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沒什么,”秦雪衣收回目光,道:“走吧?!?/br> 然而沒走幾步,便聽見前面?zhèn)鱽砹艘宦暿煜さ呐虞p呼:“哎呀——” 一個窈窕的身影正跌向另一個人身上,從秦雪衣這個方向看過去,那人身姿修長挺拔,宛如青竹一般,穿著三品的官服。 眼看就要上演一番言情劇里的狗血場面,豈料那人略略地側(cè)過身子,往旁邊退開一步,女子差點跌了一個空,她頓時大驚失色,連忙往后一仰,才穩(wěn)住了身形,沒摔到地上去當場丟臉。 后面的秦雪衣與小魚看得目瞪口呆,緊接著,一個清朗的年輕聲音溫和道:“下官不知是三公主,失禮了?!?/br> 燕懷幽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勉強扯出一個笑意:“沒、沒事,溫大人?!?/br> 看著她乍青乍白的臉色,秦雪衣差點笑出聲來,而燕懷幽大抵也覺得有些丟人,張了張口,卻愣是沒敢再說什么,埋頭帶著宮婢們匆匆走了。 秦雪衣看得樂了,壓低聲音對小魚笑道:“嘖嘖嘖,這位大人有點狠?!?/br> 然而前面那人卻仿佛聽見了,回過頭來,正巧對上了秦雪衣的視線,眉目溫潤,翩翩如端方君子,他微一揚唇角,頷首有禮地道:“長樂郡主?!?/br> 秦雪衣起初只覺得他有些眼熟,待聽見這干凈清朗的聲音,略一思索,終于想了起來,這不就是在萬壽圣宴上,給崇光帝獻了一幅圖做壽禮的那個溫楚瑜么? 難怪剛剛燕懷幽要往他身上倒了,這是人家的意中人啊,不過就方才的情況看,恐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秦雪衣笑瞇瞇地彎起眼,道:“溫大人?!?/br> 溫楚瑜略微一怔,道:“郡主認得下官?” 秦雪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上次在萬壽圣宴上,見了溫大人一回。” 溫楚瑜面露恍然之色,還欲說什么,便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令他無法忽視,遂抬眼望去,只見那邊宮人成群,為首的那個人身著深青色的翟衣,眉目生得好看,卻帶著幾分疏離,一雙鳳目沉而冷冽,叫人不敢接近。 秦雪衣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異常,下意識回過頭去,正好對上了燕明卿的視線,兩人對視了片刻之后,秦雪衣的嘴唇動了動,燕明卿便率先移開了目光。 她大步走向了奉天殿,隨行的宮人們止步,躬身立在一旁靜候,望著那道身影消失在燈火輝煌的大殿門口,秦雪衣輕輕皺起眉來,就在剛剛那一眼,她看見了燕明卿眼底nongnong的倦色。 透著灰色的索然意味,讓她想起了那茫茫無垠的暗夜,既是漠然,又毫無無趣。 燕明卿的精神很不好,她發(fā)生了什么? “郡主?” 溫楚瑜的聲音拉回了秦雪衣的神智,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郡主先請吧。” 待入了奉天殿,立即有宮人來引她入席,不知是不是由于上一回燕明卿特意安排的緣故,這一次秦雪衣的座席竟然還是在她的旁邊,兩張桌子只相隔了不到一臂的距離。 秦雪衣走過去時,衣裳的下擺輕輕擦著燕明卿的手肘過去,她跪坐了下來,下意識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燕明卿的側(cè)顏如玉,只是臉色有些微的蒼白,像某種冷玉,她正注視著殿中央跳舞的伶人,然而秦雪衣略一注意,便發(fā)現(xiàn)她的眼神是放空的。 這個狀態(tài)實在是太不對勁了。 秦雪衣終于忍不住喚道:“殿下?!?/br> 燕明卿沒有應答,仿佛沒有聽到一般,秦雪衣又喚了一聲,燕明卿這回聽到了,轉(zhuǎn)過頭來看她,正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砹顺鐾▓舐?,崇光帝來了?/br> 一時間大殿內(nèi)所有人都起身伏跪下去行禮,秦雪衣錯過了詢問她的機會。 宴會是冗長乏味的,秦雪衣心里有事,也沒心思看那些樂聲與歌舞,頻頻側(cè)頭去看旁邊的燕明卿,她在喝酒,待一盅酒喝完了,便站起身來。 殿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挪過來,燕明卿卻不甚在意,對上首的崇光帝拱了拱手,道:“兒臣略感不適,先行告退了?!?