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能成輕咳一聲，心里堵得慌，他本能地喜歡活潑開朗的小子，這二孫子看著跟個小姑娘一樣一點不活分，入不得他的眼，可又愧疚這么些年沒能接到身邊，生疏難免，虧欠了孩子。

    “那啥，老魯，咱不是一直想辦法招齊木回城，你看齊木都帶著孩子回來了，多好的事?！鳖櫳徱姎鈮旱统?，忙活絡氣氛，在她看來，不用家里cao心走關系，魯齊木能回來就是天大的好事。

    也是自己的親兒子，魯能成心里也惦記，“是呀，回來就是好事，爸知道這些年苦了你，本來說了我退下來讓你接班，可這兩三年廠里一直哄哄著分房，眼瞅著就輪到咱家，我要是退下來單憑著你們哥倆沒戲，不能你回城一家子都窩在這里，轉(zhuǎn)身都困難?！?/br>
    不知道是汗水扎了眼還是委屈，眼角溢出了淚水，魯齊木低頭抹了把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父親當年寫信解釋過，他也設身處地想過，剛才見著屋里的情形，他也有了更深切的認識，就這樣，像父親說的，分房是大事，反正這些年他也挺過來了，如今已經(jīng)身在城市，其他的計較再多沒什么意思。

    顧蓮拍拍他的背，“齊木，咱都往前看，等過段時間，媽再給你張羅個媳婦，一切都好了?！?/br>
    “媽，媳婦的事我暫時不考慮，以后再說吧，還是咱家分房和我的工作最重要?！濒旪R木還是分得清主次的，沒有房子沒有工作，哪來的底氣找媳婦，總不能讓人家跟著睡大街吧。

    魯能成瞟了眼魯陽光和魯珍紅兄妹，意思你倆表個態(tài)呀。

    魯陽光如夢方醒一般，趕緊扯個笑臉，“齊木，你能回來大哥別提多高興了，有啥需要跟大哥說，有家里一口吃的，肯定不讓你和侄子餓著?！?/br>
    “是呀，二哥，你放心，我就算結(jié)婚了也會幫你照顧青瑞的?！濒斦浼t沖著魯青瑞友好地笑笑，魯青瑞給了她個羞澀的回應。

    “說啥呢，我跟你爸同意了嗎你就結(jié)婚結(jié)婚的？沒聽說嘛，結(jié)婚那就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得慎重再慎重?！?/br>
    顧蓮的注意力馬上從魯齊木身上轉(zhuǎn)到魯珍紅那邊，一個勁數(shù)落，從她的話里，魯齊木知道原來自己的meimei跟一個離婚的男人在處對象，還想結(jié)婚，家里不同意。

    魯珍紅騰地站起來，胳膊前后甩著，更不樂意，“以前不知道東升離過婚，您們高興得跟什么似的，讓我跟他好好處，知道之后翻臉不認人，離過婚就不是良配嗎？那，剛才您還說要給二哥張羅媳婦，二哥也是離婚的人?！?/br>
    “珍紅，你說啥呢？嘴上有個把門的沒？”魯能成訓斥道，這件事在家里一直諱莫如深，不讓過多說起，這年頭離婚可是丟人的事。

    魯齊木恨不得捂上魯珍紅的嘴，倒不是覺得多難堪，青瑞就在身邊，大刺刺地說離婚的事，沒看見孩子都要哭了。

    “珍紅，你的事不要牽扯到我身上?！?/br>
    孩子正是聽懂話知道世情的時候，真要跟他嚷起來，他去哪里找個mama給孩子。

    魯珍紅瞪著小眼，氣勢呼呼坐下來，腿伸得老長，渾身憋著勁頭，“二哥，我沒那意思，我想說的是，離婚的原因有很多種，離過婚的人不見得就不好，而且離過婚的人才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誰合適他，會珍惜對方，我覺得挺好?！?/br>
    “反正我不同意，沒結(jié)過婚的單身小伙子滿大街都是，隨便找個都比他好?！鳖櫳徟み^頭，根本不看魯珍紅。

    “媽，您這是雙重標準?！?/br>
    魯珍紅還想接著理論，被魯能成打斷，“別吵吵了，你的事再議，今天齊木回來是家里的喜事，買點rou晚上慶祝一下，我先上班去了?！?/br>
    魯珍紅攔住他，控訴道：“爸，您們要還不同意，我倆領不了證這次分房就沒我們的份，就只能跟他爸他媽、他弟弟一家擠在一起，您們能為大哥二哥想，咋就不為我想想呢。”

    魯能成靜默幾分鐘，腦子快速轉(zhuǎn)著，“要領證也不能你說，他們家總得表示吧，都娶過媳婦的人，婚前流程該怎么走還用別人教？”

    “爸，您同意了？我現(xiàn)在就找他去?！濒斦浼t不管不顧推門跑出去找人。

    顧蓮抓她沒抓住，扭頭忿魯能成，“你咋能同意呢？”

