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隨時能暈過去一般,別逞強了,先去我那邊休息下,羅孱這邊我派人盯著好不好?!?/br> 他考慮周全,羅敷自然沒法說不好,順著他的力道便站了起來。 只是她剛剛離開之前那位置,一團殷紅刺的田亞為怔愣了下。原來是來了月事,怪不得這幅可憐模樣。身子不適還與羅孱一般胡鬧,田亞為又是心疼又是埋怨。 羅敷正疑問,小叔叔不知為何低下身去,看他隨意抽出帕子在座位上抹了抹,羅敷才意識到自己今日出了丑。 原本蒼白的小臉,不自覺爬上兩團暈紅,兩手背在身后試圖遮掩難堪,卻被田亞為一句,“別擔心,都交給叔叔就好?!毙度チ艘簧淼呢摀?。 如今也唯剩信他,依賴他了。 羅敷帷帽不夠長,不過堪堪遮住頸項,風起飄搖間仍能隱隱約約窺的佳人情態(tài),想要用此遮掩太不現(xiàn)實。田亞為不知從哪里尋來了幕籬,與帷帽差不多的樣式,薄紗卻將羅敷從頭到腳裹了嚴實。 田亞為彎腰將羅敷抱在懷里,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捻樦鴷趾箝T繞道到自己住處去了。 一路沉默,羅敷自然是羞窘的,田亞為卻是不知該怎么形容自己心情。一種奇異的,好似欣喜的感情在雀躍,意外讓他覺得踏實。 小叔叔家中雇了打掃的婦人,又請了幾個小廝干些瑣碎營生。一眾人猛不丁,看見單身漢掌柜抱個姑娘回來,皆是吃了一驚。 田亞為也顧不得解釋太多,叫了王姐過來幫忙。他一個男人家到底不如婦人懂得多,且又不方便問詢,只好假借他人之手了。 小叔叔的房間是極干凈整潔的,羅敷因身上不干凈,本不欲坐到榻上,田亞為卻不容她質(zhì)疑的,將已經(jīng)坐起來的小姑娘硬往下壓了壓。 “聽話,叫王姐幫你,叔叔就在外面,有事兒只管告訴王姐,叫她來找我?!?/br> 聽聽這聲,溫柔的能掐出兩把水,東家一向不愛言語,這么個樣子,可讓王姐新奇壞了。幕籬下不知是怎樣一個美人兒啊,將東家軟化的這樣子厲害! 第十一章 羅敷不肯讓外人看到自己如此羞窘的一面,好說歹說將王姐勸了出去,不敢坐在榻上,待王姐拿來換洗的衣服,才趕忙收拾將自己身上這一身換下。 王姐送衣服進來時,只說是自己剛裁完的新衣服,沒被穿過的,讓她放心換上。 在這境地,羅敷也沒那么些講究,哪怕是穿過的舊衣也是可以湊合的。 那大紅的石榴裙配以金銀雙線繡出的寶花對鳳紋,上身一件同色對襟短襦,淺紅抹胸將隆起撐的越發(fā)明顯,再看那粉嫩的披帛半垂兩臂。羅敷心中明了,這分明是小叔叔準備的,像是怕自己心里有負擔,才讓王姐撒了這小謊吧。 衣服是換好了,糟污的那一身還躺在角落,羅敷思考著怎么處理,外頭王姐笑吟吟的問了句,“姑娘可換好了?” 里頭羅敷應了句好了,王姐得到回音便進了門來收拾。 羅敷正抹胸系的緊了些,左右調(diào)整不好,來回勻了數(shù)次才算舒服些,這才真正松了口氣。 方才一直在幕籬之中未能得見真顏,如今王姐見她舉止纖秾合度,暗想做配東家也算合理,再見那容貌顏色竟是如此驚艷,簡直看的呆愣了一般。 這姑娘俊啊,莫不是東家從哪里撿回來個得道的小妖不成。話本上那些個得道的狐妖,一個賽一個的會魅惑人心,大都依靠那一身好皮囊,這姑娘也不是清秀那一款,說到底總有股子與妖殊途同歸的味道。 見你呆愣愣的看她良久,挑眉疑惑的問詢表情,也讓人心跳加速。 這樣鮮艷的顏色,原本還怕她這樣小的年紀壓不住,哪成想她身上那股子蠱惑的味道卻越來越濃。 衣服自然不是王姐裁來自己穿的,大小都不是照著她那身材做的。羅敷不是個瘦美人,相反她骨架勻稱,兩臂甚至有些rou感,兩座小山包也漸漸豐盈,日漸長成越來越有婦人的輪廓了。 