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戚氏別彥哲
一從牢里出來,聞到新鮮空氣,泉君激動地跳了幾圈,然后湊到越正義和戚氏身邊,說:“爹,娘,看來那個車大伯還是很守信用的。說我陪他喝酒就放了咱們,果然。哈哈。出來了。咱們快趕路去西夏吧?!?/br> 剛才在獄中,越正義見泉君回來,還沒來得及問他被車彥哲拉去干什么了,就被牢頭放了出來,如今聽到泉君說自己被“請”去喝酒,他不禁想起多年前車彥哲也是這樣將素羅放了交給自己。 這個車彥哲,多少年了,竟然一點(diǎn)沒變。 “等等?!痹秸x抬手?jǐn)r住泉君,“我和你娘有話說,你先到一邊等著?!?/br> 泉君看看母親,咂咂嘴,乖乖地去一旁等著。 越正義對戚氏說:“素羅,你去見他吧。” “正義…” “他雖然用錢羞辱過我,可是說實(shí)話,他對你的感情不比我少。你們青梅竹馬,這些年你為了我刻意疏遠(yuǎn)他,我都明白?,F(xiàn)在要去西夏了,回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今生或許你們都不會再見了,素羅,我不希望你后悔?!?/br> 戚氏眸中掙扎,看著越正義。 她和車彥哲自幼往來,關(guān)系非比尋常,只是因?yàn)樵S多的原因,她不得不和他保持距離。索性他也懂得,幾乎不曾逾越,除了過去抓過自己一次,以考驗(yàn)越正義對自己的真心,還有幾年前自己病重時,正義去求藥時被他奚落一番… 算上這一次,自己要去西夏國,他“無端”扣留自己… “我知道,這么多年,你一直為自己沒有跟他好好道過別而心有遺憾?!痹秸x輕輕牽起她的手,說:“夫妻十八載,你我之間,已經(jīng)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去吧?!?/br> 戚氏心中動容,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微微側(cè)身環(huán)視四周,以她對車大哥的了解,這會兒,他只怕在哪里躲著看自己。 果然,自己視線觸及斜對面的茶樓時,分明有個身影從窗戶里蹲下去了。 “我去去就來?!逼菔厦撻_越正義的手,往茶樓走去。 越正義矚目著戚氏,神情復(fù)雜。 “爹,娘去哪里?。俊比鋈怀霈F(xiàn)在他身邊,叫他身子顫了一下。 越正義回過神,擺擺手,“你娘去買些東西,走吧,今天天色也不早了,咱們父子倆先去找個棧等你娘回來?!?/br> 戚氏剛走到茶樓門口,就瞧見有個人匆匆從另一個門借著旁人的身影一道混出去,還以劍柄擋臉,戚氏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微微側(cè)前一步,開口叫道:“車大哥。” 車彥哲身子一頓,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他才玩味地笑著回頭,“誒,越夫人,你怎么還在這里。誒,就你一個人啊,相公孩子呢?該不會是又被抓進(jìn)去了吧?!?/br> 戚氏眼中水霧泛起,走近他,說:“車大哥,我…我是特地來找你的?!?/br> 車彥哲神色一僵,視線倉促落在一旁,淡淡道:“找我做什么,還想讓我抓你嗎?!?/br> “我知道你是怕我不回來了?!逼菔峡粗噺┱埽鞘煜さ哪樕弦驯粴q月添了幾道無法填平的溝壑,頭上的白發(fā)也讓戚氏傷感時光流逝的殘忍,曾經(jīng)那意氣風(fēng)發(fā),一人一騎的白衣少將的影兒,已經(jīng)在這張面孔上所剩無幾了。只有那一雙眼睛,望著自己的時候,還是當(dāng)初的模樣… 車彥哲嘴角微提,笑道:“越夫人真是說笑。你不回來,同我有何關(guān)系?這十八年,我可上過一次泰威?” 戚氏心中動容,但身邊人來人往的,她終究什么也沒說。 等了片刻,車彥哲笑起來,“越夫人如果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軍務(wù)繁忙,你這種平民,是不會懂的。” 車彥哲咬重了“平民”二字,微微點(diǎn)頭示意,轉(zhuǎn)身便走。 戚氏盯著他的背影一呆,匆匆追了上去,卻又保持著距離。 車彥哲察覺戚氏一直跟著自己,想要甩掉她,故意加快了步伐,卻又怕真的弄丟了她,總是控制不住自己悄悄回頭看她。 幾番糾纏,車彥哲再次悄然回頭時,卻找不到戚氏的身影,他心中頓然一空,回身去找戚氏,在人群中穿梭,被一張張陌生的臉孔攪得懊悔不已。 他茫然無所地站在街道上,任憑人與他擦身而過,他后悔自己竟然又一次因?yàn)榫髲?qiáng)不肯低頭,錯過和她說話的機(jī)會。 “車大哥。” 車彥哲猛然抬頭,回身去看,戚氏正站在他身后。 他心中一動,上前抱住她。 戚氏一驚,僵直站著,“車、車將軍…” 車彥哲倏地醒神,松開她,手掌在衣衫上輕摩,眨眨眼,說:“我認(rèn)錯人了,嗯…我先走了?!?/br> “車大哥?!逼菔霞钡媒谐雎暋?/br> 他身子一頓,背對著戚氏,嘴角流淌著苦澀地微笑,說:“一聲車將軍,我便知道,我從未入過你的心?!?