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她將碗筷擱下,又用帕子揩了揩嘴角,“若是方便的話,我跟羅敷這幾日上那邊給亞為上個香吧,這孩子死都沒留全尸,怪可憐的?!?/br> 秦文昌給自己嘴里又填了一筷子菜,沒有立即答應,“再等兩日,等這邊通道打開了,會有官兵護送百姓過去,到時候咱們一起?!?/br> 羅敷是日盼夜盼的,就覺得那河岸就是爹爹所說的通道,天天守在那里等著開。 那兩位兵頭羅敷再沒見過,那小船也像是被遺棄了一般,整天在岸邊陪著羅敷。就這樣又等了十多天,那日羅敷再去河邊便見多了數(shù)條小船。有人到的比羅敷還早,已經(jīng)在岸邊已經(jīng)排起了一小段隊伍。 這便是通道打開了吧,羅敷有些激動,遙遙看那湖上一連串的小船正朝山那頭行進,離自己最遠的那一條也不知從哪里鉆進山里頭,再也見不到船影兒了。 羅敷回去給她娘形容那盛景,“一條咬著一條走,像龍門陣似的,咱們也能這樣過那頭去吧?” “你爹這幾日估計正在忙這事兒,待他忙的差不離,咱們就能過去了。我們呢也別閑著,置辦些燭火銀錢,那頭剛打完了仗恐怕這些東西辦不齊?!绷_敷娘閑不下來,在屋子里收拾著。 “再買幾件成衣燒去給小叔叔?!绷_敷補充道。 “我倒忘了,去辦吧,瞧你整天閑的要閑出病來了?!绷_敷娘收拾著要給秦文昌漿洗衣物,一邊推羅敷出去。 羅敷還從沒有自己上街的經(jīng)驗,更別說是買壽衣了。街上有專門售賣喪儀物品一條龍服務的店,羅敷提溜了好幾串金元寶,那店主又給她推銷起自家的壽衣。 金燦燦的衣物上繡著仙鶴、萬福,也不知是什么料子,摸上去有些扎手。這衣服壽終正寢的人入殮穿著正好,小叔叔這輩子是無福消受了。羅敷謝過了,還是準備買些日常穿著的衣物帶去。 羅敷說不好具體該買些什么衣物,便叫那裁縫店的掌柜里里外外,從上到下都拿了齊備。 這鼓鼓囊囊還真是分量不輕的一包。 “里外齊備,客官要不要檢查一二?”掌柜正打算將包裹打開叫羅敷看看成果。 “不必了,您比我懂行,這銀子您拿著?!绷_敷付了錢,提著大包小包的回去。 那掌柜在后面一邊顛著銀子,一邊自言自語,“按那外衫長短來說,褻褲似乎拿的小了些。嗯,反正客官不介意?!?/br> 秦文昌忙的昏天黑地,實在騰不出時間同妻兒一道走,只好派人護送兩人先過去,待晚些時候他再去接二人回來。 既是有事在身,羅敷不敢多要求什么,一早便同爹爹分了手,兩隊各有各的去處。 羅敷與娘行至岸邊,果然見那正停了條小船,船上那人見她二人來連忙招呼著上來。這一位倒是認識的,昨夜里秦文昌已為妻兒引薦,此人名叫劉文煥,看得出是是爹爹手下一得力助手,爹爹頗為倚重。 羅敷母女落了座,劉文煥立刻解了繩索,慢慢將船搖至湖心去了。 “人少了好些,前些天還看這岸上擠得滿滿當當,今日估計不到前幾日四成了吧?!绷_敷左右打量著,她們這條船后面也跟著別的船,穿成一串,羅敷覺得有趣。 “可不是,今明兩日便是最后一批了,到了明日一上午時間準能送的完?!眲⑽臒樦_敷目光朝船后打量,過后隱秘偷看上羅敷一眼,再悄悄轉(zhuǎn)過頭來。 師傅這閨女實在生的美,比之他見過的任何一位女子都要美,自己忍不住就想偷看上兩眼。 “劉大哥是在這邊長大的么,看起來船劃得這樣穩(wěn)當?!?/br> “雖說不是當?shù)厝?,只是外祖在這邊,但因一直寄養(yǎng)在外祖家,所以與當?shù)厝藳]什么分別了?!?/br> “也是寄養(yǎng)在外祖家啊。”羅敷一邊感嘆,一邊戳戳她娘,“同弟弟一樣呢?!?/br> 秦容嘆年紀小,此行并沒有帶他同來,便又送去外祖家了。羅敷外祖膝下四個女兒,沒有兒子陪伴,姑娘都嫁出去后,便尤其喜愛將外孫或是外孫女接來同住。一年里兒孫輩總要輪上那么一圈才好。 小船離岸邊越來越遠,那籠在霧中的群山漸漸明朗起來。 真是美啊,建南可沒有這樣的好風光。目光所至,皆是一片綠色,羅敷伸手揪了揪那山腳湖邊低垂下來的樹枝子。 劉文煥偷看一眼,覺得她孩子氣,想著要找個什么話題再同她說說話,“要進山了,師母、羅敷包袱里有帶薄毯,你們先披著抵抵寒氣,山里陽光不常照的進,景色雖好也有些冷意?!?/br> 羅敷暗贊劉文煥的細心,將那毯子抖出來先給自己與母親披上了。 山里露水重,一會兒的功夫羅敷摸那毯子外面已經(jīng)結(jié)了些晶晶瑩瑩的水珠。水路越走越窄,最后到了兩船都無法并行的寬度。 怪不得這邊人來去皆是一串的小船。 正到那水流最急之處,羅敷以為他們要順流而下,哪知劉文煥突然叫了一聲,“抓緊了?!?/br> 便硬生生改道鉆進了一條矮洞里。 這洞口低的人根本站立不住,劉文煥索性坐下不再動彈。 羅敷見他不必劃水,這船居然也順順當當往前走,很是新奇,“順著這水走便好了么,這里不會有什么岔路通向別處?” “當然會有岔路了,這條道可是幾代臨南人琢磨出來的,多少人鉆進這里便再沒有出去?!眲⑽臒ㄐ呛墙o她普及,“別看這里彎彎曲曲,又這樣低矮,卻是貫通臨南南北的一條要道,師母、羅敷也不必害怕,這里風光別處很難見到,好好欣賞便是?!?/br> 他一邊說,是時不時用手中船槳一撐山石,將船駛?cè)胍粭l岔道。 這路彎彎曲曲讓人好沒有耐心,羅敷記了一會兒路線便暈了,索性只管看看四周風景,山頂只一條小縫能射進來些光線,羅敷想起爹爹說晚些來尋她倆的諾言,“劉大哥夜間也能在這條路上走么,會不會認錯路線?” 劉文煥笑著搖頭,“誰知道夜里會出什么事兒,這陽光常年找不到的地方,邪崇可多。” 羅敷嚇得一縮,謹慎的四處看看,引得劉文煥哈哈大笑。 這才知是上當,羅敷撇撇嘴接著看風景。 接著走下去,便有尋到桃花源之感,漸漸天寬地廣,亮亮堂堂起來。 劉文煥接著站起身來劃著槳,走了不到一刻鐘,又是一個急轉(zhuǎn)彎,終于走出那重重的高山,只剩下同進來時差不多大的一片湖。 顯然岸那邊也安排了不少人手,羅敷與她娘下船便有人護送著一起進城。劉文煥邊走邊說,“西城便是當時戰(zhàn)事最為激烈之地,中郎將如今埋在何處暫不得知,但應當是在那邊戰(zhàn)死。西城如今最為破敗,人也不多,為保安全,師母不可在那里邊耽擱太久?!?/br> 既然是安排好的,羅敷娘自然不會多提建議,讓大家為難,“走吧,早去早回。” 二人上了馬車便趕著向西城而去。說是城西,也走了足有一個時辰才到,這時候便近午時了。羅敷將備好要燒給田亞為的衣物抱在懷中,劉文煥則拿了些燭火銀錢先扶著羅敷娘朝前去了。 