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甜珠驚呼一聲，再次從噩夢(mèng)中驚醒。恰好許致推門從外面進(jìn)來，他手里端著碗藥，抬眸朝床邊望了眼，人坐了過來問:“感覺怎么樣？”

    “已經(jīng)好很多了?！碧鹬樘渥幽樕系暮梗曇糗涇浀?，沒什么力氣，“你今天去書院吧，別管我了，我沒事。”

    “先把藥喝了。”許致又坐過去了些，想喂甜珠喝完，甜珠本能擋住了他探過來的手。

    “我自己來?！?/br>
    她接過藥碗，皺著眉心仰頭全喝了。

    她大冬天的掉進(jìn)了水里，生了大病。許致跟書院先生請(qǐng)假，照顧了她幾天。是，她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十年前。

    現(xiàn)在許致還沒有走入仕途，他還只是一個(gè)秀才，正在燕州城最大的書院念書。他們現(xiàn)在也還沒去京城，而是在燕北，在他們的家鄉(xiāng)燕州城。

    ……

    甜珠還記得這次落水，她也清楚記得，是三柳推她下水的?；蛟S正是因?yàn)檫@次生了大病又沒有好好調(diào)理，就落下了病根吧，前世她身子一直都不怎么好。子嗣也十分艱難，生了女兒后，就再也沒有懷過。

    女兒身子也不好，打從娘胎里出來就帶著病氣，熬了沒兩年，還是沒了。

    因?yàn)樯碜硬缓?，她吃過很多苦。所以這回，她特地央了發(fā)小青梅去書院喊許致回來。她知道，許致有仕途心，也一心想在先生和同窗面前留下好印象，所以，只要青梅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她病重了，許致肯定會(huì)回來。

    三柳敢推她下水，她就敢在藥中做手腳。但是她到底顧及許致，至少現(xiàn)在，她還不敢當(dāng)著許致的面耍手段。

    她需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子，既然上天讓她重活了一世，她想好好活著，不走從前的路。

    其實(shí)甜珠身子前兩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自從重活回來后，她老做夢(mèng)，總心緒不寧。半夜常常驚醒，總睡不好覺。

    所以她便一直躺著，裝作依舊病重的樣子。只是常不出去曬太陽也不好，她需要出去走走了。

    “我身子已經(jīng)大好了，你今天就去書院吧。過完年秋天，就要參加秋闈考試了，別耽誤了念書?！碧鹬榇丝虒?duì)他仕途其實(shí)根本不關(guān)心了，他中不中，都不重要。

    不過，至少現(xiàn)在，她是他妻子的，關(guān)心的話，總該說。

    但許致不笨，聞言只是冷冷的笑:“甜珠，你若真關(guān)心我的話，那天等我晚上回來就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巴巴讓青梅去書院找我？當(dāng)著那么多老師和同窗的面，不是明擺著想我回來……”

    甜珠沒有否認(rèn)，也笑著說:“我是怕死，你不在，我怕有人害我。我現(xiàn)在，至少還是相信你的?！?/br>
    許致知道她這話的意思，臉漸漸冷了下去，只嚴(yán)肅說:“知道你想說什么，但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我回來，看到的是三柳不但給你請(qǐng)了大夫，還在照顧你。她是善良的，是你自己喜歡胡思亂想?！?/br>
    甜珠覺得沒什么好說的了，掀開被褥，穿了襖子下地來。

    許致也起身道:“你嫂子來了，人就在堂屋?！?/br>
    說罷，許致邁腿率先走了出去。

    ……

    甜珠和許致都是青桐人，青桐隸屬于燕州，是燕州管轄內(nèi)的一個(gè)小縣城。他們從小都是在青桐縣長(zhǎng)大的，直到今年許致要來燕州念書，甜珠作為妻子，也跟了一起來。

    許家老爺生前做了點(diǎn)買賣存了些錢，許家家底還算殷實(shí)。至少，許致念書到現(xiàn)在，銀子是不差的。來省城，也能賃個(gè)屋子。

    齊嫂子在堂屋坐，三柳陪著。見許致跟甜珠來了，三柳和齊嫂子都站了起來。

    “甜珠，聽三柳說你不小心失足落了水，可大好了？”齊嫂子三兩步便走到甜珠跟前，緊緊握住她手，上下好好打量一番，“我看臉色還不是太好?！?/br>
    “虧得夫君照顧，已經(jīng)無大礙?！碧鹬槔约荷┳幼聛?，問，“大嫂怎么來這里了？”

    齊大嫂有些為難，但也還是直接開口說了:“甜珠，你手頭現(xiàn)在有多少錢？是娘讓我來的，老三說了個(gè)姑娘，兩人看對(duì)眼了，正愁著沒錢下聘呢。你要是有的話，都給我拿來，咱們一起湊湊。要是沒有……”

