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正思索著該怎么說才能不傷她的自尊心,謝靈境小姐自己就先繃不住,笑出了聲:“的確,”她點頭,“我承認,我的確是沒有什么藝術(shù)眼光?!?/br> 看著她溢出眉眼的自滿笑意,宋君臨這次意識到,原來是他被耍弄了一回。 正待發(fā)作,本該在前頭接待的艾琳,又走了過來,手里兩杯喝的,送到他們面前。 “靈境的冰水,”她一直牢記謝靈境與眾不同的選擇,“您的香檳?!彼f了香檳杯子給宋君臨。 “謝謝。”謝靈境笑得一臉明媚,燦爛猶如外面的六月天。 宋君臨算是發(fā)現(xiàn)了,她面對熟人的時候,常會這樣笑,比如對她jiejie,對她室友,甚至,是才熟識沒幾天的劉叔。 唯獨對他,好似總有點云淡風輕。 送完了冰水與香檳,艾琳自覺功德圓滿,轉(zhuǎn)身離開,留給他二人獨處空間。 “我是來為夏洛特取一幅畫的?!憋嬃丝谇咝臎龅谋?,謝靈境繼續(xù)先前未完的話題,猜想宋君臨會好奇夏洛特是誰,她率先解釋,“哦對了,夏洛特是我舅舅的女朋友,她也是個藝術(shù)家,準確點說,是個插畫師,平時也沒什么特別的愛好,就喜歡收集畫兒。她在尼斯有棟別墅,專門建了個地下室,就為了放她收集的那些畫作。” 宋君臨對夏洛特這位插畫師并沒多大興趣,他敏銳地從她的喋喋不休中,總結(jié)出了他需要的一點:“所以,你跟這家畫廊熟,只是因為幫你舅舅的女朋友,買過幾次畫兒?” 簡直是閱讀理解滿分,謝靈境贊賞地看了他,笑:“是呀,不然,像我這種沒什么藝術(shù)眼光的人,來畫廊這種地方,豈不是自取其辱?”她打趣著自己。 宋君臨心情大好,抿一口香檳,更是愉悅,幫著調(diào)笑:“沒什么藝術(shù)眼光,也不是什么大事?!鳖D了頓,似不經(jīng)意地走過她身邊,附耳悄聲一句,“有看男人的眼光就行了。” 這個自大的男人。謝靈境心里鄙夷,口中跟著,呵呵一聲。 宋君臨正待挑眉,轉(zhuǎn)眼瞥見自她身后的拐角處,過來一個笑瞇瞇的男人,隔得幾步路,便招了手喊:“嘿,靈境?!毙Σ[瞇男人蹩腳地念著她的中文名字。 “保羅?!甭犚娐曇?,謝靈境理所當然地轉(zhuǎn)了身,迎上過來的笑瞇瞇男人,兩人熟稔地擁抱,行貼面禮——這是不算太熟的人之間,會有的舉動? 宋君臨的笑,差點沒僵在臉上。好在他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了,只一瞬,就掩飾好了情緒。只是更叫他郁悶的是,面前還互相摟著對方胳膊的兩個人,開始熱切地,用法語交流了起來。 宋君臨還在英國念商科的時候,有個來自法國的同學,跟著也會念幾句簡單的法語,但也只局限于打招呼用的“笨豬”、“薩瓦”這之類的,若再往深了去,他也是聽得一頭霧水。 就比如此刻。 好在謝靈境總算沒忘,她今天還是帶了人來的,她介紹了宋君臨和保羅認識。和宋君臨猜測的一樣,這個叫保羅的中年男人,是這家畫廊的經(jīng)理人。 和謝靈境打招呼,是擁抱和貼面親吻,到了他這里,就成了握手——宋君臨不動聲色地,聽這個還在同他握著手的男人,轉(zhuǎn)頭跟謝靈境,又嘰里呱啦地,講了一通什么。 在保羅松開了手,率先上前,領(lǐng)他們往哪里去的時候,宋君臨沒忍住,小聲地問了謝靈境:“他剛剛說的什么?” 謝靈境方才恍然大悟:“原來你不會法語啊?!?/br> 宋君臨這下,連假笑,也笑不出來了。 見他沉了臉色,謝靈境不再逗他,只湊到他身邊,憋著笑,說:“他是在意外,這是我第一次,帶男人來他的畫廊?!?/br> 起初宋君臨乍一聽她這話,還喜滋滋的。只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好像哪里不大對勁。他兩步趕上了謝靈境:“第一次?帶男人?你……” 謝靈境終于沒再忍住,扶墻笑出了聲。 這男人,蠢起來的時候,還有點,可愛?她一定是瘋了,才會這樣覺得。 像模像樣地在保羅辦公室里驗過畫兒,謝靈境拿了他桌上價值不菲的簽字筆,寫了張支票,這趟的主要任務(wù),也就算是完成了。 畫作她沒有當場就帶走,保羅會重新包裝一番,確保在她離開蘇黎世之前,會送到她手上,好讓她帶去尼斯,交給夏洛特。 “你要去尼斯?”宋君臨問。 從畫廊出來后,他們沿著湖邊樹蔭下走,路遇一群游客在前方喂天鵝,謝靈境住了腳,停在濃蔭下,四下搜索,企圖找出一處能坐下的地方來。 “是啊,”她點頭,“過去度假啊。”話音剛落,就讓她找著了一處落腳地。 拽了宋君臨過去坐下,看他擰眉思索的樣子,她笑,肩頭去撞了下他的:“怎么,舍不得我???” “嗯,舍不得?!?/br> 他這直白的承認,倒叫謝靈境一怔,隨即笑:“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啊。別擔心我舅舅和夏洛特,他們都是很酷的人,不會對你指手畫腳的。”她安慰。 一貫都是眾人眼中“財貌雙全金龜婿”完美存在的宋君臨,頭一回聽說,他也會是被人給指手畫腳的,倒覺得新鮮。 “這么快就去見你家親戚,是不是也太早了些?”他玩笑。 謝靈境不以為意:“你不是已經(jīng)見過我jiejie了?”還是在彼此初見的,不甚友好的情況下。 行吧,宋君臨放棄,在腦子轉(zhuǎn)得快這一項上,他承認自己比不上她。 “想去喂喂天鵝嗎?”謝靈境抬了下巴,示意他去看湖邊的那群人。 宋君臨斜著眼:“是你說的吧,我三十了,不是三歲了?!?/br> 謝靈境翻了白眼:“三十的人了,還這么小心眼。”她嘀咕著。 宋君臨聽在耳里,覺得好笑,欺身壓過去她那邊,逼得她不得不往后,仰了上半身。 他雙手撐在了謝靈境的腰側(cè),凝視了她的眼,挑眉笑:“我當然小心眼,不然怎么就只能裝得下你一個?” 謝靈境慶幸,好在自己已經(jīng)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了,不然這么一個多金帥氣的男人,滿眼里只有你,還深情款款地說著“心里只裝得下你一個”,她必然會飄飄然到忘乎所以。 也感謝她當年的愣頭青男同學們,要不傻,要不更傻。 “相比較于去喂天鵝,我更想知道,你說的‘第二個好地方’,是哪里?!?/br> 第17章 沿著濃密的夏日綠蔭走上半坡道,耳畔盡是鳥鳴,不同于清晨的悠揚婉轉(zhuǎn),這里的不知名鳥兒,倒像是搖滾樂隊出來的,恨不能扯破那細小的嗓子。 宋君臨甚少走路,今天卻是走了不少地方。要是他也有打開社交平臺計步器,今日該遙遙領(lǐng)先了眾人。 擦了把額頭上的汗,他總算是明白,出門之前,謝靈境讓他怎么舒適怎么來穿戴,究竟,是個什么意思了。 “想要見識下你所謂的‘好地方’,還真是不容易?!彼尉R后悔沒叫車來。 走在前頭的謝靈境轉(zhuǎn)身,望著他嘲笑:“啰嗦什么,前面不就是了?” 宋君臨睜大了眼,總算是在新綠濃翠中,找出了一抹屬于人類建筑的灰。 隱藏得還挺深。 再走近了細瞧,不止是新綠濃翠,還有繁花似錦,眼前這棟灰黑小房子,看起來倒像是停泊在這片自然汪洋中的小船,深深陷在了水里。 原來是間書店。宋君臨抬頭看了招牌,忖度這里如何算得上是個好地方。 “還愣在那里干什么,快進來啊。”已經(jīng)上前一步去推開了門的謝靈境,側(cè)身朝他招手。 門開的瞬間,黃銅門鈴清脆地“叮鈴”響,是屬于夏天的聲音。有貓從門縫里鉆了出來,試圖跑開,被謝靈境眼疾手快地彎腰拎起了后頸皮毛。 “哦,是靈境啊,你來了?!备堖浜竺娉鰜淼囊晃焕蠇D人,大約六七十歲的樣子,滿頭銀絲梳得齊整,在腦后挽了個光滑的圓髻。她高挺鼻梁上架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正透過那對圓潤的鏡片,打量著立在謝靈境身后的宋君臨。 “這就是你先前說的朋友?”打扮清斯的老婦人笑,“也是個帥哥呢?!闭f著招呼他們進來。 宋君臨敏銳地小聲問謝靈境:“也?” 謝靈境抱了貓,一手順著它背上的流暢線條撫摸,側(cè)過頭看了他,理所當然地笑:“艾瑞克,是艾瑞克介紹給我們這家餐廳的?!鳖D了頓,又舉一反三地解釋,“‘我們’,是指我和艾瑪?!?/br> 他像是已經(jīng)不在意這些,轉(zhuǎn)而發(fā)問:“餐廳?”他以為,正如外面招牌上所寫的,這只是家書店。 很顯然,是他想得太天真。 穿過林立的書架,他被帶領(lǐng)著走出了房子,進入后院,視野頓時一片豁朗:綠樹青草,繁花爛漫,宛如進入了莫奈的花園。 