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燕明卿面上沒什么情緒,便是玲瓏心思的溫停月也琢磨不出來,只見他在秦雪衣身旁的椅子上坐了,垂著眼,倒似乎對溫夫人一行人的到訪并不感興趣。 茶果都上了新的,溫夫人望著秦雪衣,面露欣慰之色,笑著道:“郡主出宮遷府這樣久,一直未曾上門拜訪,今日貿(mào)然前來,希望郡主不要嫌棄才是?!?/br> “哪里?”秦雪衣連忙道:“左右我在府中閑暇無事,夫人與停月一道登門,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豈有嫌棄之說?” 她說完,便笑著沖溫停月眨了眨眼,模樣機(jī)靈可愛,溫夫人見她這般,不免升起幾分喜歡來,心里不自覺想,倒果真如停月所說,郡主是個活潑性子,與楚瑜合得來。 溫停月看她那小模樣,也忍不住跟著笑,笑完了才注意到旁邊的長公主殿下,面色冷冷的,她唇邊的笑意又倏然僵住,差點(diǎn)忘了還有這尊煞神了。 可她并未得罪過長公主殿下啊,為何對方看起來并不是很待見她? 溫停月百思不得其解間,那邊溫夫人已經(jīng)與秦雪衣寒暄一陣子了,秦雪衣其實(shí)并不是很擅長這樣的場面,若是只有溫停月還好,她性格活潑,兩人還能說得上話,但溫夫人畢竟差了一個輩分,她不自覺就收斂些,說話也謹(jǐn)慎起來。 溫夫人放下茶盞,不動聲色地掃了花廳一圈,面上露出笑意,清了清嗓子,試探道:“仔細(xì)算算,郡主似乎比停月小一歲,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聽了這話,燕明卿倏然抬起眼來,看向溫夫人,目光冷冷的,溫停月見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現(xiàn)在阻止她娘親還來得及嗎? 秦雪衣倒是沒聽出來她話里的意思,認(rèn)真答道:“去年才及笄的?!?/br> 溫夫人面上笑意更甚,又看了她一眼,道:“是了,你當(dāng)年出生時(shí),我還去看過你,小小一團(tuán),跟玉童似的,十分可愛,一眨眼你都這樣大了?!?/br> 聽她說起這些往事,秦雪衣對她不免生出幾分親近之感,從前溫府大抵是與秦府關(guān)系極好的,只是后來秦雪衣入了宮,聯(lián)系便就此斷了。 溫夫人又嘆了一聲,道:“可惜世事無常,若當(dāng)初未出那等變故,郡主不必入宮,你我兩家說不定還要更親近些?!?/br> 聞言,秦雪衣笑起來,道:“如今我已遷府,日后再走動勤快些便是,停月jiejie也可時(shí)常來這里玩?!?/br> 溫夫人笑笑,兩人又聊了幾句,眼看氣氛到了,她忽然試探著問道:“恕我冒昧,郡主如今年紀(jì)正好,在京中可有中意的兒郎?” 這話一出,燕明卿面上的表情就更冷了,眼底的神色都顯得銳利起來,那邊秦雪衣一懵,頓時(shí)醒轉(zhuǎn)過來,尷尬道:“啊,這……我……” 她實(shí)在沒想到溫夫人今日是為著這事登門的,她這是想做媒牽紅線? 秦雪衣下意識看向燕明卿,卻見他面上冷得簡直要刮下一層霜來,端著茶盞的手指都捏緊了,她立即道:“我已有意中人了?!?/br>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溫夫人還是有些失望,她張了張口,卻什么也沒說出來,面上勉強(qiáng)露出一個笑意,旁邊的溫停月見了,心里嘆了一口氣,岔開話題道:“娘,時(shí)候不早,爹已下值了?!?/br> 自家女兒遞來的臺階,溫夫人只好接了,又與秦雪衣寒暄幾句,起身告辭,臨行時(shí),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了一樣?xùn)|西,十分眼熟,她忍不住定睛一看,目光落在了長公主燕明卿的腰間,遲疑道:“那是……” 所有人都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卻見那是一塊雕花玉佩,看起來十分普通,但落在溫夫人的眼里,卻是眼熟得不能再熟了,那不正是他們家與秦家定親的信物么?怎么系在了長公主的腰上? 溫停月心中了然,幾乎不忍去看自家娘親的表情,燕明卿坐在座上,神色淡定,穩(wěn)如泰山,全然不在乎那玉佩被看見,幾人中大抵只有秦雪衣一頭霧水,疑惑道:“夫人喜歡這玉佩?” 溫夫人表情復(fù)雜,搖了搖頭,勉力笑道:“只是看著眼熟罷了,長公主這玉佩是……” 話還未說完,一直沒說話的燕明卿突然開口了:“是心兒送與我的,夫人曾見過?” 