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要怎么做呢?死纏爛打顯得太可疑;引導常小嘉和代豪之間矛盾加深再幫常小嘉解決代豪?以常小嘉的性格,未必領他這個情,而且動作越多,露出馬腳的可能性就越大。要不試試從常小嘉身邊的人入手? 謝厲理不出個頭緒,他煩躁地屈起一條腿,突然想起了常小嘉撫摸他腰上傷疤的動作,他覺得那動作讓人有些不自在,常小嘉到底在想什么? 睡著之前,謝厲腰上的傷疤好像突然又開始癢了起來。 第二天下雨了。 夏日的雨不像春雨那般細密纏綿,而是突然之間籠罩了天地,然后鋪天蓋地落下來,濺在地面霹靂作響,帶著一股子強大的氣勢。 可是任外面雨下得多激烈,監(jiān)區(qū)的小樓里還是熱,大雨帶著nongnong的水汽,包裹住人的身體往毛孔里鉆,即便坐著不動,過一會兒還是能悶出一身汗來。 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今天不必頂著大太陽去cao場上放風了吧。 下午放風時間,監(jiān)區(qū)開放了一樓的活動室和圖書室。 活動室有乒乓球臺和一個臺球桌,大多數犯人都去了活動室里或者打球,或者看人打球。 謝厲是跟在人群最后下去的,他到一樓的時候,活動室已經擠滿了人。他從門口朝里面張望,看到代豪正和人打臺球。 代豪臺球打得挺好,身邊的人一直吹捧他,他自己也挺得意的,看來是還沒有抽出空找謝厲的麻煩。 謝厲從活動室門口退開,看見常小嘉兩個手下坐在圖書室門口的地上,背靠著墻聊天。 他走了過去,那兩個人抬頭看他一眼,什么都沒說,其中一個人還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 圖書室里有七八排書架,靠門的地方擺放著兩張長桌,這時只有常小嘉一個人在里面,正坐在書桌旁邊看書。 謝厲進去的時候,常小嘉頭也不抬。謝厲于是走到書架旁邊,抬頭看書架上一排排書脊。他其實不愛看書,不然也不會高中畢業(yè)直接考了警校,活了二十六年,謝厲對圖書館最深的記憶就是高中時候為了追求隔壁班的女生,陪著她在市圖書館里過了半個暑假。可惜后來,那個女生考上了重點大學,不到一年就跟讀警校的謝厲分手了。 謝厲隨手抽出來一本歷史小說,走到書桌旁邊,正對著常小嘉的位置坐下來。 圖書室里沒有獄警,獄警都在盯著隔壁的活動室,這里時不時傳來活動室犯人的喧鬧聲還有坐在門口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除此之外就是常小嘉翻書的聲音。 謝厲看常小嘉沒有說話的意思,自己也不說話,低頭翻書,他翻了好幾頁,其實沒看進去幾個字。 常小嘉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謝厲說:"不要坐這里。" 謝厲愣了一下,莫名其妙看他。 常小嘉雙手按在桌子邊緣,身體微微前傾,說:"你影響我看書了。" 謝厲聽到門外說話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像是在仔細聽他們說話。他心里涌上來一種奇怪的感覺。 常小嘉說:"你真的煩。"他嗓音軟軟的,尾音黏黏糊糊,聽起來像是情侶間的抱怨。 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清晰了,謝厲突然覺得有點緊張,他說不上來自己為什么而緊張。 這時候,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犯人出現在門外。