這邊果然荒涼,羅敷娘在前走的深一腳淺一腳,到處坑坑洼洼,稍有不慎就得摔個大跟頭。 劉文煥見羅敷在原地不知一直望著遠處做什么,高聲叫她跟上。 羅敷被遠處一陣塵土吸引了目光,伸手指了指那邊,“劉大哥,你瞧那邊什么情況?” 順她所指望去,劉文煥暗叫一聲不好,“羅敷快到這邊來,留族人正朝你去了?!?/br> 遠處塵土飛揚,起碼十幾個留族人向這邊竄了過來,羅敷抱緊了手里包袱趕忙要跑。劉文煥將師母交給其他人照看,按了按手中長刀便向羅敷奔去。 那小股留族人不過是被逼的沒處可去,藏匿多天餓極了,本想著出來覓食,一見這邊立著個嬌美的小姑娘,便打起了歪主意。 為首那留族人行動迅速,馬兒很快便接近了她,那人將跑到了中途的羅敷攔腰抱起,隨意朝馬背一擱,連個停頓都沒有的便飛奔而過。 羅敷娘一見這情景三魂丟了七魄,當即便癱倒在原地。劉文煥這邊兩刀將馬車從馬背解下,飛身上馬趕忙追去。 羅敷被顛的頭暈腦脹,馬背硌的她簡直快要背過了氣兒去,耳邊都是呼呼而過的風聲,她又聽不懂留族人說些什么,只知道他們屋里哇啦的興奮大叫。 田亞為帶著幾個人正在這邊巡視,近幾日不斷有人看到小股留族人在附近出沒,他們在這邊守了好多天也沒見到留族人的人影。幾個人正百無聊賴的擱樹底下乘涼,忽有一人大吼一聲,“有情況!” 田亞為瞇眼一瞧,“好家伙,這是得了什么好處,激動成這樣。別往上追,攔繩子絆他狗的,省些力氣?!?/br> 將嘴里葉子一吐,招呼幾個人趕緊忙活起來。 一群人偕塵帶土的便朝陷阱過來,待近了一群人才瞧清楚,“大將軍,不行啊,為首的馬背上似乎是個姑娘?!?/br> “瞧見了!”本想偷個懶的,這弄不好傷了自己人,田亞為示意大家停手,翻身上馬便沖那為首的留族人而去,心里念叨著,“一會兒交起手來還得顧著個女人,打都打不痛快!” 第二十八章 出云的速度哪是那些普通馬能比得上的。田亞為這邊一下子躥出去老遠,后頭的小兵們才吭哧吭哧的趕忙向前追。 留族人見有人來攔,沒有出現(xiàn)料想中擺開了架勢痛快打一架的情形。反倒是拐個彎便準備遁了。田亞為哪能饒他,仗著出云這虎虎生風的速度,不幾下便將那首領(lǐng)攔下來。提劍正欲過他幾招,那人停下,出人意料的將馬背上的女子一掀,羅敷從馬背上摔倒在地,后背重重一撞,登時便暈了過去。 田亞為顧不上看一眼那地上躺著的女子,手提著劍隨時準備著展開一場惡戰(zhàn)。 那留族人無心戀戰(zhàn),小眼睛一直打量著哪邊是良好的逃竄方向,田亞為早將他這賊眉鼠眼的表情看透到了心里,今日若是真叫他給逃了,把他敢軍的臉都丟到了姥姥家。 手下兩個小兵七手八腳的將羅敷抬到一旁,探她鼻息見人還有氣,便要背著去找大夫看看。 騰出手來那小兵紅著臉不好意思正大光明打量姑娘,偷偷瞥了一眼,道了句,“真是絕色,怪不得被留族人擄了去?!?/br> 正要背人的兄弟白他一眼,“那么多廢話,還不來搭把手?!?/br> 時間過了這么久,那劉文煥才算趕了過來,見留族人被團團圍住,羅敷卻不在這里,著急朝田亞為大喊了句,“那姑娘呢?” 留族人一見田亞為分了心,立刻動手便要突圍。兩伙人乒乒乓乓交起手來,誰也顧不得理劉文煥的問話。 