他迅捷地往馬車狂奔的方向而去。 林路上有兩道深淺不一的車痕。順著車痕,慕錦找到了馬匹。 兩匹馬安靜了下來,正在樹下乘涼。馬車被撞壞了窗欞,空了大片。 慕錦進去找了找。什么都沒有丟,除了他的錢袋子。 原路返回,見到了盡端的瀑布,他不由得想起,那女人給十五求情時,就是游過逝潭的。她水性佳,逃生大約走水路。 慕錦始終無法消除對二十的懷疑。對于機敏的人,無論男女,他都抱有極重的戒備心。今日當是二十的最后一關。只要她過關了,他也就安心些。 近日來,那群山匪徘徊此處。慕錦故意選了這一條路?;鞈?zhàn)中,二十如若有逃跑的念頭,必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果然,這個狡詐的女人膽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揣著他的銀兩跑了。 她今日一逃,辜負了寸奔對她的信任。 慕錦早和寸奔說過,她膽兒肥,可憐模樣都是裝的,假的。給她一尺,她能順桿兒爬一丈。 到了瀑布邊,看著潭水中的魚兒,慕錦有些惋惜。他討厭聰明的女人,但聰明的女人也難得。惜才愛才嘛,他該是惋惜的。 “二公子?!逼踢^后,寸奔趕來了。林路有血跡,他知道山匪來了,于是追尋車痕而來。 慕錦回頭。 “屬下來遲了。” “無妨。你要早來了,那女人還跑不掉?!蹦藉\用扇子輕拍掌心,“跑得好,極好。不見棺材不落淚?!?/br> “二十姑娘跑了?” “跑了。”慕錦頓了頓,又說:“馬車跑了,她在車上?!?/br> 寸奔轉向瀑布,問:“是停在這兒?”這兒可不是好地方。 慕錦指指樹下的一小片碎布。正是二十墜湖時被枝丫刮掉的。他左手執(zhí)扇,右手食指抵住扇尖,慢條斯理地說:“我得仔細琢磨,她是自己跳下去了,還是馬兒將她丟下去了。” 話雖這么說,然而寸奔明白,二公子已心中有數(shù)。 “寸奔,你下去找找。哪怕她在這兒淹死了,也要把尸體撈上來,鞭尸?!弊钅﹥蓚€字咀嚼在慕錦的齒間,生生嚼出了血腥味。 “是?!贝绫悸犃?,躍入潭中。 慕錦好整以暇地坐在巨石上。二十的去向,他早有揣測。 過了一會兒,寸奔浮起了水面,“二公子,沒有?!?/br> 慕錦很平靜,“知道了?!痹狡届o越詭異。 寸奔問:“二十姑娘可能進了皇陵?!?/br> “那天小十到靈鹿山,對皇陵很感興趣。她愛好民間傳說,回去肯定會講起此事?!蹦藉\笑了下:“那個女人應該是躲到皇陵了。她平日一肚子鬼點子,沒想到,情急之下也失了分寸?!?/br> 寸奔額上滑落的,不知是水滴還是汗滴。皇陵機關重重,之前,倒斗的死了多少,就連精通易經(jīng)八卦的,也有不少命喪其中。二十再聰明,不過是普通女子,她去了只有死路一條。 “帝皇陵墓可不是那么容易走的。如果她能在皇陵里安然無恙,我也饒她一命?!蹦藉\轉向寸奔,“以防萬一。調(diào)派人手,全面搜山?!?/br> “是?!?/br> —— 二十進了洞口,算著自己的閉氣時間。如果在一半時間里,她找不到另一頭的出口,那么她必須即刻返回。 非常幸運,她見到的是另一個山洞。 上了岸。有左右兩條暗道,邊上分別刻有四個大字。 她不識字。 左邊暗道黑不見五指,右邊似有亮光。她選了右邊走。才沒走幾步,見到了前方的出口。她驚喜地跑了出去,只見一座山丘。從周圍的林木分辨,這是靈鹿山的深處了。 游水耗費了太多體力。天色尚早,二十先是小憩片刻,坐在洞口邊,揉捏自己的肩膀。 短短一時半刻,她就走上了逃亡之路。 聽得二公子的秘密是不爭的事實。就算一時保住了性命,難保日后他不會再動殺機。 休息了一會,二十生怕慕錦順著水流追過來,不敢久留。她撥開及膝的野草,向前走去。沿途用樹枝給自己標下了不易察覺的記號。 遠遠見到一條泥巴小路。 有路就有人。她只要能出去,自然能緩一陣的。況且,她還有二公子的銀兩當盤纏。 