/br> 崇光帝見他臉色實在不太好,心中一緊,有些擔憂地道:“你去吧,請?zhí)t(yī)瞧瞧?!?/br> 燕明卿不置可否,徑自退出了奉天殿,這時候距離宴會開席才一刻鐘,大伙兒屁股都還沒坐熱,敢當著崇光帝的面這么做的,恐怕只有長公主一個人了。 燕明卿一走,秦雪衣也有些心不在焉起來,面前擺放的珍饈美味也有些索然無味,她往大殿門口看看,天已黑透了。 好容易熬到了崇光帝走了,秦雪衣也趁人不注意,起身離開了奉天殿,夜里清寒的空氣涌過來,令她昏沉的頭腦霎時間醒了神。 小魚連忙跑過來,抖開斗篷替她披上,道:“郡主這么早就出來了?” 秦雪衣隨口答應了一聲,目光四下掃視,果然不見長公主的儀仗隊伍,她不禁問小魚道:“長公主殿下已走了?” 小魚答道:“早早就走了,走得比皇上還快。” 秦雪衣心里有些失望,道:“嗯,咱們回去吧。” 宿寒宮。 婢女端著朱漆的雕花托盤走在游廊上,她的衣裙上沾染了大片的黑色污漬,步履匆匆,待轉(zhuǎn)個彎,迎面正巧就碰見了桂嬤嬤一行人,她嚇得花容失色,立即停下了腳步。 桂嬤嬤一眼便看見了她一身狼藉,眉頭死死皺了起來,聲音冷厲道:“你不是去給殿下送藥了嗎?這是怎么回事?” 那宮婢噗通就跪了下去,連連叩首道:“嬤嬤饒命,嬤嬤饒命,殿下她、她將藥砸了,奴婢正要去重新煎藥?!?/br> 桂嬤嬤臉色一沉,道:“砸了?” 她低聲命令道:“速速去重新熬一碗來?!?/br> 宮婢如釋重負:“是,是?!?/br> 桂嬤嬤急急就趕去了枕秋殿,卻見一名宮婢正在殿門口打掃碎瓷片,段成玉與林白鹿站在門前值守,見了她來,皆是喚了一聲:“嬤嬤。” 桂嬤嬤看了看緊閉的大殿門,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林白鹿答道:“殿下才回來,不肯飲藥,把藥給打翻了?!?/br> 桂嬤嬤深吸一口氣,一顆心頓時揪緊了起來,直到那宮婢重新熬了一碗湯藥復返,她這才前去叩門,輕聲道:“殿下,殿下?” 過了一會,門沒開,里面?zhèn)鱽砹艘粋€冷冷的聲音,帶著幾分壓抑的怒意:“滾!” 這回竟是連門都不肯開了。 桂嬤嬤不敢再敲,生怕惹怒了他,林白鹿皺著眉,低聲道:“嬤嬤,殿下昨夜也能未入睡?!?/br> 越是不得入眠,他的精神便越是不好,煩躁易怒,與以往判若兩人,簡直隨時都要病發(fā)。 桂嬤嬤的心都揪成了一團,她咬了咬牙,對旁邊的宮婢道:“燈籠給我?!?/br> 秦雪衣帶著小魚正往翠濃宮走,小魚眼尖,忽然道:“郡主,宮門口怎么站著人?” 秦雪衣抬眼望去,果然見翠濃宮的門口處,站著幾個人,提著宮燈,夜里寒涼無比,凍得人簡直要受不住,那幾人卻站在那里沒走,好像是在等著誰似的。 她起先覺得疑惑,待走近了幾步,就看清楚了打頭那個人的面容,竟然是宿寒宮的桂嬤嬤。 桂嬤嬤顯然也看見了她,立即朝秦雪衣走了過來,快要走近時,又停住,喚了一聲:“長樂郡主?!?/br> 聲音有些干巴,她臉上的表情也很僵硬,但是態(tài)度卻難得的畢恭畢敬,秦雪衣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色,今天晚上沒有月光啊,更別說月亮從西邊升起來了。 這桂嬤嬤居然會恭敬有禮地對她說話? 秦雪衣一副見鬼了的表情,道:“嬤嬤是在與我說話?” 桂嬤嬤心里頭郁卒得要死,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竟會來求蘇煙暝的女兒,既覺得恨,又覺得不甘,然而事到如今,她卻不得不低下頭,謙恭地道:“奴婢是特意來等郡主的?!?/br> 秦雪衣上下打量她一眼,眼神透著幾分戲謔,道:“不敢不敢,嬤嬤真是折煞了我?!?/br> 桂嬤嬤上前一步,道:“郡主,奴婢有一事相求,懇請——” “可是我不太想聽,”不等她說完,秦雪衣便打斷了她,招呼小魚一聲:“走了,咱們回去,這大冷天的凍死人?!?/br> 小魚連忙跟緊她,桂嬤嬤好容易才下定了決心來找她,卻見秦雪衣如此不客氣,臉都差點扭曲了。 她身為長公主的奶娘,一手帶大了燕明卿,還掌管著整個宿寒宮,自覺身份不同于一般的奴婢下人,秦雪衣卻這樣甩臉子,無異于當眾打了她耳光似的,分外難堪。 可難堪也要忍著,誰叫她有求于人? 眼看秦雪衣就要進翠濃宮了,桂嬤嬤幾步趕上去,抓住了她的袖子,把秦雪衣給嚇了一跳,反射性回手差點一拳打了過去。 好在她收手也快,秦雪衣有點生氣了,語氣里帶著怒意道:“你這是想做什么?桂嬤嬤,這里可不是宿寒宮!” 