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寧看著仇愆，說：“是不是來了？”

    仇愆急忙起身，“我去瞅瞅?！?/br>
    話音未落，那邊人就到了門前，只聽見一聲極溫柔的“怠慢了”，叫人的心都酥化了。

    這是越寧第一次見到杜家姑娘，卻在目光瞧著她的一瞬間，立即明白了仇愆為何偏偏在那么多官宦姑娘中選中了她，又為何遲遲對(duì)瀾玉之事沒有決斷，因?yàn)椤@個(gè)杜姑娘簡直與瀾玉給人的感覺如出一轍。

    “人櫻?！背痦┞氏绕鹕?。

    越寧注意到仇愆連聲音都是甜的。她忽然意識(shí)到，自始至終仇愆的心都沒變過，只是他喜歡的不是瀾玉，而是一種感覺。這一剎那，她心中有些惶恐，替面前這個(gè)像瀾玉一樣的女子惶恐。若有一日再有個(gè)同樣的人，仇愆會(huì)不會(huì)也欣然選擇呢？

    “人櫻見過大公子，大夫人，二公子。”杜櫻婕施禮道。

    仇愆笑著迎上她，“又沒有外人，你還行這些虛禮做什么。人櫻，你今日可真好看?！?/br>
    杜櫻婕大大方方地笑了笑，越寧便更是覺得親近，原來自己也是喜歡這樣的女子給人的感覺啊。

    “他們兩個(gè)人一直在我面前恩愛個(gè)沒完，現(xiàn)在有了你，我心里平衡多了?！背痦┱f著還用眼神“鄙夷”了一下越寧和仇徒。

    越寧白他一眼，“慣會(huì)說些酸話?！?/br>
    “杜姑娘，你準(zhǔn)備的怎么樣了。”仇徒開口道。

    杜櫻婕笑笑，“都收拾好了，隨時(shí)可以走?！?/br>
    “嗯。門外兩輛馬車，我和子恕乘一輛，娘子，你帶著杜姑娘，沒問題吧?！背鹜娇聪蛟綄?。

    越寧知道杜姑娘雖然已經(jīng)和仇愆定了婚事，但畢竟沒有過門，男女大防還是要注意的，便笑著說：“沒問題?！?/br>
    四人雙雙上了馬車，剛一出發(fā)，越寧便笑著對(duì)杜櫻婕說：“人櫻，你多大了？”

    “十六了，大夫人?！倍艡焰夹χ?，“應(yīng)該叫您一聲jiejie?！?/br>
    越寧忽地想起瀾玉，不由一滯。

    “怎么了大夫人，是人櫻哪里說得不對(duì)嗎？”

    越寧忙回過神，擺手道：“沒有，就是，想起一個(gè)人。誒，人櫻，你有見過與你一般的女子嗎？”

    杜櫻婕一愣，莞爾一笑，“莫非夫人見過？”

    越寧剛才問出口便后悔了，此刻自是尷尬一笑，道：“沒有，就是問問。誒，你還是叫我jiejie吧，叫夫人怪怪的?！?/br>
    杜櫻婕大方一笑，欠身施禮道：“好，jiejie?！?/br>
    這一舉一動(dòng)更是叫越寧恍惚了，不禁搖搖頭，將腦中瀾玉的模樣散去。再睜眼時(shí)瞧見杜櫻婕一直看著自己，便尬笑著說：“近來身子不好，有時(shí)會(huì)頭疼…誒，人櫻，你對(duì)我有什么感覺？覺著親近嗎？還是怎樣……”

    雖然人櫻與瀾玉有著全然不同的兩張臉，可越寧就是不自覺地將兩人在一處比較。

    “什么感覺……”杜櫻婕想了想，溫柔地笑道：“jiejie，這是你我第一次見面，人櫻對(duì)你還不是很了解，所以不敢冒昧地說話。不過親近總是有的，畢竟jiejie率真大方，叫人櫻也不會(huì)拘謹(jǐn)?！?/br>
    越寧心中一動(dòng)，這便是和瀾玉的不同之處了。雖然她們一樣落落大方，溫婉平和，可是瀾玉自小在庵堂長大，沒見過多少勾心斗角的事，心思單純，雖然后來在江湖中行走了幾年，可也沒接觸過這些上層士族間的“表里不一”，所以說話做事都不比自己面前的人櫻一般滴水不漏。

    原來人和人到底還是有區(qū)別的。

    想到此處，越寧心中釋懷許多，笑道：“那就好，等你明年嫁過來，我在府里就算有個(gè)能說話的姐妹了?！?/br>
    人櫻莞爾一笑，順勢挑起窗簾往外看，說：“快到了吧?！?/br>
    越寧也挑起另一邊的簾子看看，笑著放下簾子道：“還得一會(huì)兒呢?！毙脆坂鸵恍?，引來人櫻不解的目光，她解釋道：“原來真像書里說的那樣，你們山下的姑娘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人櫻meimei竟然連家門口的幾條街都不認(rèn)得。”

    人櫻神色一窘，她剛才不過是想岔開話題，卻不想竟成了越寧的笑柄。不過這一出倒是叫她放下許多戒備。她刻意疏遠(yuǎn)越寧也是怕越寧也像其他人一樣——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卻原來這大夫人真的有些單純……

    “讓jiejie見笑了?！?/br>
    越寧連忙捂住嘴巴，又?jǐn)[擺手，慌亂地解釋道：“人櫻，我不是那個(gè)意思，你別誤會(huì)啊，我，我……我不會(huì)說話，我不是嘲笑你……”

