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扶我去后廳門口。” 到了后廳門口,宮女挑起一角門簾,冷風(fēng)吹進來,薛妍穗頭腦一清,通過這點空隙,看蒼松翠柏覆著雪成了瓊枝玉葉,碧瓦上垂掛冰凌。她看得有趣,宮女也安安靜靜的,一扇遮風(fēng)的屏風(fēng)遮住了她們的身影。 靜悄悄中,兩道雖故意壓了嗓子的聲音隱隱約約的響起,嘰嘰咕咕的不知說著什么,說了好一陣,兩人聲音大了起來。 “……論出身,咱們哪個不比她尊貴,她如今可是罪臣之女。不過仗著陛下恩寵?!?/br> “再恩寵也不會封她為后,皇后一向都在望族中挑選。她的出身,薛家落敗前,她入宮都未封后,更何況如今?” 兩人竟大膽的非議貴妃娘娘,宮女大怒,“娘娘?” 薛妍穗指了指屏風(fēng),宮女會意,一腳踹上,屏風(fēng)倒地,發(fā)出聲巨響。 兩人被這聲巨響嚇到了,呆愣在原地,宮女走上前,一手拽了一個,拖到薛妍穗面前。 “貴……貴妃娘娘恕罪?!?/br> 兩人心膽俱裂,哭著求饒。 “臣女胡說八道,求娘娘恕罪。” 聽到響聲,濟王妃帶著人過來,聽了幾句兩人顛顛倒倒的話,明白發(fā)生了何事,氣的眼前發(fā)黑。 “口無遮攔,信口雌黃,還不向娘娘磕頭請罪?”兩家長輩上來拍打斥責(zé)。 “口無遮攔?”薛妍穗慢悠悠開口,“沒有遮攔什么?本宮出身不如你們尊貴?” 越描越黑,兩家長輩不敢再說,噤若寒蟬。 濟王妃剛要開口,她的貼身婢女氣喘吁吁的跑進來,“王妃,宮里內(nèi)臣傳諭旨,事涉命婦,王妃也要接諭旨。” 接到濟王妃的眼神,薛妍穗搖了搖頭,她也不知什么諭旨事涉命婦? 暫時顧不上處置那兩人,濟王妃穿戴整齊,步出花廳,傳諭宦官宣諭旨,一番駢四儷六的文字后,念道:“誥封貴妃之母為秦國夫人,品為第一,在王、公之母、妻之上。五日后,于奉恩寺舉辦法會,京中五品以上命婦祭拜?!?/br> 曹王妃等人神色驚懼,秦國夫人,品為第一,她們祭拜時都要向她行跪禮。 罪臣薛成未獲罪之時的封號是齊國公,而薛貴妃的母親卻是秦國夫人,皇帝這是昭示世人,薛貴妃母親的榮耀是來自女兒。品在王、公之母、妻之上,這種逾矩的恩寵,她們豬油蒙了心才不信濟王的話。 薛成為罪臣,皇帝卻將薛貴妃的生母誥封為秦國夫人,薛成牽連不到薛貴妃,不,薛皇后。 第57章 這日,皇家寺院奉恩寺佛鐘聲宏亮悠揚,佛殿內(nèi)木魚橐橐,佛像前點著長明燈,高僧們分立兩側(cè)誦經(jīng)。 皇家敕建奉恩寺的大德高僧誦經(jīng),京中五品以上命婦親祭,為秦國夫人謝氏辦的這場法會聲勢浩大。謝氏葬于奉恩寺后,工部尚書任總監(jiān),禮部侍郎任副監(jiān),皇帝恩準,秦國夫人墓高兩丈,享皇家寺院香火祭祀。謝氏入土為安。 午后,命婦們行完禮,宮中女官引眾命婦入靜室歇息,用些素點果腹。 冬日天寒,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眾命婦待女官退出,都長呼口氣,有的靠著熏籠暖身,有的捶著腿腳,交好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交談。 “妻以夫貴,母以子貴,今日才知還有母以女貴?!庇腥肆w嘆。 “噓,你可別動什么心思?濟王府上沖撞了娘娘的兩家可沒見到人,以后入宮赴宴她們兩家更不用想了?!?/br> “省的,誰敢亂動心思?”說話的人急赤白臉的反駁。 “別急,也就那么一說,傳不出去。”有人左右調(diào)和,“不過,這位秦國夫人其實是位苦命人,她本是齊國公的原配,齊國公寒微時,陪齊國公吃苦受累,齊國公青云直上時,卻突然暴斃。后來,齊國公功成名就,誥封齊國夫人的卻是崔氏。” “齊國公涼薄無情,崔氏下賤狠毒,可憐了秦國夫人?!庇腥肆x憤填膺,“難怪娘娘……?” 話不用說全,眾人都露出心領(lǐng)神會的微笑,難怪對薛家袖手旁觀,這不是不孝,這是為生母復(fù)仇。 “可笑崔氏,奪人夫婿,逼死原配,到頭來一場空,善惡終有報?!?