而就在那其中,零零散散,擺了兩三張桌子,都鋪著純白的桌布,上面一只透明長頸玻璃花瓶,里面半瓶清水,養(yǎng)著明顯就是從這園子里摘下來的新鮮花束。 “這是一家書店餐廳?!狈N有埃及藍睡蓮的小池塘邊,謝靈境和宋君臨在桌旁坐定,望著離去的老婦人身影,謝靈境解釋著。 “布朗太太是z大退休的教授,她教授英國文學。而她的丈夫,布朗先生,退休前則是一家五星級餐廳的主廚。如你所見,在退休后,他們一起開了這家書店餐廳?!?/br> 宋君臨環(huán)視四周,點頭:“地方是不錯,不過……”不過書店餐廳,倒不少見,如今國內(nèi)也有很多這樣的場所,多是文藝小資們愛去的地方,一本書,一杯茶,就著高大的落地窗,能坐一下午。 知他心中所想,謝靈境笑:“等你嘗過布朗先生的廚藝,就會知道,一天只接待五桌客人的這家餐廳,到底有多難約?!?/br> “五桌?”宋君臨瞥著不遠處那空空的兩桌,挑眉。 謝靈境兩手撐在了桌上,手掌交疊托了下巴,望著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純真地笑:“對呀,五桌:中午兩桌,晚上三桌?!彼Φ妹佳蹚潖?,“不過,為了能夠讓你更好地欣賞這里的景致,品嘗布朗先生的廚藝,今天中午我包場了?!彼χ煌犷^,“感不感動?” 能不感動嗎?宋君臨微微笑著,看了她:“這幾天,就為訂這里,花了不少心思吧?!?/br> “倒也沒有?!彼齾s老實,“跟艾瑞克拿回個人情而已。” 又是那個艾瑞克。宋君臨稍稍皺了眉:“你們關(guān)系倒好。” 謝靈境一點就通:“怎么,嫉妒他啊?!彼喊椎母觳财椒旁诹俗郎?,上身前傾,如水般的眸子望了他笑。 知道她又在拿自己開心,宋君臨這回可不再上當了。他靠去了椅背,抱了胳膊在胸前,懶洋洋道:“我嫉妒什么?你花心思包場,現(xiàn)在坐這里跟你吃飯的人,又不是他?!?/br> 被反將了一軍,謝靈境怏怏,依舊坐了回去。低垂的視線瞥著桌下宋君臨的長腿,忍不住踢上一腳:“怪不得人都說,太聰明的人不討人喜歡。” 冷不防就被踢了一腳的宋君臨,這時候反應(yīng)也快,長手往下一伸,就攥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腳踝,仿佛只要他稍微用點力,那纖細的腳踝就會斷掉一般。 無視了她被陡然抓住后的怒目以視,宋君臨傾身往前,視線與她的平行,笑:“可我就喜歡聰明人?!?/br> 謝靈境迅速地在腦海里拐了個彎兒,再次勃然大怒:“你是說我不討人喜歡?” 好在大廚布朗先生及時出現(xiàn),送上今日份午餐,謝靈境總算沒給掀桌。 只瞧了餐食一眼,宋君臨不由得挑了眉:“漢堡?”他想起前幾天打發(fā)時間時,看的那部電影,桌邊坐著西裝革履的英倫紳士,餐車推來,雪亮的西餐蓋掀起,露出的卻是麥當勞快餐…… 謝靈境知道他心理落差了,一面拿過盛有可樂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才說:“能將蛋炒飯做得絕頂好吃的人,都是天才,漢堡同理?!彼e杯論證。 宋君臨猶然懷疑。 見此,謝靈境干脆搬了椅子,坐去他身邊,殷勤地為他配好了餐,送去他嘴邊,笑盈盈勸說:“你就先嘗一口,要真不喜歡,再說?!?/br> 宋君臨于是將信將疑地,就著她的手,咬下了第一口。 所謂萬劫不復的第一步,大約都是這樣踏出去的。 充盈在唇齒舌尖的美味,叫宋君臨頭一回意識到,原來漢堡,也能做出這樣的味道來。他這前面快三十年,都白吃了漢堡了。 這一頓,他連一貫厭惡的生菜,都沒有剩下一片。 酒足飯飽,他滿意地靠去了椅背上,點頭:“就算是要欠你那個艾瑞克的人情,也值了?!?/br> 所謂食色性也。 謝靈境一手捏了已經(jīng)溫涼的玻璃杯,望著宋君臨,一雙長眼睛笑瞇瞇,彎成了月牙。 “高興了吧?”她明知故問,“既然如此,我要是告訴你這周末我不能再來見你了,也不許生氣啊?!?/br> 這又是什么邏輯?宋君臨滿頭問號,但看在美味的份上,他還真就和顏悅色,只問:“哦?你要做什么去?” 他以為期末仍會是她的借口,但卻看她將下巴抵去了杯口邊緣,兩眼慵懶抬起,反問他:“你知道拉沃葡萄園梯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