那是個經濟犯罪的大學生,性格內向,總有些瑟縮,他看到門口守著的人便顯得猶猶豫豫,看到常小嘉之后,腳步猛然間停住,傻傻地站在門口。 常小嘉看他一眼就轉開了視線。 他似乎是鼓起了勇氣,走進來到書架旁邊抽出一本書,又回來門前,在常小嘉他們旁邊的空桌子邊坐下。 常小嘉又看了那個大學生一眼,推開書站了起來,緩緩走進旁邊兩排書架之間,他沒有走到里面,在中間謝厲還能看到他的位置停了下來,轉過來看著謝厲。 謝厲皺了皺眉,很快又舒展開來,他起身朝常小嘉走過去,好像知道常小嘉是什么意思,又好像完全沒有明白。 外面的雨還在下,時不時有幾滴打在窗戶玻璃上,發(fā)出啪啦響聲。空氣很潮濕,混合著圖書室里陳舊紙張的味道,悶悶地撲面而來。 謝厲站在常小嘉面前了,他看常小嘉一直看他,遲疑著開口道:"常少?"他發(fā)出聲音了才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緊,手指也不自覺捏緊了,他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戒備狀態(tài)。 常小嘉姿態(tài)卻還是放松的,他甚至懶散地靠在了書架上,抬起右手將食指抵在唇邊,示意謝厲不要說話。 謝厲看著他。 常小嘉突然抬起手貼在謝厲的臉頰上,就像他昨晚摸謝厲側腰的傷疤那樣,柔軟的指腹貼著謝厲的臉緩緩游移。 到這時,謝厲如果還不知道常小嘉的意圖,那他就是真蠢了。 常小嘉的手指有點涼,觸感細膩,謝厲有一種臉上被蟲子緩緩爬過的古怪感覺,他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額頭上也漸漸冒出冷汗。 然后他聽到常小嘉湊近他耳邊,用氣音說道:"來,跪下來。" 謝厲看向常小嘉,目光一瞬間變得狠厲,他抬手抓住了常小嘉的手,用力從自己臉上拉開。 常小嘉不急不惱,他依然用很輕的聲音說:"你不是想跟著我嗎?其他我也不需要,就差個人發(fā)泄一下,我覺得你合適。" 謝厲捏緊了常小嘉的手,他手指尖因為缺血而變得顏色灰白。 常小嘉說:"我有點勃起,你用嘴給我含吧。" 謝厲克制住一拳朝他臉上狠狠砸去的沖動,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罵:"滾!"然后重重甩開常小嘉的手,轉身朝外面走去。 常小嘉的手撞在了書架上,發(fā)出"砰"一聲響動,謝厲沒有回頭,他憤怒得幾乎全身顫抖,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能克制自己,不對常小嘉動手。 接下來那兩天,謝厲都沒能擺脫這種憤怒。他甚至連看常小嘉一眼也不愿意,吃飯的時候寧愿端著餐盤找獄警,也沒有再坐到常小嘉對面。 兩天過后,這種憤怒淡了,謝厲變得冷靜理智,他意識到一個麻煩的問題,他的任務可能要失敗了。 從外地借調精英警力,再安插進入監(jiān)獄作為臥底接近常小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雖然之前俞正坤一再強調,一切以謝厲的安全優(yōu)先,如果不能保證安全就終止行動,但是謝厲又怎么甘心這么輕易就放棄呢? 他從來沒有心理準備常小嘉會對他有這種念頭,他已經不留情面地拒絕了,再抱著別的目的去接近常小嘉怎么看都是有所圖謀,要是沒有合適的契機,對他來說要改變目前的局面太不容易了。 謝厲略有些焦躁。 三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到時候離開了漁島監(jiān)獄,想要再見常小嘉一面就難了。 