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沒什么?!瘪T嬤嬤笑笑,“只是聽小姐說起這些,我也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些事情,都是些陳年舊事了?!碧焐芡砹?,馮嬤嬤還得回去給夫人回話,也不便呆得太久,“小姐今天玩得累了吧,早點歇著吧。” 甜珠起身親自送馮嬤嬤到門口,之后才折身回去。 馮嬤嬤回上房的時候,徐夫人還沒歇下。沒幾日嫣姐兒就要回來了,她心里諸多雜事,總睡不好。 聽到外面有動靜,坐在梳妝鏡前的徐夫人問:“是奶娘嗎?” “是我,夫人?!瘪T嬤嬤沒想到自己步子這么輕,還能吵到人。 “甜珠睡了嗎?”徐夫人問了一聲,自己沒有什么睡意,就喊了馮嬤嬤進去。 馮嬤嬤站在一邊回話說:“甜珠小姐吃得不少,想必是累著了。剛剛去的時候,才洗完澡?!?/br> 徐夫人眉眼間有些笑意,拿了發(fā)上的釵環(huán)下來,擱在妝奩盒子里,這才說:“這丫頭是個好命的,不管怎么說,至少二王子哪兒哪兒都想著她。見著她好,我心里也歡喜?!?/br> 馮嬤嬤心中一直還記著方才甜珠說的話,她兩只手緊緊掐住,猶豫了半餉才說:“說來甜珠小姐也是真的跟咱們家兩位小姐有緣分,夫人可還記得,四小姐右手手腕處有塊胎記?我剛剛無意中瞧見,甜珠小姐右手手腕處也有塊疤。聽她自己說,是小的時候燙著了,恰好就燙在了那個位置?!?/br> “夫人您說,這是不是緣分?” “是嗎?”徐夫人倒是未疑有他,反倒是笑起來,“看來,甜珠是上天送來給我當女兒的?!庇终f,“希望這回任滿三年老爺能夠調回去,也省得以后每年過年都分開這么久了。別的不想,真是挺想嫣姐兒的?!?/br> 馮嬤嬤笑:“夫人不想老爺嗎?” “你也取笑我?!毙旆蛉穗m然有四十了,但是一點也看不出來老,她體態(tài)端莊舉止優(yōu)雅,再加上平時保養(yǎng)得好,如今瞧著也就三十左右。 馮嬤嬤是看著徐夫人長大的,說句托大的話,她也是拿徐夫人當親閨女待。 當年因為舍不得離開徐夫人,所以打從進了鐘府后,她就一直呆在了鐘府。為著這事情,她的丈夫跟兒子,都不愛搭理她。也是近幾年來,她漸漸老了,兒子的兒子也娶了媳婦,或許心中的恨不那么多了,這才愛跟她多說幾句??墒撬蛔咭彩橇炅耍依镱^情況不曉得如何,前兩年收到信兒,說是他做祖父了。 這幾年一直都是書信往來,但是不頻繁,一年也就來兩三封信。 “奶娘也想家了吧?”徐夫人看得出來,“等回了京師,你也該回家養(yǎng)老了?!?/br> 馮嬤嬤只笑笑,沒說話,但是心里算是應著了。 …… 送走沈馥香母子后,沈浥心中倒是稍稍放松了些警惕。過完年十五后,這個年就算是過去了。 沈浥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來,他記得之前計劃過,等一旦得空了,一定教甜珠些防身的拳腳功夫。這日傍晚,沈浥從外面回來,照例讓馬奴將他的馬牽進馬廄去好好喂養(yǎng)著。 他人才進府,來喜就匆匆跑著來說:“側妃找您過去。” 沈浥負手,人沒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往蘅芳院去。蘅芳院早已恢復了往日的冷清,馮側妃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愛笑,她又變成了從前那個深居簡出的深宅婦女。 見人來了,馮側妃手指夾著封信遞過去:“你父王來信了,信中說,他明兒一早能到家。” 沈浥挺直著腰背立在一旁,聞聲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他也沒有接那封信,只說:“知道了。” “你不看一眼這信中寫的什么嗎?” “不必了,寫的什么,想必娘都知道?!鄙驔艖B(tài)度堅決。 馮側妃嘆了口氣說:“你爹從京城給你帶了門親事回來,曹王妃的堂侄女,太后娘娘的侄孫女。這是太后親自下的懿旨,你爹也是沒有辦法?!?