    “沒聽她說，再攔著房子沒有了，我打聽過，東升那小子除了離過婚也沒啥大毛病，工作相當不錯，就這樣吧，到時候真拆散他倆，你能保證再找一個就有房子？留來留去留成仇，隨她去吧。”

    魯能成出來拍拍袖子上的灰塵，望望天上掛著的大太陽，這煩惱的日子咋就不到頭呢。

    人都走了，家里只剩下顧蓮還在那邊生悶氣，魯青瑞沒精打采地耷拉著頭，魯齊木擺弄著包袱，不知道接下來該干什么，行李擺到哪里都不清楚。

    過了一會兒，顧蓮總算從愣怔中清醒過來，還是想到二兒子魯齊木也要找對象，到時候被人嫌棄她也氣憤，算了，算了。

    再見魯齊木爺倆在發(fā)呆，嘆口氣，站起來從包袱里往外掏東西。

    魯齊木這才跟著一起，包袱里除了被褥衣服日常用品之外，還有二十多斤棒子面，兩斤小米和半斤多白面，是他和魯青瑞剩余的口糧，全背回來了。

    顧蓮把糧食放到廚房，剩下的東西放到她跟魯能成的臥房，“我跟你爸的屋子稍微寬敞點，多擺張床給你倆侄子，分房以前就讓青瑞跟小延他們擠擠，你在外面對付些日子?！?/br>
    “行，”這樣的安置一點懸念也沒有。

    在家里簡單吃過午飯，魯青瑞已經(jīng)挺不住爬到床上睡覺了。

    魯齊木要辦的事情還很多，“媽，您把戶口本給我吧，我把戶口辦好，省得夜長夢多?！?/br>
    “對對對，”顧蓮忙從柜子里翻出來戶口本，這是最重要的，戶口不遷回來，糧油關系轉(zhuǎn)不過來，一切都是白搭，“你快去，青瑞我看著。”

    魯齊木拿著手續(xù)和戶口本出了門，他沒著急去戶籍所，就這么緩步向前，觀察著周圍，新的印象代替陳年影像，又一次深刻在他的腦海里。

    戶籍所里，來辦手續(xù)的挺多，魯齊木排上隊，慢慢往前挪。

    “嘿，你也是剛回城吧。”前面的男人扭頭看見他，跟他搭話。

    “是呀，今天剛回來?！濒旪R木隨口回答。

    “你是招工回來的嗎？”他又問。

    魯齊木搖搖頭，“不是，按照政策，所有的知青可以直接申請，沒有政治問題一律放行?！?/br>
    “這樣呀，城里工作可不好找，都沒有咱們的位置了?！?/br>
    談話到此結(jié)束，辦完手續(xù)，兩個人你左我右離開，再沒交集。

    魯齊木向外擴散好幾條馬路，熟悉環(huán)境，時間差不多，才回去。

    顧蓮接過戶口本，看上面多了魯齊木和魯青瑞，這才欣慰地放回柜子里。

    魯青瑞已經(jīng)醒了，坐在床邊捧著本小人書看得津津有味，魯齊木進來都沒聽見。

    “好看嗎？”魯齊木坐到他身邊。

    “嗯嗯嗯，”魯青瑞眼睛都不錯開，緊看兩眼又翻了一頁。

    魯齊木歪歪嘴角，拿起桌子上的小人書看了起來，重溫一下往昔的情懷。

    沒看幾眼，聽見外面有動靜，魯齊木抬頭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有兩個小男孩在門口探頭探腦，不用猜，這是兩個侄子放學回來了。

    “魯延、魯益，來二叔這邊。”

    兩個孩子嬉皮笑臉地進來，“二叔。”可能是魯齊木跟魯陽光長得像，兩個人倒是不認生。

    魯齊木揉揉他們的腦袋，從口袋里掏出來幾顆糖，每個人分了兩顆，又給了帶著渴望眼神的魯青瑞兩顆，“魯延、魯益，這是青瑞，你們的弟弟，他剛回到城里都不熟悉，你們兩個當哥哥的要多照顧照顧他?！?/br>
    魯延剝了一顆糖放進嘴里，“我們帶著他一起玩?！?/br>
    “我們現(xiàn)在要去玩打仗的游戲，弟弟去不去？”魯益兩顆糖都放進兜，連說帶比劃。

    魯齊木征求魯青瑞的意見，“青瑞，你喜歡去嗎？”

    魯青瑞猶豫了一下，外面游戲的吸引力還是蠻大的，露出小米牙，“去。”

    魯延和魯益拉著魯青瑞呼嘯著往外跑。

    魯青瑞出門的時候扭頭看了魯齊木一眼，笑笑，跟著跑不見了。

    就聽見母親顧蓮喊：“照顧好弟弟，玩一會兒就回來，別誤了飯點?！?/br>
    魯齊木出來幫著母親顧蓮一起準備晚飯，剛出鍋，三個孩子呼嘯著進來，就跟小狗聞著味道一樣。