豈料桂嬤嬤卻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道:“從前是奴婢的錯,刻薄昏聵,不知禮節(jié),開罪了郡主,郡主大人大量,宰相肚量,還請不要與奴婢這等卑賤之人計較,奴婢給您賠罪了。” 她說完,就重重磕起頭來,一共磕了三下,每一下都砰砰作響,額頭瞬間就紅了一大片,直把小魚嚇得低呼一聲,秦雪衣也是驚呆了,不明白這事態(tài)走向為何突然急轉(zhuǎn)直下。 作者有話要說: 十點半還有一更,么么噠 第39章 眼看桂嬤嬤還要磕頭,秦雪衣連忙側(cè)過身子避開,警惕道:“你有話直說便是,桂嬤嬤,你我之間從一開始就不合,如今也就不需要這些表面功夫,今日你這番作態(tài)我實在看不明白?!?/br> 桂嬤嬤便抬起頭來,額上幾乎以rou眼看見的速度紅腫起來,有鮮血蜿蜒而下,可見她這幾下磕頭結(jié)結(jié)實實,半點都沒弄虛作假,她看著秦雪衣道:“奴婢想求郡主,去見一見殿下吧。” 秦雪衣略微一呆,下意識問了一句:“她怎么了?” 桂嬤嬤眼中含淚,悲泣道:“殿下如今病了,有事悶在心里不肯說,也不肯看太醫(yī),奴婢怕……” 秦雪衣心里頓時一緊,她想起來今日在宴上看見燕明卿時,對方那不對勁的表現(xiàn),便道:“她病了,為何不看太醫(yī)?你來找我有什么用?” 總不能是病得奄奄一息了吧? 明知不可能如此,秦雪衣心里還是擔憂起來,桂嬤嬤深吸一口氣,道:“此事殿下未曾告知郡主,郡主恐怕不知道,殿下這病,是自小就有的?!?/br> 她說著,便將燕明卿夜里難以安眠的病況說來,卻刻意略去了他發(fā)病的事情,只道:“殿下只有在郡主陪著的時候,才能睡下,郡主,從前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郡主若心中有氣,只管沖著奴婢來,但殿下對郡主的心卻是真的,當初萬壽圣宴前,郡主沒有冠服,是殿下特意派了人去內(nèi)務(wù)府,勒令他們連夜趕制出來的,就沖著這一份心意,還請郡主幫一幫殿下吧。” 秦雪衣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會是這樣,她頓了一下,才道:“那她……現(xiàn)在如何了?” 桂嬤嬤痛心道:“殿下已有兩三日未能入睡了,也不肯服藥,這樣下去,便是鐵打的人也撐不住啊?!?/br> 秦雪衣抿了抿唇,她吸了一口氣,看著桂嬤嬤,道:“我自會去找她,但不是因為你今日來磕頭求了我?!?/br> 她盯著桂嬤嬤的眼,認真地道:“若早知其中的緣由,即便你今日不來,我也會去幫她,只是因為她是燕明卿罷了,我從前就說過,她與我是朋友,這話是一輩子都作數(shù)的?!?/br> 桂嬤嬤頓時愣住,卻見秦雪衣接過小魚手里的燈籠,轉(zhuǎn)身就走了,去的方向正是宿寒宮。 她回過神來,連忙用袖子揩了一下眼淚,爬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宿寒宮。 枕秋殿里,一道人影靜靜地站在案邊,桌案上點著一盞微弱的燈火,跳躍不定,燈油快沒了,那火光也仿佛隨時要熄滅似的。 桌上鋪著一張宣紙,燕明卿手中提著筆,蘸了墨,往那雪白的紙上涂,一遍遍涂,不知疲倦,反反復復,直到將整張紙都涂黑了,她才罷手,將那張沾滿了墨汁紙抽開扔在了地上。 而地上已滿是宣紙,一張一張,幾乎將整個書案附近的地毯都鋪滿了,放眼望去,盡是一片漆黑,好似張大的獸口,幾欲擇人而噬。 直到硯臺里的墨都用盡了,燕明卿才將筆丟開,上好的宣筆砸在桌面上,發(fā)出啪的一聲,在這近乎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脆。 她就在桌案前站著,不動,什么也不做,仿佛一尊靜靜的木偶。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zhèn)鱽砹溯p輕的叩門聲,一下一下,不疾不徐,落在耳中,卻讓燕明卿心煩意亂,心底的那只怪物好像要被驚醒了似的,開始躁動起來。 她下意識伸手,死死按住桌案邊緣,深吸一口氣,用力壓抑著內(nèi)心的煩躁情緒,罵道:“滾!” 里面?zhèn)鱽磉旬斠宦?,什么東西被砸爛了,桂嬤嬤猛地一哆嗦,連忙停下動作,秦雪衣看了她一眼,她的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類似于驚慌失措的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