/br> 沈浥喉間輕輕溢出一絲笑意來,搖搖頭:“娘,我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那又怎么樣?當年你父王還是有王妃的人了呢,只要太后一句話,不是照樣娶曹氏嗎?”再提起這件事情來,馮側妃臉上已經沒有太多的表情了,她只是看向窗外道,“人心都是會變的,你今天喜歡齊氏,或許等你跟曹小姐成親了,就不會在乎齊氏是誰。當年我與你爹爹,京城里的人,就沒有誰不羨慕的。可是人一旦變了心,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說不定,你的那位曹氏女,是個比曹王妃還有貼心可人的女孩子?!?/br> 沈浥默了良久,單手負在腰后,半餉才說:“或許換個別的還能接受,唯獨曹家的不行?!?/br> 馮側妃也是了解自己的兒子,其實她心里知道,就算她將信給他看了,他也不會在意。誰又猜不到太后會指婚呢?正是因為猜得到,所以他才那般著急著自己先定下一門親事來。 “下了聘書,娘也請媒人去跟徐家換了庚帖。等合了八字,差不多就可以選個日子將婚期定下來了。娘自然是支持你,但是浥兒,你爹那邊還得你自己去說。”馮側妃覺得有些累,沖人揮了揮手說,“剛剛從軍營回來?身上有些汗味兒,你也先回去洗澡歇著吧。左右你爹爹明兒才回來,你還有一個晚上時間好好想想怎么說?!?/br> “孩兒明白?!鄙驔艣_母親告手,彎腰行了一禮,才轉身大跨步離開。 …… 徐家那邊徐夫人看了甜珠的生辰八字,見甜珠也是生在四月,不由得一笑:“甜珠與嫣姐兒真是有緣,咱們好好也是四月生辰。甜珠是四月初六,好好生辰是四月初九,差了三天?!?/br> 甜珠寫了八字讓丫鬟送過來的,她人沒在。徐夫人在前廳見了媒婆,坐在底下的媒婆倒是頭一回保這么大的媚,曉得整個臉都皺成一朵菊花來。 “這是徐夫人您的福氣,也是甜珠小姐的福氣。”媒婆最會說些奉承話,夸得徐夫人只笑著搖頭。 旁邊馮嬤嬤卻是有些心不在焉,徐夫人喊了她好幾聲,馮嬤嬤才回過神來。媒婆已經走了,手里拿著男女兩方的八字,其實合八字不過就是走個樣子,等過幾日直接來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就成。 “人走了?”馮嬤嬤問。 “已經走了。”徐夫人蹙了下眉,側頭望著身邊的奶娘問,“您最近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總覺得好似精神不好的樣子,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給您瞧瞧?” 馮嬤嬤笑笑:“倒是不用了,身子挺好的?!鄙碜油?,只是心里藏著事情,“方才聽說甜珠小姐只比咱們四小姐大三天?說來也是巧得很。對了,王府送來的聘禮,多少也得撿著幾樣給青桐縣那位送去,畢竟甜珠小姐是她的親閨女。這一趟,我想親自過去。” 徐夫人道:“上回是王嬤嬤去的,事情辦得挺好,這回我還打算叫她去。您這把歲數了,您去我還怕您閃著腰呢。” “如今開春了天氣好,路也好走些。再說,我也想趁機出去看看?!瘪T嬤嬤開了口,自然就是必須要去的,徐夫人便也依著她。 第39章 寒春料峭的初春,燕王府的車隊回了燕州。沈浥得到消息,一早便領著府中兄弟去城外恭迎。 遠遠便瞧見,赤紅鑲有燙金色“燕”字的旗幟隨風飄舞,車隊浩浩蕩蕩的,一點點由遠至近。世子沈泊不在,便是沈浥的身份最高,他站在一眾兄弟的最前頭,恭迎王爺王妃的儀仗回燕州。 兩輛馬車,馬車前的棗紅色高頭大馬上,坐著兩位英俊挺拔的少年。一位是徐二老爺的兒子徐迦,而另外一位,則是燕王府世子沈泊。沈泊如今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穿著身素雅卻不失清華的袍子,面若美玉無暇,老遠瞧見三位兄長并一眾兄弟候在城外等著,他雙腿輕夾馬肚,控馬過來。 走到跟前了,帥氣的翻身下馬,便已爽利大步走到沈浥等人跟前。 “大哥二哥三哥。”沈泊跟三位哥哥打了招呼,又沖幾個小的眨眨眼。 面對沈泊的熱情,沈浥倒是穩(wěn)重得多。他跟沈泊素來客氣疏遠,面對這位身份壓了自己一頭的燕王世子,他待他是沒太多兄弟情分可言的。