那天晚上,謝厲做夢夢到了很多血rou模糊的畫面,他在半夜驚醒,抓起枕頭捂住自己的臉,呼吸粗重。 那么多血怎么能白流呢?他不能放過鴻坊,不能放過常冠山和常小嘉。他進來漁島監(jiān)獄的時候,心想就算最后丟了自己一條命,也要在死之前把常小嘉繩之以法,既然什么準備都做好了,為什么常小嘉說兩句下流話、摸摸他的臉sao擾他就動怒了呢? 既然是臥底,有些委屈是不得不受的,只要忍過去了,總有一天常小嘉會得到他應得的報應。 接連下了兩三天雨,海港市的氣溫降了不少,這天下午放風沒了太陽,犯人們也都沒那么懶散了。 常小嘉不再坐在樹蔭下,而是沿著cao場慢慢散步,走了兩圈之后靠著墻邊蹲坐下來,雙手搭在膝蓋上,雙眼無神地看向前方。 謝厲站在常小嘉經常待著那棵大樹下,突然一個籃球朝他飛過來,他反應敏捷地伸手接住,看到代豪朝他勾勾手指,"過來打球。" 整個cao場的犯人都朝著謝厲看過來,知道代豪是要收拾他了。 謝厲拿著籃球走到場地中間。 代豪冷笑一聲,從他手里接過籃球,說:"來。" 這場球打的不是球,而是謝厲。 代豪那群人利用籃球場上的正常對抗和沖撞,不斷用手肘撞擊他,踢他的腳踝,故意推搡他。 謝厲當然可以反抗,他還知道怎么用陰損的招式揍人痛的厲害又不會留下痕跡,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在兩個人一左一右把他絆倒在地上的時候抱著頭裝成受了傷的樣子,獄警很快吹著哨子沖進來,讓代豪一群人都不許動。 謝厲被送去監(jiān)獄醫(yī)院的時候,看了一眼常小嘉,見他還是坐在墻邊,只是探身張望,無神的雙眼睜大了看向謝厲的方向。 第5章 謝厲在監(jiān)區(qū)醫(yī)院做了檢查,除了手臂上有些擦傷,沒有受別的什么大傷。他故意說頭疼得厲害,看病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女醫(yī)生,留他在醫(yī)院觀察了一夜。 監(jiān)獄醫(yī)院的病房很冷清,病情稍微嚴重的病人會申請保外就醫(yī)送去外面大醫(yī)院,剩下的無非是些小傷小病,輸兩天液也就好了。 謝厲所在的病房只有他一個人,不像在八個人的監(jiān)舍,每天晚上打呼聲此起彼伏,他還是入獄以來第一次在那么安靜的環(huán)境睡覺。 他不想放棄任務,所以還是得要想辦法回去常小嘉身邊。只是常小嘉的性格太讓人琢磨不定了,在謝厲接受行動之前,俞正坤曾經對他說過,常小嘉是常冠山原配夫人的兒子,常冠山的大兒子反而是他在外面和情婦生的兒子。 據說當時常冠山的妻子身體不好,前面懷了兩個孩子都流產了,這期間常冠山和外面的情婦有了大兒子常小吉。后來常太太為了把常小嘉留下來,據說是打了不少針吃了不少藥,結果常小嘉很小的時候她就生病去世,而常小嘉從小身體也不好,很少出來拋頭露面,那么多年跟著常冠山經營社團和生意的,一直都是常小吉。 并且常太太去世不久,常冠山就把為他生了大兒子的情婦娶進家門,所以現在的常太太其實不是常家二少的親生母親。 多年以來,警方重點關注的對象一直是常冠山和常小吉父子,對常小嘉的了解并不多,一直到去年一個女警察的尸體被發(fā)現。 那個女警化裝成舞女,去鴻坊名下的酒吧調查毒品案件,卻突然失蹤,警方開始尋找女警的下落,后來在水庫找到女警的尸體,經尸檢,女警是被人掐死的,死前有性侵和虐待的痕跡。 警察開始進行調查,找到了目擊證人證明女警失蹤前最后一次出現是在鴻坊的酒吧,那天晚上她被常小嘉帶走了。因為被害人是女警,案件激怒了海港市警方,警隊出動了大量人力調查取證,最終查實拋尸的車輛是從常家開出來的,那時候距離女警被常小嘉帶走已經快一周,不知道這一周期間,那名女警遭受了什么樣的折磨。 