/br> 奉恩寺里眾命婦小聲議論著,薛府里,薛成捧著半碗灰白的糙米飯,這碗糙米飯已經(jīng)涼透了,每咽一口,從喉頭涼到胃腑,往日這樣粗陋的飯食,薛家的奴仆都不吃,而此時薛成卻狼吞虎咽。餓得胃口著火一樣,薛成早已不再挑剔。 與薛成隔了兩三步遠的崔氏,也是捧著碗不顧形象的吞咽,甚至比薛成更不顧形象,婢女沒給她筷匙,她用手抓著吃。 “聽到鐘聲了嗎?是奉恩寺傳來的。圣人誥封先謝氏夫人為秦國夫人,今日在奉恩寺辦法會?!辨九畟児Ь炊\,“咱們娘娘至孝。” 婢女們一聲聲的說著薛妍穗的好,“娘娘不僅至孝,還仁善,要不然咱們還不知要淪落到哪里?哪能像如今,咱們沒有干過壞事的,待薛家案了結(jié),不僅銷了咱們的奴籍,還發(fā)一筆銀錢?!?/br> “是啊。老天有眼,娘娘得了尊榮,先謝氏夫人也得了誥封,比里面那位最風(fēng)光時還要尊貴?!?/br> “她現(xiàn)在可是罪婦,也配和秦國夫人比?” 婢女們的聲音高亢,薛成手抖了抖,蒼老的臉木著,仍一口一口的扒著飯。崔氏渾濁的眼,卻在聽到謝氏時眼珠慢慢清明,枯癟的臉頰顫動,那個低賤的村婦竟能成了秦國夫人,死后哀榮。而她呢,崔氏看著她布滿凍瘡的手,腫脹粗大,她開始顫抖,這樣扭曲粗糙的手,這樣粗鄙的活著,這不該是她,她是崔家嫡女,她應(yīng)該錦衣玉食的活著。 “啊,啊。”崔氏癲狂大叫,看向木然的薛成,發(fā)瘋似的沖過去,“都是你,我才成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br> 薛成厭惡的將她推倒在地。 崔氏倒在地上放聲大哭,她殺了謝氏,奪來就是這樣一個沒有心肝的男人,她好恨。 …… 轉(zhuǎn)眼進了臘月,宮女、宦官每人都得了新衣,宮里喜氣洋洋。 謝氏得封秦國夫人,入土為安,薛妍穗放下了一樁心事。而且薛成、昌王都是秋后的螞蚱,就算皇帝病勢突然發(fā)作,他們也翻不了身了。薛妍穗對此很滿意。 “娘娘,尚衣局來人送枕頭,不知是不是合您的要求。” 大大小小的枕頭,式樣各樣,做工精致,薛妍穗看了一遍,有迎枕、靠枕、抱枕,是她想要的,莞爾笑道:“不錯,賞?!?/br> 在窗邊放置臥榻,榻上鋪三層錦褥,厚厚軟軟,薛妍穗躺在上面,懷里抱了個抱枕,悠閑的翻著手里的書頁。 薛妍穗和濟王妃說了那些寒門士子遇貴女的話本的荒謬,濟王妃樂得不行,拍掌說她原先看著總覺得如鯁在喉,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聽了這席話,如撥云見日,她可算明白了。濟王妃樂過,也看不下那些話本子了,給書坊管事下令,要換一批好看的。 薛妍穗翻看的就是濟王妃書坊管事新送來的,是本詩集,頗有妙句,不過,翻了一半,她打了個呵欠,放下了。 濟王妃雅好詩賦,不然在宋女史面前也不能像個小迷妹,但薛妍穗對詩賦沒太大興趣。 放下手里的詩集,薛妍穗翻找一番,將詩賦集子放在一邊,在話本子里挑揀,翻了幾下扔一本,不報期望的又拿起一本。 一目十行的掃過去,薛妍穗輕輕“咦”了聲,精神大震,這竟是本志怪話本。雖然曲折離奇比不上她曾經(jīng)看過的,但這本話本,披著志怪的皮,寫了幾樁兇殺案,邏輯嚴密,抽絲剝繭,又文采斐然,將氣氛渲染的陰森可怖,薛妍穗看入了神。 外面天色漸暗,薛妍穗看得如癡如醉,不肯停下用膳,宮女們勸不住,只得退下。直到天色黑透,這本話本看完,薛妍穗意猶未盡的捶了捶酸疼的肩膀。 “娘娘,可要用膳?” 餓過了頭,反而不想吃了,薛妍穗搖頭,“隨便上些細點?!?/br> 吃了幾塊點心,薛妍穗洗漱后,紫宸殿來人傳話,皇帝今晚要批奏章,宿在紫宸殿。 這段日子李玄崧極忙,本朝州縣京城官員,孟冬開始考課,品德、政績兩項,最終分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共計九等。以此進行銓選,或升或黜。州縣官員按照路途遠近分批入京,吏部主考。 前幾年李玄崧重病纏身,每年的考課,只看吏部呈上的結(jié)果。