至少對他跟對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沈澤不一樣,他對待沈泊,更多的是客氣。 “四弟一路風塵,辛苦了。家中早已備好湯水跟飯菜,一會兒回去吃點東西再好好休息?!?/br> 不管沈浥這位兄長如何冷漠疏離,沈泊一如既往做他的爽朗少年。他心中也是明白長輩們間的那些事情,但是他覺得,既然是兄弟,不管生母是誰,都是手足。 所以,沈浥臉再冷,沈泊都不如何放在心上。 恭恭敬敬道了聲“是”后,沈泊則跟大哥沈淮并三哥沈澤說話。沈淮生母身份本來就低賤,他素來是老好人,兄弟間的嫌隙,他看到了也權當沒有看到,待誰都是和和氣氣的,一副敦厚老實好兄長的模樣。 沈澤也是馮側妃所出,歲數只比沈泊大幾個月,兩人從小不管練騎射還是讀書,都是一處。所以,感情也好一些。 十多年來,燕州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安穩(wěn),多半是沈浥英明在外的功勞。沈浥殺伐果斷,不斷在邊境抵御外敵出生入死,他的威望,是他一次次用鮮血換來的。或許因為平時常常呆在軍營的緣故,又或是因為他比底下那些個弟弟大了不少,所以就連胞弟沈澤都不與他過于親厚。 平時讀的圣賢書,又被好好養(yǎng)在燕王府內。沒有上過戰(zhàn)場沒有扛過大旗扛過槍,從小有父兄沖在前頭庇護著,沒吃過苦,所以,他們對沈浥這種“心狠手辣”的人,都是敬畏的,但也是害怕的。 沈浥不在乎,他更多的心思都是放在外敵上,至于家里這點可憐的兄弟情,有最好,沒有也無所謂。 車隊行至跟前,前面一輛馬車里,燕王伸手撩開簾子來。一眾王子瞧見了,忙給燕王行禮:“拜見父王?!?/br> 燕王沈祿年輕的時候便素有“美玉”之稱,當年先帝還在的時候,他是先帝喜歡的兒子。長得風光霽月,又從小聰明好學,所以不及弱冠之年便早早揚名在外,他是當年所有皇子中唯一一個以才學留名在外的。沈祿模樣十分俊美,別說是二十多年前了,便是早已年過不惑的今天,他也依舊是容顏瑰麗。 高大偉岸,氣質清華,一言一行間,倒有魏晉名仕之風流。 當年的燕王在京師,不論身份還是才華美貌,都是不少勛貴名門中待嫁少女的春閨夢中人。與一眾家學淵源的百年世家相比,馮家的確顯得有些小家子氣。馮側妃當年的身份不夠做燕王妃,但是燕王親自求了旨意,先帝降旨賜婚馮氏,馮家門第一夜之間就高了不少。馮家也是耕讀世家,書香名門,沈祿賞識,所以迎娶之日,給足了馮家臉面。 婚后,也是待馮氏千般萬般好,除了前頭一個庶長子外,連著兩兒一女,都是馮氏所出。 若是先帝不突然駕崩,曹后不一點點掌權,一點點對付他們這些皇子,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燕王縱容已入中年,身上的清貴氣絲毫不減,只是比起當年的容光煥發(fā)來,他變得沉穩(wěn)、陰郁許多。 他從小得寵,不是喜歡玩弄權術的性子。如今被迫與曹后周旋十數年,身上的那些矜驕之氣也都一一收斂起來。 看了眼外面的一眾兒子,燕王溫和的笑笑,車隊繼續(xù)進城。燕王的馬車里,還坐著曹王妃跟郡主沈玉兩個。曹王妃細細端詳燕王臉色,見只正襟危坐輕闔雙目閉目養(yǎng)神,她知道他沒睡,所以猶豫著咬了咬唇說:“王爺,二王子的那門親事您打算怎么跟他說?妾身覺得,依著二王子的性子,他怕是不會答應?!?/br> “太后懿旨,由不得他胡來?!蓖鯛斏碜記]動分毫,依舊闔著雙目,聲音有力卻透著些許滄桑。 是啊,太后的懿旨,誰又敢抗旨不尊?除非…… 曹王妃知道燕王此刻不想談這個,便也沒再繼續(xù)說,倒是旁邊沈玉嘴快道:“二哥哥不想遵旨,他總是有自己的辦法的。幾年前他不是就自作主張娶了徐家jiejie為妻嗎?只可惜我那二嫂嫂福薄,沒有享幾年的福氣?!?/br> “玉兒?!辈芡蹂p聲斥責,“不許胡言?!?/br> 沈玉撇撇嘴,有些委屈:“可我說的是事實,不信的話,娘您等著瞧好了,看二哥是乖乖娶我那個表姐,還是拒婚?!?/br> “還胡說?!辈芡蹂鷱氐桌履榿?,嚴肅得可怕。 