常小嘉被傳喚調查,不久之后,就有人來警察局自首,是鴻坊的年輕社員,承認在常小嘉將女警帶回去之后,他毆打和性侵了女警,并且有一次不小心失手將女警掐死,然后他開車將女警的尸體運出來拋尸在水庫。而常小嘉除了將女警帶回去,其他事情全部都不知情。 警察當然不相信他的話,但是女警的尸體在水里泡了十多個小時,已經取不到更多的生物證據來證實常小嘉和性侵以及殺人有關,而且拋尸那天,常小嘉本人還有不在場證據,到最后,公訴機關只能以非法拘禁起訴常小嘉,判了他一年有期徒刑。 常小嘉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在謝厲入獄之前,誰也沒辦法跟他說清楚。俞正坤看過之前警方對常小嘉的訊問錄像,最后告訴謝厲的就是,常小嘉不是個簡單的人,而且,肯定不是好人。 謝厲躺在病床上,緩緩閉上微紅的眼睛。 第二天,謝厲回去的時候,監(jiān)區(qū)正在出cao。 cao場上的犯人都懶洋洋地做cao,謝厲從遠處走近的時候,所有人都轉頭來看他。 獄警打開cao場的鐵門讓他進去,然后又用鎖從外面扣住了門。 謝厲站在隊伍的最后一排,他的身邊是常小嘉。 常小嘉也在做cao,兩只手高舉,囚服寬大的袖子滑下來,露出他細瘦的手臂,他轉過頭來看謝厲一眼,但是謝厲沒有看他。 做完早cao列隊去吃早飯,代豪經過謝厲身邊的時候,冷笑一聲輕蔑地看他。 謝厲看著代豪,突然面無表情地輕聲沖他“呸”了一下。 代豪瞬間被激怒了,抬起拳頭就朝謝厲砸下來。 看守的獄警反應很快,代豪一動手就把他攔了下來,謝厲只是臉上挨了一拳。 常小嘉就站在謝厲旁邊,他有些奇怪地看謝厲一眼,似乎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開始刻意挑釁代豪。 獄警呵斥了代豪幾句,沒有追究他動手打人,之后還警告謝厲不許惹事。 他們進去餐廳吃早飯,謝厲打了一碗粥,拿了饅頭雞蛋還有兩碟咸菜。 常小嘉仍然坐在他平常坐的位置。 謝厲端著自己的餐盤,在餐廳里環(huán)視一圈像是在尋找座位,他經過代豪他們那桌旁邊時,代豪一個手下伸出腳來想要絆他。謝厲其實看到了,但是他裝作沒有看到,被那只腳絆一下身體往旁邊一撲,掀翻了代豪他們一桌的早飯,還把自己的粥全部潑到了代豪的臉上。 餐廳里瞬間sao動起來,代豪一群人起身便圍著謝厲拳打腳踢,獄警根本就來不及沖過來,謝厲的臉被人踩到地上,額角在掉落地上的餐盤邊緣蹭過蹭出一條血痕來。 獄警把代豪他們全部給控制住了,謝厲蜷曲著身體抱住頭,完全沒有還手。 他不會在有監(jiān)控和獄警的地方還手,他就是故意在這種場合招惹代豪,只要代豪忍不住就會對他動手,但是獄警會立即沖上來阻止,他最多不過受一些小傷。 代豪一群人被關禁閉,而謝厲剛剛從監(jiān)獄醫(yī)院出來,又被送了回去。 謝厲這一回傷得還有慘一些,額頭上被縫了兩針,到傍晚時才做完檢查,貼著紗布從醫(yī)院回來監(jiān)區(qū)。 整個監(jiān)區(qū)樓層的犯人看到他都默默地回避到旁邊,他同一個監(jiān)室的犯人也不看他,胡閔鑫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偷偷跟他說,是代豪放話了要整他,而且這一回跟上一回還不一樣,代豪是動了真怒,據說連獄警那邊也打點過了,不會輕易放過他。胡閔鑫又責怪他,好好的為什么要去招惹代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