背著羅敷的兩個小兵大叫了聲,“這兒呢,姑娘暈過去了,得趕緊找大夫看看。” 劉文煥下馬狂奔而來,將二人推到一邊,自己扶著她輕叫了兩聲,“羅敷,羅敷……” 眼見怎么呼喚都不見轉(zhuǎn)醒,劉文煥心中一急,正欲直接抱起羅敷走,卻硬生生叫人截了去。 剛剛還鎮(zhèn)靜與留族人拼定力拼速度,此時的田亞為好似破了渾身的功夫,慌得栽了數(shù)個跟頭,才靠近了這邊。 “你這是做什么?”劉文煥大聲呵斥,羅敷在自己手里突然被截走,讓他對這個大個子兵很沒有好感。 田亞為確定了手里姑娘真是羅敷,哪里還顧得上咆哮中的劉文煥。 他這時是一邊后悔的直想抽自己嘴巴,一邊抱著羅敷繞過了劉文煥,“我是他叔叔,你說我要做什么!” 劉文煥氣場沒他強,被他一頂立時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田亞為升任代理大將軍,那自然不可能跟手下的兵頭們住一窩了。單獨的一間大帳,里面歸置的整整齊齊,天氣涼了后,榻上還鋪了條虎皮毯子,又軟又暖,田亞為輕手輕腳給羅敷抱到上面去,揮手讓底下大夫上來瞧瞧。 在軍中都是給男人看病,這大夫平常沒那些個講究,雖然這將軍榻上躺著個嬌滴滴的姑娘,到他這里與從前那些個兵們沒兩樣。 于是,就見田亞為小心翼翼,像是捏著朵嬌花似的,將羅敷右手手臂伸出來,極講究的向上掀了掀羅敷袖子。盧伯友瞥他一眼,心道,“我的媽呀,這可真是有心,小心的蘭花指都快要翹起來了。” 大夫看在田亞為大將軍的面子上雖不說什么,卻也著實等的有些不耐煩。繼而一等他收拾完,伸手便要搭上去把脈。 “哎,墊塊帕子,怎么能直接挨著姑娘的手呢!”田亞為一把便將大夫的手拍落。 帕子?上哪兒給您整帕子,大夫想翻白眼,心道大將軍這磨磨唧唧的樣子真夠愁人。 “哎,我有。”盧伯友高呼一聲,自懷里掏出塊麻布來。估計用的時間不短了,原來顏色分辨不出不說,還皺巴巴像塊抹布似的。 田亞為兩指一捏,甚是嫌棄的扔回他懷里,“捧著擦鼻涕去吧?!?/br> “到底看不看啊,講究完了沒有?”大夫等不耐煩了。 田亞為四處看看,還真沒有合適的東西,順手將自己袍角撩了起來,向羅敷手上一纏,“成了,就這么把。” “承蒙將軍看得起,咱們沒那個通天本領(lǐng),這么的瞧不出病來!” 這回終于不刁難人了,但凡大夫接觸到羅敷,田亞為這眉眼便挑的老高,左右眉毛動的異彩紛呈,傀儡戲似的。盧伯友深覺此地不宜久留,拉著眾人便遁了。 大夫把把脈,又扒開羅敷眼皮瞅了瞅,最后得出個受驚過度,休息幾日便應當無事的結(jié)論來。 這結(jié)果皆大歡喜,可大夫還是在田亞為的冷臉注視下,逃得飛快。 這下清清靜靜只剩她二人獨處了。田亞為也終于有機會能這么肆無忌憚的盯著他瞧了,他搬來個小馬扎挨著榻沿坐著,捧著臉笑的一臉憨傻。 靠的近,卻不敢挨著她,他這身行頭穿了好些日子,方才在外面將手臉洗了又洗,唯恐碰著她被她嫌棄,其實多想摸摸她柔嫩的小臉,揉揉她頭頂?shù)慕q發(fā),或者拉起她的雙手傾訴相思。 可這些皆是奢望,沒了從前破釜沉舟的勇氣,哪怕挨她一下皆是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