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第15章 第二日,五月初一,朔日,本朝朔望之期,舉行大朝會。 天色未明,文武百官列隊入宮,御前親衛(wèi)護立兩側,高官顯貴俱都神色端凝,皇帝終于臨朝了。 這些日子,皇帝不上朝,不見大臣,透著不祥之氣,朝中暗潮涌動。直到內宮傳出消息,圣躬無恙,一些人放了心,另一些人卻開始受煎熬。 殿中侍御史引領百官入殿,按官職、爵位各居其位,手執(zhí)牙笏,靜靜等待。 “圣人臨朝?!?/br> 皇帝龍袍冠冕,登臨建極殿。 群臣大禮參拜,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br> 端然正坐在高高的龍椅上,聽著群臣雷鳴般的高呼,皇帝神色深沉,“諸卿起身?!?/br> 御座之上的帝王,龍章鳳姿,威儀赫赫,哪里有重病垂危的樣子? 薛成等人雖已提前知道皇帝召見了嬪妃,似乎安然無恙,但親眼看到,依然給了他們巨大的沖擊。 皇帝怎么瞧著精神健旺了? 雖然看不清群臣的神情,皇帝猜得出他們的反應,君臣之間,不是君強臣弱就是君弱臣強,他病了太久,也放任了太久。 薛成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兩朝老臣,雖心驚于皇帝好端端的,但面上繃得住,他鎮(zhèn)定如常,依附于他的人有了主心骨,也都慢慢的緩過了神。 一個個舉笏出班,朗聲奏報: “啟奏陛下,上月洛州連降大雨,以致城墻倒塌近三里,洛州刺史出公廨錢糧雇民重建。” “啟奏陛下,百濟遣使朝貢,現已過登州?!?/br> …… 奏報的臣子個個恭敬,奏報之事卻都是些瑣細小事,沒有經國大事。 皇帝向前傾了傾身,冠冕垂下的旒珠互相撞擊,發(fā)出脆響,他的耐心已用盡。若他還是病骨支離,命不久矣,他會忍耐他們的敷衍。 如今他一日日好轉,卻不會再放任了,天下安能無事?不外乎是仕途升降掌在薛成手里,群臣不愿說、不敢說罷了。 一件件瑣碎小事耗掉了諸多時間,薛成待要領著群臣歌功頌德一番,今日的大朝會便可以結束了。 “擬旨,”皇帝突然開口,“本月底開制科,開直言極諫、賢良方正、博學鴻詞、才膺管樂四科,五品以下官員、士子均可應考,朕親自策試?!?/br> 皇帝的話宛若一道驚雷,炸在薛成耳畔,他心神大亂。 制科是非常之科,選非常之才,非皇帝下詔不可開?;实塾H政后,只在前兩年開過制科,后來再也沒開。今天怎么突然開制科,還連開四科,親自策試? 站在前列的高官顯宦尚能克制,后面的綠袍、青袍小官,已是喜形于色。 本朝六品七品著綠,八品九品著青,朔望朝會,京師文武九品以上朝參。 薛成緊緊抓著手中笏板,皇帝一道開制科的詔令,讓這些滿腹野心之輩看到了晉身的希望。他一手把持的官員仕途升降,就像被洪水沖撞的城墻,岌岌可危。 “有進必有黜,無才、無能、不稱其職之徒,一概罷黜?!?/br> 皇帝又一刀狠狠砍落。 薛成臉頰抽搐,什么是無才無能,是不是不聽陛下的話就是無才無能? “文武五品以上的職事官,從今日起,每天兩人輪流待值,備朕詢問?!?/br> 皇帝的意思文武五品以上的高官,皇帝要親自考核? 皇帝還在繼續(xù),“鐵陀部降而復叛,侵擾邊州,狼子野心,不可再姑息。李緒一味安撫,太過沒用,罷李緒隴右道行軍總管之職。” 薛成晃了晃,皇帝奪了他的選才之權,還要奪昌王手里的兵權,昌王還在外辦差,皇帝如此薄情寡義,就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嗎? 以及,薛成不無惡意的想,如此剛愎自負,皇帝的身子撐得住嗎? 皇帝連下詔令,就算全然不知宮禁隱秘的臣子,也感受到了風雨欲來的凝滯,殿中寂然無聲。 “眾卿還有何國事?無事便散朝……” “啟奏陛下,臣有事奏報?!?/br> 眾臣一驚,只見站立于群臣之首,一身顯貴紫袍,戴三梁進德冠,年近半百,依然腰板挺拔,甚是威武的尚書令、齊國公、先帝遺詔輔命大臣薛成,執(zhí)笏出列。 薛公要當庭諫阻陛下嗎?群臣不由惴惴。 “何事?”皇帝神色平靜。 “啟奏陛下,先帝忌日將至,禮部需定謁陵、行香、祭祀等諸般禮儀。臣斗膽請問,今年是陛下親往先帝陵寢祭拜,還是如去年一樣,仍由昌王代祭?” 不知秘事的臣子都舒了口氣,薛公到底是先帝遺詔的輔命大臣,這個時候還記掛祭祀先帝,想來陛下會感念薛公忠心,不會生氣。 知道皇帝身患重疾的人,才知薛成的不懷好意,韓道輝目眥欲裂。 