    “meimei明白?！比藱汛蠓揭恍?，“jiejie是習(xí)武之人，自然言行間豪爽居多。聽聞jiejie之前一直住在山里，是泰威山，對(duì)吧？”心中少了芥蒂，人櫻的話也變得多了起來。

    “嗯。我以前沒怎么下來過，走到最遠(yuǎn)的距離就是山腳下的村子了，說過話的人兩只手就數(shù)的過來，說實(shí)話，你們這些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禮儀，我真的一著急就會(huì)忘記，唉，就為這個(gè)，沒少觸別人的霉頭?！痹綄巼@息一聲，又道歉道：“對(duì)不起啊，剛才我真的是有口無心的?！?/br>
    人櫻一笑，說：“jiejie別放在心上，人櫻明白的。其實(shí)，meimei挺羨慕j(luò)iejie的，自幼長在山中不染塵世，jiejie的童年一定很幸福吧？”

    一剎那間，越寧想起許多過往之事，幸福地閃著一雙眸子，道：“當(dāng)然！是很幸福，很幸福的……我爹娘都特別疼愛我，雖然沒有你們山下這么好的條件，但我從前也沒見過山下的東西，只覺得那茅屋就是最好最好的地方，遮風(fēng)擋雨，一家人住在一起，干什么都很幸福。最重要的是啊，我家沒有什么規(guī)矩，不像這山下，這不許、那不許，累死人了。”

    人櫻掩鼻一笑，“jiejie這話，老夫人只怕不喜歡聽吧。”

    越寧一怔，“你可別告訴別人，我就是隨便一說。你聽聽就算了，娘要知道，又該叫我抄《女則》了。我原先不知道那書里寫的到底是個(gè)什么意思，現(xiàn)在可是全明白了?！?/br>
    “那，jiejie覺得那些規(guī)矩寫的如何？”人櫻問。

    雖在馬車?yán)?，越寧還是下意識(shí)看了看四周，說：“你覺得呢？”

    人櫻一怔，美目飄忽，掩鼻道：“人都說好，自然是好的?！?/br>
    “那便是好唄?！痹綄庬樦f，也松了口氣似的朝后靠了幾分。

    人櫻不自覺地瞧了越寧一眼，剛放下的戒備又浮上心頭，她的單純到底是不是裝的呢？

    這是個(gè)叫人苦惱的問題，因?yàn)榻酉聛碓綄幈闶且痪湓挍]再說過，只坐在那里發(fā)呆，叫人櫻更是無限遐想。難道她是代替老夫人來試探自己的？

    只是她哪里知道，越寧擰著眉頭根本是被她一句亂搪塞的話給困住了。“人都說好，自然是好的”，這話叫本來要說女則不好的越寧一下子陷入沉思。

    就越寧自己而言，這女則越看越像是針對(duì)她的，在山下生活的越久，這種感覺就越明顯。因?yàn)樗杏X從前她的世界是沒有規(guī)矩的，而自打到山下來生活，干什么都會(huì)碰壁，好像被困進(jìn)了一個(gè)牢籠之中。每每看到那個(gè)女則，就會(huì)知道自己“錯(cuò)”在了哪里。她一直覺得如果沒有這個(gè)女則，沒有這些規(guī)矩，她在山下或許會(huì)自在許多。

    但就在剛才，她忽然想明白一個(gè)道理——這世上的一切都是被傳承的，而傳承和被傳承者之間的和諧是因?yàn)楣餐男叛?、清楚的信條。就像他們一家四口在山中的時(shí)候一樣，母慈子孝是因?yàn)槟镉H從不隨意打罵，圈定好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只要不觸及禁忌，娘親永遠(yuǎn)都是笑吟吟的。但因?yàn)檫@些規(guī)矩太少，所以自己從未將那和山下的女則聯(lián)系到一起。

    女則也是規(guī)矩。山下這么多人，如果人人自在地守自己的法則，那么勢必會(huì)引起混亂。但人們共同遵守的規(guī)矩，哪怕它有瑕疵，卻不能掩蓋它的功效——叫人清楚地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

    規(guī)行矩步，可以保一生順?biāo)臁?/br>
    唉，看來是自己從前太狹隘了，以后還得好好研究這規(guī)矩啊。畢竟往后余生，都在山下生活了……

    “夫人，到了?！?/br>
    秋菊的聲音剛傳來，馬車就停住了。

    越寧回過神，瞧見人櫻，忽然意識(shí)到自己剛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好像是怠慢了人……

    “人櫻，那個(gè)…我剛才想事情太出神，抱歉。”越寧嘗試著解釋。

    人櫻笑著站起身，“jiejie不必解釋，meimei明白?！?/br>
    瞧人櫻下了車，越寧嗨了口氣，拍拍臉，“越寧啊越寧，說你什么好?！?/br>
    “夫人，您做什么呢？”秋燕打了簾子瞧她。

    越寧一怔，笑道：“沒什么?！闭f著便鉆出車廂，跳下車來。

    人櫻瞧了眼仇府的匾額，便跟著仇徒仇愆進(jìn)了府邸。

    四人一道去了東苑，下人們奉了茶，仇徒便開始教他們一些宴會(huì)上可能會(huì)用到的禮儀以及可能會(huì)碰到的突發(fā)情況。直至申時(shí)三刻，四人又稍稍打扮一番，便乘了馬車往宮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