    齊大嫂猶猶豫豫的，看向站在一旁的許致。

    齊家人巴巴從青桐趕往省城來，多半為的是什么，其實(shí)許致心里明鏡似的。妻嫂從跨進(jìn)家門那刻起，他就做好了要給錢的準(zhǔn)備。只是沒有想到，來要錢，為的竟然是這種理由。

    他家富庶，平時(shí)接濟(jì)點(diǎn)岳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連妻兄成親都得他出錢，他是受不了的。

    許致沒說話，只當(dāng)做沒聽懂。

    甜珠說:“我那邊有點(diǎn)，大嫂與我進(jìn)屋去?！?/br>
    ……

    甜珠別的本事沒有，偏有一手好繡活。平時(shí)沒事的時(shí)候，就會(huì)一個(gè)人安安靜靜坐在窗前刺繡，做衣裳。前世后來許家坐吃山空，或許致仕途上需要打點(diǎn)，用到銀子的地方不少，都是甜珠做這些賺些錢貼補(bǔ)家用的。

    進(jìn)屋后，甜珠從箱底搬出一個(gè)紅木盒子來，里面是她藏的一些錢。不多，但是也有個(gè)十余兩銀子。甜珠沒把銀子都給出去，只拿了一半遞給齊大嫂。

    “我能拿的，就這么多了?！碧鹬閷⒓t木盒子鎖起來，又放了回去，目光落在整齊疊放在一邊的一堆衣裳上，隱約想起些什么。

    衣裳旁邊，貼了張紙條，上面寫了個(gè)“王”字。甜珠夠過字條來看，就想起來了。

    “大嫂陪我走一趟，這是我?guī)腿思易龅囊律?，你陪我送過去?！碧鹬楸Я艘律言谛厍?，一件件數(shù)了數(shù)，差不多有七八件，全是冬天穿的襖子，“這些衣裳送了，應(yīng)該還能有幾吊錢?！?/br>
    “meimei，你怎么做這些？”齊大嫂沒要到啥大錢，心里有些失望，“甜珠，你嫁來許家，怎么也是做少奶奶的，這些活，都是下人干的。”

    甜珠不奢望做什么少奶奶，她只說:“我憑我的雙手吃飯，不偷不摸的，也沒什么丟人。三哥親事重要，大嫂拿了錢，明兒一早便早早回去吧?！?/br>
    “對(duì)了，下回，別再問許家人要。你們一回兩回的要，最后受磋磨的是我?！?/br>
    “這是什么意思？以前去要，我看妹婿也沒說什么?！?/br>
    甜珠心想，他好面子，是沒說什么。但是這些事，他一件件，都記在心里了。以至于后來，許家家底吃空了后，許致拿這些事情拿捏羞辱她。

    “你別問了。”甜珠不欲解釋。

    恰好外面有人喊甜珠，甜珠聽出來是青梅的聲音，她笑著走出去。

    ……

    “甜珠，你大好了？”見甜珠從屋里走出來，衣裳齊整，臉上笑意盈盈的，青梅高興，拉著她手說，“果真大好了，看來，有夫君親自煎藥照顧著，果然不一樣?！鼻嗝窙_甜珠擠眉弄眼。

    “不是在知府大人家做事嗎？怎么就來了？”甜珠不想提許致，便岔開了話。

    “跟我表姨一起出來采買些東西，我念著你的病，就順道溜來看你了?！鼻嗝凡嫜?，仰著脖子，“怎么樣，我對(duì)你好吧?！?/br>
    “我現(xiàn)在跟嫂子要出門，怕是招待不了你了?！碧鹬榕牧伺谋г趹牙锏囊律?，“在王記衣鋪接了點(diǎn)私活，現(xiàn)在活兒做完了，送貨要錢?！?/br>
    “那我陪你一道去，正好去找我表姨?！?/br>
    青梅跟甜珠是發(fā)小，青梅家跟齊家挨著，她們倆從小一起玩大的。青梅的表姨在燕州知府家里做事，知府家年前事兒多，青梅便搭她表姨吳mama的線進(jìn)去了。不是賣身的那種丫鬟，臨時(shí)做點(diǎn)事，一個(gè)月，能有一兩五的月錢。

    正欲出門，許致收拾好包裹從堂屋出來，跟妻子打招呼:“這幾天，我便就住在書院，好好把落下的課補(bǔ)一補(bǔ)，過幾日再回來?！笨戳搜劬o緊跟在他身后的三柳，許致道，“甜珠，三柳還小，就拜托你照顧幾日?！?/br>
    “表哥，非得住書院?jiǎn)?？”三柳垂著腦袋，有些難過不舍的樣子。

    許致拍了拍她肩膀道:“嗯，過幾日回來，在家好好跟你嫂子相處。”