溫夫人一梗,然后才道:“沒有,是我看花眼了?!?/br> 她想,恐怕長樂郡主是真的不知定親一事,也不知這是信物的緣由,還將它轉(zhuǎn)手送了人,這樣一來,當(dāng)初的信物已不作數(shù)了。 罷了。 這是真的沒有緣分。 溫夫人心里嘆了一口氣,與秦雪衣告辭,被溫停月扶著離開了。 等她一走,秦雪衣大松了一口氣,轉(zhuǎn)頭去看燕明卿,卻見座上空空如也,人已不在了。 秦雪衣驚訝問道:“卿卿呢?” 采夏指了指后堂,道:“剛剛才走?!?/br> 只是不知為何,長公主殿下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啊,跟誰欠了他八百萬兩銀子似的。 秦雪衣有些不解,但還是立即追了上去,她腳程快,沒幾步就在后花園的拐角處追上了燕明卿,連聲喚他:“卿卿!卿卿!” 燕明卿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大熱的天氣,秦雪衣跑出了一頭汗,道:“卿卿,你怎么了?” 燕明卿抿著唇,表情冷峻,道:“沒怎么。” 越是說沒怎么,就越是有什么,秦雪衣拽著他的袖子,道:“怎么突然生氣了?” 燕明卿鳳目微垂,低頭望著她,像是在思索著什么,忽然道:“你知道溫夫人今日來,是為什么嗎?” 秦雪衣一臉茫然,道:“她突然登門拜訪,確實(shí)是有些蹊蹺,卿卿知道其中的緣由?” 燕明卿吸了一口氣,才道:“她在打聽你的年紀(jì)和婚事,你覺得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替她兒子相媳婦呢?!?/br> 秦雪衣呼吸一滯,表情震驚道:“她兒子?溫太傅?!” 燕明卿哼了一聲,眼露冷色,道:“不是溫楚瑜還有誰?你可知道,溫秦兩家,曾經(jīng)定過一樁親事?” 秦雪衣張大嘴,眼里驚色越甚:“親事?!” 燕明卿解下腰間的玉佩,道:“這是定親時(shí)的信物?!?/br> 說到這里,他冷笑一聲:“我還以為她今日會將此事挑明了說出來,沒想到竟然沒說?!?/br> 他有點(diǎn)想將那玉佩扔出去,最后又忍住了,拉過秦雪衣的手,用力放在她的手上,緊抿著唇,道:“你的?!?/br> 簡短的兩個字,秦雪衣聽出了沖天的酸氣,合著長公主殿下生了半天的悶氣了,這會兒正醋得厲害呢。 秦雪衣張了張口,十分委屈,這可真是晴天霹靂,天降橫禍啊,她哪兒知道早八百年前有過這么一樁娃娃親? 這下要怎么哄? 作者有話要說: 哄什么哄?不能慣著! 第123章 秦雪衣手里捏著那玉佩,心里有點(diǎn)哭笑不得,但見燕明卿板著個臉,情緒不佳的模樣,只好哄他道:“可是溫夫人方才也沒提起此事,想是沒準(zhǔn)備說了?!?/br> 燕明卿卻冷哼道:“今日不說,誰知道以后會不會說?” 他難得有如此別扭的一面,秦雪衣看了有些想笑,卻又怕惹了他,只好忍住,上前拉住他的手,討好道:“她今日問起我時(shí),我不是說了有意中人了么?我觀溫夫人通情達(dá)理,是個豁達(dá)的性子,大約是不會計(jì)較的?!?/br> 燕明卿面色還是不悅,但是心里也明白,此事怪不到秦雪衣身上,然而一想到心兒與其他人會有些什么關(guān)系,他就忍不住焦慮,連冷靜思考也不能了。 他的眼里浮現(xiàn)出些許煩躁之意,然而下一刻,便感覺一只溫?zé)岬氖指苍诹四槀?cè),燕明卿不由自主地順著那輕柔的力道偏過頭,對上面前人的眼睛。 她眉眼輕輕彎起,讓人忍不住想起被微風(fēng)吹皺的水面,春意融融,秦雪衣笑了,桃花目中水光瀲滟,像是落了細(xì)碎的光,她笑道:“我最喜歡的人是卿卿呀,不會再有別人。” 燕明卿的心猛然一跳,他下意識抓住了那只手,略微用力,便將人抱在了懷中,嘴唇動了動,過了一會,才低聲道:“是我不好,此事不該遷怒于你?!?/br> 秦雪衣將下巴搭在他的肩上,眼睛微微瞇起,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背,道:“我回頭將玉佩送回溫府,與溫夫人他們賠個不是,此事便能了了,好不好?” 她如此溫言軟語,燕明卿的心頓時(shí)也軟作了一灘水,想了想,卻道:“此事不該由你去?!?/br> 秦雪衣面露疑惑:“為何?” 燕明卿低頭看她,然后將那玉佩拿過來,道:“我自有安排,你不必管此事了?!?