    “哦哦哦，有rou吃，有rou吃?！濒斞雍汪斠鎳雷犹_，魯青瑞看著新鮮，也學他們的樣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這時候，魯能成先進了屋，后面跟著魯陽光，再往后看，魯珍紅和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有說有笑，看來這就是那個王東升，上午家里剛吐口，晚上人就登堂入室，怪著急的。

    第3章

    王東升進屋先喊阿姨好，接著就是二哥好，隨即手里的禮盒遞了出來。

    顧蓮看了一眼魯能成，才接了過來。

    還沒等她說話，外面?zhèn)鱽盹L風火火的聲音，“剛才老遠就看見珍紅領著小王進家門，看來咱倆要辦喜事了?！?/br>
    大嫂曹麗仰著笑臉走進屋，看見魯齊木明顯愣怔一下，馬上恢復，自動站到魯陽光身邊，“齊木回來了，你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

    “你到家不就知道了?！濒旉柟庹f。

    魯能成邁步坐到主位，“都別杵著了，坐下來邊吃邊聊吧。”

    “哎，”魯珍紅歡快地答應一聲，去廚房拿了碗筷，一一擺起來。

    飯桌上，主要都是魯陽光和王東升在說話，曹麗和魯珍紅也搭上幾句。

    不說話不感覺，聽他們說話的內(nèi)容，魯齊木才意識到大家的差距有多大，他想插上幾句嘴都找不到入口。

    原來王東升也當過知青，雖然他照顧魯齊木稍稍提及，可說話遮遮掩掩，好像有什么事情難以啟齒，魯齊木猜測，應該跟他上一段婚姻有關。

    他照顧魯青瑞吃飯，從不主動提起話題，被問到的時候也是簡單回答，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一頓飯下來也算賓主盡歡，王東升順勢敲定了雙方父母的見面的時間。

    送走人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鐘，曹麗打下手，收拾好殘局，兩口子帶著魯延魯益回屋，說是監(jiān)督兩個人寫作業(yè)。

    魯能成端著茶缸回臥室躺著，工作一天，手腳都跟灌了鉛一樣。

    顧蓮給魯齊木收拾好被褥枕頭放到凳子上，又去臥房收拾青瑞的窩。

    魯齊木和魯青瑞爺倆大眼瞪小眼，都沒有多少睡意，魯青瑞是下午睡多了，魯齊木是心里裝著事睡不著。

    “爸爸，我還想看小人書?！濒斍嗳鹛岢鲆?。

    魯齊木抬下巴示意，“自己去拿吧?！?/br>
    魯青瑞看魯齊木沒有起身幫忙的打算，躡手躡腳進了爺爺奶奶的臥房，飛快地抽了兩本出來。

    “爸爸，晚上我想跟你睡?！?/br>
    “不是說好了跟兩個哥哥睡嗎”

    “不挨著你我怕睡不著?！眲e看下午玩的時候挺好，晚上還是不想躺在一張床上。

    “你看就這點地方，爸爸睡都得小心才能不滾下來，加上你，爸爸怎么睡？”魯齊木用手量量廳里長椅的寬度，他想睡安穩(wěn)覺都是勉強。

    魯青瑞躺在上面試了試，知道不可為，才認命，“好吧。”

    嘴里還念念叨叨，“這里也沒比隊上好，隊上還有大炕睡。”

    “隊上也就稱個大炕，別的能有啥？在這里，有太多好東西等著你，”魯齊木拍拍他的大腿，“看小人書吧，等倆哥哥做完作業(yè)，你們一起睡?！?/br>
    “爸爸，為什么我不用做作業(yè)？”魯青瑞問。

    魯齊木呵呵笑起來，“你還小，明年才上小學，明天我問問奶奶，看能不能把你送到幼兒園，那里有很多小朋友可以跟你玩。”

    魯青瑞對幼兒園沒有任何概念，不過有小朋友玩，以為就跟在隊里一群小伙伴滿地跑差不多，也就點了點頭。

    時間不太長，兩兄弟的作業(yè)就寫完了，小哥仨洗洗漱漱，一起睡覺，隨著顧蓮的一聲吆喝，臥室關上了燈。

    魯齊木打開窗戶，望著外面朦朧的夜色，陷入沉思，路茫茫十一年，從他回城這一刻起，就是從新來過，他不能像以前一樣渾渾噩噩，聽之任之，糊涂過日子。

    想當年他不愛學習，吊著尾車上了個高中，本來以為等著招工就行，卻碰到上山下鄉(xiāng)，大哥魯陽光跟大嫂曹麗馬上要訂婚，meimei魯珍紅太小，也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