    三柳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說話。

    甜珠道:“三柳留在這里也沒用，不如明兒一早跟大嫂一起回去吧?；厍嗤┛h，還能照顧著些娘?！?/br>
    三柳不肯:“是姨母叫我過來的，姨母怕嫂子一個(gè)人忙不過來，說我可以幫著表哥磨墨鋪紙，也能幫表哥省些時(shí)間。姨母說，家里有春花照顧，就夠了?！?/br>
    許致沒說話，甜珠笑了笑，便拉著自己嫂子和青梅走了。

    三柳望著許致，淚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緩緩而落:“表哥……”

    許致有些于心不忍，抬起手替她擦了淚，溫聲哄著說:“乖～外面冷，回屋去。”

    三柳三步一回頭，最后跑進(jìn)屋里去捂著臉哭了。

    ……

    省城的路就是寬，街景也很繁華，比青桐那個(gè)小地方可好得太多。青梅挨著甜珠一處說話，齊大嫂跟在兩人后面慢慢走。

    突然，身后傳來陣陣“得得得”的馬蹄聲。走在路上的人，看到幾人幾馬過來，紛紛往路兩邊避讓。走在前面的甜珠三人也聽到了，忙低著腦袋往邊上去。

    路中央，卻有個(gè)三四歲的孩童蹲著哭喊阿娘。

    甜珠偏頭看了看馬，然后好像什么都沒有想，直接沖到路中央去。抱著孩子，往路邊滾，卻滾到了最前面那匹馬的馬蹄子下。

    “找死！”微沉而嚴(yán)肅的斥責(zé)聲冷冷傳入耳畔。

    最前面的人及時(shí)控住了馬，馬蹄高高抬起后在一邊落下，沒有傷害到她。但是后面的人馬卻一時(shí)剎不住，瘋狂沖了過來。馬鞭揮了來，甜珠腰被馬鞭纏住，她整個(gè)人被舉得高高的。等到都控住了馬后，甜珠才被放下來。

    那個(gè)人動(dòng)作粗魯，她摔跌在了地上。落入視線的，是一方玄青色的鎧甲，鎧甲里面是白色中褲，腳上著一雙黑色皂靴。

    頭頂上的人沒說話，但甜珠明顯感覺到了壓迫。

    她緩緩抬起腦袋看去，卻愣住了。

    沈浥，是楚王……

    第3章

    重生回來這些日子，甜珠一直努力逼迫自己不去想有關(guān)他的事情?？墒菦]有想到，竟然會(huì)這么快就又遇到了他。

    甜珠只望了一眼，便匆匆垂下腦袋來。站在他跟前，她沉默著不敢吭聲，像是個(gè)犯了錯(cuò)怕主子罰的丫鬟。甜珠此刻整個(gè)人都是懵的，前世自己怎么死的，她還記得。沈浥從宮里傳了碟子有毒的糕點(diǎn)給她吃，他是希望她死的。

    可笑她還以為，他待她，是有心的。

    甜珠在想著前世的事情，此刻的沈浥，也在看著甜珠。

    仿若是想到了一些事情，陷入沉思中，一時(shí)間也沒說話。沈浥從邊城回來，剛剛與北邊的突厥兵打完仗，此番正趕著回去，與他父王匯報(bào)邊城的事情。

    他是殺跑敵軍后，鎧甲都沒來得及脫，直接帶著幾個(gè)親兵策馬趕回來了。沈浥臉上還沾著血，似是殺紅了眼，此刻他一雙眼睛，明顯還帶著殺氣。

    副將張?bào)K走了過來，喊了一聲:“二王子……”

    沈浥目光從甜珠身上挪開，吩咐張?bào)K道:“你先帶人回去?！?/br>
    張?bào)K看了眼沈浥，又朝甜珠那邊望了眼，抱拳稱是。

    沈浥走過去，將那個(gè)被嚇得直哭的小男孩抱起來，而后轉(zhuǎn)身對(duì)將士們說:“以后城內(nèi)，若非急事，不準(zhǔn)策馬！”

    眾將士齊聲應(yīng)是，圍在四周的百姓，這才如松了口氣般，歡呼起來。

    沈浥又朝甜珠望了眼，淡淡道:“去附近的醫(yī)館?！?/br>
    說罷，他率先翻身上馬，輕輕“駕”了聲，烈馬便緩緩而行。

    見狀，青梅跟齊大嫂才匆匆跑了來，青梅嚇?biāo)懒耍闹馗瑔?“甜珠，你沒事吧。你，手流血了。剛剛那個(gè)是二王子嗎？他說讓你跟他去醫(yī)館，我陪你去?！?/br>
    ……

    醫(yī)館里的大夫替甜珠敷了藥，回頭對(duì)坐在一邊的沈浥道:“二王子請(qǐng)放心，這位小娘子的手只是磨破了皮，沒有傷到筋骨，不礙事的?！?/br>
    沈浥抿了口茶，擱下茶碗后，起身走過來。

    從腰間摸出一錠銀子，遞給甜珠:“藥錢?！?/br>
    甜珠看了眼銀子說:“多謝二王子，不過不用了，我沒事，不需要銀子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