今年他精氣神極好,吏部呈上考課結(jié)果,他看了后,竟一一宣召州縣官員,挨個考問。 皇帝這一舉措,吏部尚書汗出如漿,當夜給已去了的父親上了香,慶幸如實考核,沒有欺上瞞下之舉。 入京受考核的州縣官員大多喜不自勝,面奏君王,御前奏對,對不少州縣官員而言,這是個大機遇。 數(shù)百州縣官員,李玄崧一一宣召,遴選能臣,黜免庸才,而且還有諸多軍國大事處置,忙得不可開交。 薛妍穗感佩了一番李玄崧的勤政,在書堆里翻找,又找出本志怪的,和上一本應(yīng)是同一人所作,躺在床上翻看,直到困極睡著。 第二日,薛妍穗一覺醒來,頭疼眼酸,面色憔悴,一夜恐怖的亂夢,她沒睡好。 看著那本沒看完的話本子,薛妍穗糾結(jié)不已,看了害怕,不看惦記。糾結(jié)片刻,她叫進兩個宮女。 “你們守在本宮身旁?!?/br> 有了宮女守著,薛妍穗有了膽氣,看完一本又拿一本,不知不覺天色黑透,宮女們看著她用細點充饑,一臉無奈。 紫宸殿里,李玄崧在韓道輝的密信上批了個好,西北大軍班師回朝,旬日將入京。放下尚未批完的折子,他起身踱了幾步,御前宦官奉上溫度適宜的熱茶。 呷了一口,李玄崧忽而問:“承嘉殿來人了嗎?” “娘娘迷上了話本……” 御前侍候的人都知道陛下待貴妃娘娘上心,自然用心打聽著承嘉殿的消息。 承嘉殿,薛妍穗著寢衣躺在床上,床帳撩開,燭臺明亮,知道兩個宮女在床邊,她邊害怕邊看。 忽然,一只手毫無預(yù)兆的伸過來,薛妍穗嚇的哆嗦,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著話本砸了過去。 “啪嗒”一聲,話本從李玄崧臉上掉下。 “陛下……”薛妍穗拍著胸脯壓驚,偷偷瞄見李玄崧額角跳動的青筋,連忙起身,站在他面前,對著他的額角輕輕吹氣,“不疼了,不疼了?!?/br> 李玄崧的手臂、胸膛,時不時觸碰到她的柔軟抱滿,他本來不疼的,反而讓她勾起了疼。 “朕疼的不是這里?!?/br> 第58章 薛妍穗輕輕眨眼,原先沉肅冷厲的皇帝陛下在她面前越來越放飛了,話說的百無禁忌,她故意在他胸口輕輕一點,笑如春風(fēng),“崧郎,哪里疼?” 李玄崧握住她的手,眼眸微瞇,喉間溢出低笑,雙手環(huán)著她的腰一拉,薛妍穗輕輕叫了聲,順著力道趴在他身上。 “朕哪里疼,阿穗不知道?” 李玄崧漆黑的瞳仁深邃炙熱,唇角微勾,一掃白日朝堂之上的冷峻,這般略帶邪氣的風(fēng)流,只在薛妍穗面前才會露出。 薛妍穗心口砰砰跳,唇干舌燥,觸及李玄崧加深的笑,她舔了舔唇,倔強心起,不愿在這場調(diào)情中輕易落敗,在他懷里動了動,故意微顰長眉,軟軟的嗓音帶著擔憂,“陛下龍體不適,臣妾可沒辦法,宣御醫(yī)來診脈……” 薛妍穗話未說完,腰上一陣癢,她哈的笑出聲,說不出話來。 “癢……哈哈,別……崧郎……” 腋下、腰側(cè)、大腿內(nèi)側(cè),像是被羽毛輕搔,癢進了骨子里,薛妍穗笑個不住,身子亂扭,終于率先求饒。 李玄崧收回了在她身上輕拂作亂的手,薛妍穗得了自由,慌不迭的后退,腳跟磕到緞被,搖晃兩下,摔在了榻上。她笑得渾身無力,仰躺在榻上,雙手舉起揮舞了兩下,腰軟軟的使不上力氣,只得躺著不動。 薛妍穗笑喘的胸口起伏,青絲凌亂,寢衣皺巴巴的向上卷,雪白的一截腰肢露在外面。她揉著笑的酸酸的腮幫子,忽覺眼前一暗,一道暗影沉沉壓下。 李玄崧右膝曲在榻沿上,彎了腰,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眼神炙熱,“朕的疼,只有愛妃能解?!?/br> 這么露骨的話,偏偏讓他說的霸氣又深情款款,薛妍穗紅了臉,貝齒輕咬紅唇,橫了他一眼,眼波水水潤潤。 百媚橫生。 李玄崧受不了她這模樣,抬手解開金扭,不多時,帳幔合攏。 沒想到,這春宵和樂卻出了岔子。 “別,別,癢,癢,哈哈哈……”薛妍穗對不久前的癢癢留下了心理陰影,肌膚一觸,她就覺得癢,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