/br> “車大哥…”戚氏看著他的背影,憔悴,單薄,再沒有曾經(jīng)在城樓下坐在戰(zhàn)馬上高舉尖槍說要守衛(wèi)大齊的驕傲了。 “回去吧,你我要說的話,十八年前就說完了?!避噺┱苊夹臄Q成川字,口中宛如吃了黃連。 “對不起,車大哥,我對不起你?!?/br> 車彥哲眸中含淚,飛速眨眼之際,他笑著轉(zhuǎn)過身,說:“越夫人,你沒有對不起我。這叫命運(yùn)。從我拜入孱國,我就認(rèn)命了。” “我……” “好了,回去吧。我知道你是來道別的?!避噺┱茏猿暗匦πΓ安蝗?,你是不會主動見我的?!?/br> “車大哥…”戚氏眸中晶瑩,仿佛再一眨眼,便是會落下淚來。 車彥哲笑笑,“你看,你這是何必。我將你們關(guān)在牢里這么久你都不曾服軟,這會兒放出來你倒要在我面前掉淚嗎?” “我只是想跟你說一句對不起。”戚氏心里內(nèi)疚。 車彥哲揚(yáng)起一個大大的笑臉,指著自己,“看見了嗎,我很高興。多虧有你,我才能繼續(xù)享受榮華富貴,做大將軍,你可是我的福星,你哪里有對不起我啊。好了,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你快回去找你相公吧?!?/br> “車大哥。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戚氏見他強(qiáng)顏歡笑,心里更是自責(zé),“我早該來找你道歉的?!?/br> 往事一時間重回心頭,車彥哲緊繃著嘴巴,縱然面前站的是戚氏,他也耐不住心里的火氣,兇道:“說了不要再提!”說罷,不顧戚氏,轉(zhuǎn)身怒走。 戚氏一路追他到住處,他猛然停下身,轉(zhuǎn)過身,戚氏避之不及,二人近在咫尺。車彥哲怒火中燒,也不顧男女大防,盯著她的眼睛,說:“過去的事,已成定局,我不想再追究,你要走便走,西夏西涼,你愛去哪去哪,與我無關(guān)。我只求你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眼前,叫我想起不該想起的事!” 劈頭蓋臉一頓罵,戚氏的眼淚一落,他的火氣立即全滅了。 “公主……”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對她發(fā)火。 戚氏痛心道:“車大哥,過去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求你能原諒我,我只是怕自己以后沒機(jī)會同你說這些…” “求你了,什么也別說。收拾東西,趕緊和他們上路吧?!避噺┱茈m然不欲對她發(fā)火,可過去的恨,豈是一句抱歉就能煙消云散的? “我不是有意傷害你的,車大哥,我那時候…” “別說了!”車彥哲紅了眼睛,央求道:“我求求你,給我留一點(diǎn)尊嚴(yán)?!?/br> 戚氏皺著眉頭,眸子里全是歉意。 車彥哲閉著眼睛吸了口氣,“我原諒你?!彼犻_眼,“行了吧,你可以走了嗎?” 戚氏知道無論今天自己怎么說,他也不會聽進(jìn)去了??磥?,當(dāng)年的事,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 “車大哥,我今天來不是求你原諒我?!逼菔闲奶鄣溃拔抑皇恰M阍徸约?。” 車彥哲一震,輕笑道:“原諒自己?” “我了解你?!逼菔涎壑猩陨曰謴?fù)了以往的平靜,說:“投靠敵國,比殺了你還難受。這些年,你并不好過吧。” 車彥哲瞳孔放大,不知在想些什么。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和自己較真?!逼菔蠝厝岬?。 “你憑什么說我較真?” 戚氏出了口氣,道:“以車大哥的能力,在孱國不至于十八年寸職未進(jìn),若真如此,只可能是一個理由,就是你不想進(jìn)。你還在為自己叛國的事耿耿于懷,你還無法融入孱國,你還記得自己是齊國人!” 車彥哲眸子大睜,一言不發(fā)。 “放下吧,車大哥?!逼菔舷乱庾R地搭上他的手腕。 車彥哲目光稍稍移向手腕,看見她略顯粗糙的手,眼中夾雜著憐愛和苦澀,卻譏諷道:“在山上的日子太清貧了吧?看看你的手,那雙曾叫天下繡娘嫉妒的手,如今,就成了這般模樣?!?/br> 他抓住戚氏的手,又狠狠甩下。 “如果你眼中我的不幸會讓你心中好過,那你就盡情嘲笑吧。我只希望你能真的放下過去?!逼菔系?。 車彥哲肩膀輕抖,笑聲漸大,說:“越夫人,您可真是心懷天下。我和你不過萍水相逢,如此為我著想,倒真叫我受寵若驚了?!?/br> 戚氏見多說無益,心中嘆息一聲, 道:“算了。這么多年,我也沒奢求能得到你的原諒……嗯…我走了,以后恐怕真的不會再見了。車大哥,你自己保重?!?/br> 戚氏驀然轉(zhuǎn)身,車彥哲盯著她的背影,手掌從額頭劃到下巴,掙扎著。最后一次見面,就這樣結(jié)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