哪知,轉過一棵樹,聽見有一個男人粗魯叫喊:“忍不住了,就在這兒解決一下?!?/br> 這聲音像是山匪的其中一人。 二十縮起身子,正要返身,卻被拽著褲頭的魯農(nóng)撞了個正著。 她對上他的熊眼。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就跟大熊一樣,膀圓臂粗的。 魯農(nóng)綁緊褲頭,哈哈大笑,“天意啊,兄弟們,捎個姑娘回去!” 二十一動不敢動。 魯農(nóng)幾步過去,拎小雞一樣地拎起她。 她想,今日的運氣,恐怕在離開二公子的時候就花光了。 —— 匪窩在非常隱秘的山腰上。名字倒是喜氣,叫做:福寨。 二十的眼睛被蒙上了黑布,她隱約聽見,匪窩入口處有水聲。 接著,遠近聽到的,全是男人破嗓的叫囂。 在大戶人家,連長工都沒有如此粗狂的野氣,她暗地里把自己罵了好幾遍。真是自不量力,竟然以為自己能憑一己之力走出這座深山。 魯農(nóng)的手在她腰上掐了幾把,力道像是要把她的腰給擰斷。他納悶:“女人腰這么細的???” 另一山匪接話:“別太用力,小心給折了。這些兄弟們好久沒見過女人了。” 自從山匪頻繁出沒,只有慕二公子這種不怕死的才敢來了。 魯農(nóng)趕緊松開了手,問二十:“疼嗎?” 她驚得連連點頭。 他看看自己黝黑的大掌,嘿嘿地笑,“干粗活慣了,以后我輕點啊?!?/br> 才說完要輕點,他拎起她的衣領,一把丟她到柴房。 二十縮在柴堆里,第一次盼著慕錦出現(xiàn)。二公子人是兇了點,起碼沒有把她扔給一群男人。 門外吆喝聲不停,空氣中有一陣男人汗水的味道。 十五那次被救回,沒有多說山窩的事,只強調(diào)山匪沒有傷害她。 十五給的理由很天真:“可能他們害怕二公子。” 二十當時沒什么感覺,現(xiàn)在卻不那樣覺得。如果真的怕二公子,今天山匪也不會突襲馬車了。 二十輕嘆一口氣。如果山匪真的侵犯她,她也沒有反抗的余地。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在畫舫,她就不該救慕錦。她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慕錦沒有理由再留她性命。 午后,魯農(nóng)送了飯過來。 “你勝在膽子大啊,由始至終都沒哼一聲?!彼肿煲恍?,“到現(xiàn)在也不說話?!?/br> 魯農(nóng)蹲下,平視她,說:“你別怕,我們粗莽了點,但以后你成為我們山里的女人了,疼你是肯定的?!?/br> 可她不想當山里的女人,這山里比慕家還難逃。 “你也太瘦了,沒幾兩rou。我們山里最瘦的壓你身上,你都可能斷氣了。”魯農(nóng)把碗推到她的面前,“來,半斤米飯,全部吃光。” 二十稍稍抬頭,現(xiàn)在才真正看清了他的模樣。 魯農(nóng)橫著一道眉,眉上有一道疤,兇神惡煞的樣子,他使勁地擺出和善的笑容,顯得嘴皮子抽筋了一樣。 見她一聲不吭,魯農(nóng)繃起臉皮,“吃!” 她顫顫伸手。 他盯著她的手背,“你的手指好細啊?!?/br> 她又把手縮回去了。 魯農(nóng)問:“你叫什么名字?” 她指指自己的嘴巴,搖搖頭。 他大吃一驚,“你是個啞巴?” 二十點點頭。 “我們劫色,是要給二當家討一個媳婦兒。這山里的女人,沒一個合適的。二當家年紀有了,我們一眾兄弟盼著他成親。他的親事解決了,才能輪得到我們嘛?!濒斵r(nóng)說:“不過,二當家有些才氣,你是啞巴……不合適送給他?!?/br> 魯農(nóng)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你第一眼,普普通通的,越看就琢磨出味兒來了。行吧,你配不上二當家,就跟我好了?!?/br> 魯農(nóng)自顧自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