/br> 信物是要退的,卻不能讓心兒自己去,那豈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訴溫府,她已經(jīng)知道這樁婚事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秦氏夫婦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他擔(dān)心日后恐怕會有人道心兒的不是。 燕明卿是什么都不怕的,但是他卻不能讓自己喜歡的人受到半點(diǎn)傷害,哪怕只是流言也不可以。 于是,溫夫人前腳回到溫府,后腳便有人來拜訪,自報(bào)家門說是長公主府的下人,聽了這話,旁邊溫停月的眼皮子頓時(shí)一跳,心里莫名就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溫夫人面露不解,聽那長公主府的人恭恭敬敬道:“殿下派小人來送些東西?!?/br> 他說完,便沖身后的隨侍使了個眼色,兩人上前來,手中各自捧著一個匣子,揭開來,溫夫人定睛一看,一匣子是南海夜明珠,各個都有鴿蛋大小,熠熠生輝,另一個匣子里,卻赫然是一塊花鳥白玉佩。 溫夫人怔?。骸霸趺础?/br> 那下人垂首道:“殿下說,今日見夫人喜愛這玉佩,索性贈與夫人,區(qū)區(qū)薄禮,還請夫人笑納?!?/br> 他說著,面上露出一個不卑不亢的笑來,十分得體道:“禮已送到,若無它事,小人便告辭了?!?/br> 等溫夫人反應(yīng)過來的時(shí)候,卻見那一行下人已經(jīng)離去了,頗是利索干脆,半點(diǎn)不拖泥帶水,不愧是長公主府的人。 溫夫人只好一臉發(fā)蒙地問溫停月道:“月兒,這……” 溫停月也沒想到長公主會突然來這一手,表情僵硬,硬著頭皮道:“娘,這信物都退回來了,咱哥這婚事,怕是要徹底告吹了?!?/br> 溫夫人哎了一聲,哪里料到事態(tài)會發(fā)展至此,但眼下已無計(jì)可施,只能不住嘆氣,道:“今日見了郡主,是個知心的好孩子,進(jìn)退得體,可惜與咱們溫府沒有緣分,罷了?!?/br> 她將那玉佩收了下來,又吩咐下人把那一匣子南海夜明珠收拾好,另附上一份禮,一并退了回去,只說公主的禮太重,不敢受,長公主府那邊倒是沒再說什么,此事便算是徹底揭過去了。 日子一晃眼便到了六月底,倒是沒有發(fā)生什么大事,朝堂上也是風(fēng)平浪靜,但是不知為何,這平靜總讓人覺得隱隱不安。 議儲之事還是為定下來,曹勛堅(jiān)持不懈地每日在當(dāng)朝上奏,一日都未停過,仿佛他上朝就是為了這一樁事情似的。 崇光帝煩不勝煩,恨他恨得牙癢癢,甚至想直接讓人把曹勛拉出去庭杖了事。 但理智阻止了他,崇光帝為了讓自己清靜些,另辟蹊徑,想出了一個對策,他開始告假不朝了。 但凡曹勛頭天上了奏,崇光帝面上不顯,第二天必然不朝,仍舊召大臣們午后議事,一來二去,所有人都咂摸出了那個味兒,皇上這是還不想立太子啊。 曹大人真是一根筋,看架勢愣是要把這南墻給撞破了。 就在二者僵持不下,拉鋸戰(zhàn)眼看要越來越緊張的時(shí)候,崇光帝突然收到了一封來自賀州的信,當(dāng)即下旨,說是在八月底,祭祀社稷的那一日冊立太子。 這突如其來的旨意,猶如往水里撒了一把石灰似的,朝堂頓時(shí)為之震動起來,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氣,心道,總算要定下來了。 這兩個月以來,因?yàn)椴軇壮种院愕厣献?,不止崇光帝煩,就連諸位大臣都有些吃不消了。 養(yǎng)心殿。 崇光帝將手中的信壓在案上,程芳端了沏好的茶奉上,小聲道:“皇上,當(dāng)心燙。” 崇光帝示意他放下茶盞,視線卻仍舊粘在那信紙上,自言自語道:“了覺大師說,明卿的病已好了,但心猶不穩(wěn),這個心不穩(wěn)是何意思?” 程芳聽了,只好揣測著道:“大師的意思是說,殿下的性子未定下來?” 崇光帝搖了搖頭,道:“朕倒覺得,不像是這個意思?!?/br> 程芳閉口不言,崇光帝站起身來,負(fù)著手踱了幾步,忽然想起一事來,道:“朕要擬個旨?!?/br> 程芳立即應(yīng)答:“是?!?/br> …… 坤寧宮。 皇后手里拿著冊子,卻沒有看,秀致靜美的臉上露出幾分若有所思之色:“祭社稷之日?” 旁邊的宮人垂首道:“是,皇上的旨意是這樣說的,八月底要冊立太子?!?/br> 聞言,皇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輕笑一聲,將冊子放下來,一點(diǎn)點(diǎn)理平了書頁,道:“皇上也是煩了那位曹大人,也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