謁陵、行香、獻祭整套禮儀繁重吃力,陛下病勢沉重,去年才命昌王代祭。薛成故意提出此事,若陛下仍命昌王代祭,便顯得陛下罷昌王行軍總管之職太無情,若陛下親祭,陛下的身子骨怎能承受,其心可誅。 “朕親自祭拜。”皇帝神色不變,依然平靜。 薛成都不得不佩服這位年輕帝王的養(yǎng)氣功夫。 “可還有國事進言?” 群臣無人出列。 “散朝。今日朝會太久,眾卿用過午膳再走吧。” 群臣謝恩,魚貫而出。 群臣退后,薛成依然立在殿中,皇帝也仍坐在龍椅上。 有些軍國大事,不宜在朝會上奏報,宰相便會在群臣退后,單獨奏報皇帝。 而薛成已許久不曾單獨奏報過了,皇帝神色淡淡。 “陛下,臣有一家事奏報?!毖Τ擅媛缎呃⒅俺技议T不幸,出了一個孽女。那孽女竟在宮里妖言蠱惑,臣惶恐不安,臣愿誅殺此孽女,以安天下人之心?!?/br> 薛成初初得到薛妍穗告發(fā)貴胄謀反的消息,覺得是無稽之談。后來皇帝壓下了此事,沒有牽連無辜,但有些人對薛成生了猜疑,懷疑薛貴妃是受他指使,畢竟薛貴妃是他的女兒。 薛成并不知薛妍穗告發(fā)的是昌王與他,只恨薛妍穗那個孽女無端生事。 今日朝會皇帝態(tài)度大變,薛成深恐皇帝利用薛妍穗羅織牽連,便做出一副凜然之態(tài),誅殺親女。 他是親父,想來皇帝也不會護著那孽女。 “放肆!”皇帝的聲音淬了冰似的冷,“朕的貴妃豈容你輕賤,由得你喊打喊殺!你算什么東西?” “混賬!” 薛成瞠目結舌,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竟然為了那個孽女勃然大怒,口出污言。 皇帝拂袖而去,薛成汗?jié)褚律溃粡埬樧厦?,他算什么?他是那孽女的爹?/br> …… 宮道上,皇帝余怒未消,“如此涼薄無情,枉為人父。” “陛下,齊國公待膝下子女并不都是這么無情,公府二娘子,齊國公待之如掌中珠手心寶?!表n道輝逮著機會就放冷箭。 “朝會之事勿讓貴妃知曉。”皇帝沉吟片刻道。 韓道輝欲言又止。 “有什么話,說?!?/br> “陛下昨晚贊的曲子,就是贊揚齊國公的這位掌珠的?!表n道輝說完垂頭。 皇帝面色變幻,“朕幾時贊過。”腳下的步子邁得又大又快。 紫宸殿偏殿里,薛妍穗打了個呵欠,繼續(xù)寫寫畫畫?;实劢袢赵缭缇蜕铣?,她一個人愜意的用了早膳。午膳卻不得不等著皇帝了,夏日天長,她昨夜又翻騰到半夜才睡,困勁有些大。 “貴妃娘娘,陛下下朝了?!?/br> 聽得宮女提醒,薛妍穗精神一振,果然聽到了響動,安靜的紫宸殿似乎一下子有了生氣,她忙到院中迎候。 皇帝大步行來,龍袍冠冕,頎長挺拔,帝王威儀比平日里著常服之時更盛。 經過薛妍穗身邊時,皇帝停了下來,彎腰看她,“薛貴妃,起來吧?!?/br> “謝陛下?!?/br> 薛妍穗剛起身,忽起了一陣大風,鬢邊那縷因貪睡從發(fā)髻里掙脫出來的長發(fā),被橫吹了起來,好巧不巧與皇帝冠冕上的冕旒纏在了一起。 捉住長發(fā)拽了幾下,卻纏得更緊了,冕旒嘩嘩作響,薛妍穗下意識退了一步,想拉開與皇帝的距離,拽得頭皮一疼。 她低低嘶了一聲,吩咐:“快去取剪刀?!?/br> 皇帝卻阻止了,“剪發(fā)不吉。薛貴妃,你解開。” 兩人相距極近,呼吸相聞,薛妍穗垂著眼簾不看皇帝,踮起腳尖,只想快點解開。 然而越急越難解,薛妍穗抿著唇,微翹的鼻頭沁出一滴汗水。 皇帝眼眸幽深,冷硬的心腸竟生出了些憐惜之意。 “薛貴妃,昨日朕說的尚可的意思是……不堪入耳?!被实圻呎f邊遞帕子給她。 薛妍穗震驚的抬頭看他,隨著她的動作,耳垂上的珍珠墜子水波一樣蕩漾,不小心碰到了皇帝捏著帕子的手。 皇帝下意識的捉住了那晃蕩的墜子,手指擦碰到白潤的耳垂。 皇帝的手指很熱,陽光下薛妍穗瑩潤透白的耳垂迅速泛上了紅。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眼睫毛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娃娃的名字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6章 皇帝若無其事的收回手,修長手指執(zhí)著帕子:“擦擦汗?!?/br> 薛妍穗疑惑的盯了皇帝兩眼,抿了抿唇,心想或是自己大驚小怪了,接了帕子擦了汗,穩(wěn)住心神,很快將頭發(fā)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