她平時一向嬌弱溫和,待王府中一眾子女都是一視同仁,府中中饋之事也都打理得好,叫人尋不出半點錯來。她這些年來也吃了不少苦,本是曹家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十五六歲正是美好的年紀來了這里,開始什么都不太懂、也不太習慣,后來逼著自己一樣樣學、一樣樣適應,苦頭吃了,她也懂事了不少。 燕王大她有十歲,兩人又是表親,其實曹王妃很小的時候就見過這位大哥哥。她還流著兩道清水鼻涕的時候,他已經是鮮有威名的人了。小時候見過,所以縱然燕王不滿太后的行為,但是也知道曹氏不過也是一顆棋子罷了,他對她恨不起來。他冷落過她一陣子,后來她倒在大雪中病了一場,人幾乎要死過去,他才幡然醒悟過來。 同樣是命運攥在別人手里的人,同樣是棋子,何必為難一個小丫頭?倒是顯得沒有氣度。 她尚存一息的時候嘴里喊著他大哥哥,他忽然想到她小時候來,想到那個憨厚樸實的粉雕玉琢小女童來。他自認為是敦厚之人,也知道錯不在她,加上王府里還有曹后的眼線,不管真情還是假意,他總是要寵著她的。 他承認自己心軟,一旦劃為自己人的范疇寵著護著,自然就不一樣了。只是,他覺得對不起馮氏。 想起馮氏來,沈祿雖然還閉著眼睛,但是擱在膝蓋上的那雙手,也稍稍握緊了些。如果沒愛過,自然不會在乎,可偏偏深愛過??v然知道是他對不住她在先,有些事情他也是接受不了的。 他做不到嚴懲她,不忍心,但是也再不會踏足她院里半步。只有不去瞧那些熟悉的一切,不去見熟悉的那張面孔,他才會忘記想要忘記的東西。 沈祿從小就極愛干凈,他有輕微的潔癖。 回到府中稍做休整,沈祿便著人喊了沈浥去他書房。沈浥原在自己院里看書,得令后,撂下書就過去了。 該來的總會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既然做了這個選擇走了這條老路,就沒怕過。沈浥過去的時候,燕王已經換了一身素雅的居家常服,見兒子來了,他朝他按按手,示意他坐下。 “那封信,你看到了?”沈祿開門見山。 “嗯?!鄙驔艖暎荒樌淠杳C,“信沒親眼看,但是側妃娘娘都說了?!蔽吹壬虻撜f什么,他又道,“只是太后他老人家來遲了一步,兒子已經定下一門親事。” 沈祿回來已經聽說了,他到底是王爺殿下,不可能消息真那么不靈通。 “為父知道?!鄙虻摏]什么反應,“既然看上了,納入后宅沒什么。曹家的女兒你不喜歡,大不了相敬如賓,但是太后的旨意你不能反抗。至于那個女孩子,你可以給她一個高一些的身份?!?/br> 沈浥笑起來,搖搖頭:“縱然兒子是皇室血脈,也不能娶兩位妻子吧?除非,那位曹小姐愿意給我做妾?!?/br> “浥兒!”燕王清俊的眉眼一點點冷了下去,手掌輕輕拍了下書案,“知道自己在說什么?!?/br> 面對自己父親的薄怒,沈浥倒是顯得泰然許多,他緩緩站起身子來,微彎腰朝著自己父親抱拳說:“孩兒素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怕是父王自己不知道吧?!?/br> 其實要說沈浥多深愛著甜珠,是不存在的。畢竟兩個人才相識不久,沈浥又是生性警惕之人,他的心不會輕易朝哪個女人敞開。但是連他自己都不可否認的是,對甜珠,他是心下歡喜的。 談不上深愛,至少有幾分喜愛在。 至于沈浥大費周折做出這么多事情來,也是事趕事,此刻他需要甜珠這樣一位妻子。現在雖然人還沒迎娶進府來,但也是請了當地德高望重的老人保了媒,輕易也退不得這門親事。 沈浥先下手為強,早早定下一門親。若是太后強逼他貶妻為妾,那么正好,他倒是有起事的理由了。 燕王被戳了痛處,面上有隱忍的痛意。 “你該知道,父王是逼不得已?!?/br> “我知道?!鄙驔劈c頭,“所以孩兒雖然心疼母親,卻從沒怪過您。您有您的做法,孩兒也有孩兒的,誰都改變不了彼此的價值觀。面對強權,父親選擇屈服,但是兒子從來不是屈服的性子。不惹我也罷了,惹到我,也得掂量掂量惹得起惹不起。父親當年的老路,兒子不會走,所以那道所謂的懿旨也不必再拿出來,看了也不會下跪接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