小叔叔雖然算不得什么外人,但被他撞破自己如此難堪的一幕,羅敷不知該以何種心情來面對他。跟王姐磨蹭許久,將那披帛捋的簡直要再褪下一層,才扭扭捏捏的蹭了出去。 王姐收拾妥當,很是識趣的退了下去。屋子里就剩兩個人,均是不好意思的模樣。 羅敷這一身的效果果然是極合適的,與自己料想如出一轍的驚艷。只見小叔叔緩緩將她從頭打量到腳,連那指尖今早新涂的丹蔻亦沒有放過,羅敷被盯的不好意思,手指輕搔了搔一旁鬢角,不知為何現(xiàn)在這情況羅敷卻問不出那句,從前開玩笑信手拈來的,“好不好看?” 即使是知道這孩子生的艷麗,卻也不知她竟能美得如此驚心動魄。竟然無一處不是美得,無一處不合理。 “我——” “你——” 尷尬時的異口同聲大概是個什么詛咒,叫人同陷入更進一步的困頓。 他笑,卻又不想在她面前顯得狼狽,頭歪向背對她的那一側(cè),狠狠咬了幾下嘴唇,方才鎮(zhèn)定自己。 “小叔叔莫要取笑羅敷。”她卻誤會,以為田亞為拿自己的羞窘作為笑料。 “怎么會是取笑,你這樣子再美也沒有了?!彼钦嫘膶嵰獾墓ЬS,羅敷卻當他這是調(diào)節(jié)氣氛的客套之詞。 “不像是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么?”羅敷玩著臂上的披帛,不老實的拽來拽去。 “自然是不像,假若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是你這樣子,那人人都樂意當孩子去了?!?/br> 羅敷聽了心里自然甜蜜,只是仍舊作惱怒狀,“那小叔叔究竟在笑些個什么?” 田亞為被問的一呆,不由也自問一句,“笑些個什么?” 沒頭沒腦的只是極喜歡與羅敷這樣的接近,喜歡她穿著自己精挑細選卻始終不敢送出的石榴裙。那時他考量的那樣細致,甚至聯(lián)想到羅敷光潔的小臂上搭著薄紗的披帛,似乎仍舊不足,興沖沖從自己店里尋了副纏臂金來,如今卻沒膽子拿出來叫她帶上。 自己這是做什么,腦中想了千百遍,仍舊沒個準確說法,大概是實在不懂如何向一個人示好,只好將自己最好的東西堆砌起來一并打包送給她,簡直像個暴發(fā)戶。田亞為仍舊自欺欺人,依舊認為自己疼愛她與尋常晚輩無異。 他不正面回答羅敷的問題,羅敷便當小叔叔存心逗她,氣鼓鼓鬧著要走。 “孱jiejie等我肯定等的急了,我得回去尋她?!?/br> 他上來攔著不叫她離開,“還早還早,羅孱是在‘知不足齋’?我跟那里的伙計打了招呼,她若是尋你便來通知我了?!?/br> “那——那我要上書局里尋幾本書?!?/br> 田亞為手臂攔著她的出路,羅敷沒法子便伸手推他,男女在力氣與身形方面實在太過懸殊。羅敷一挨著他,他便不自覺的使了把力氣,將手臂繃的弦一樣緊。他這邊是分毫不曾挪動,羅敷已然是憋得小臉通紅。 正巧王姐進來,見這情形怕是有些誤會,很有過來人姿態(tài)的勸導,“女孩子這幾天最是難過,脾氣也會沖些,東家多讓讓,過了這陣子自然又甜甜蜜蜜了?!?/br> 羅敷嚇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趕忙松手后撤兩步,將腦袋搖的撥浪鼓一般,“王姐誤會了,這是我小叔叔?!?/br> 田亞為倒是不曾出言辯解,怕是自己也覺察到今天這情形實在反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若是想要讀什么書,我去給你取來也好,在我這書櫥里尋幾本也好,都由的你?!?/br> 田亞為躊躇片刻,也知二人獨處一室確實不太像話,狠了狠心還是先離開這里的好。 王姐很是意外的瞅了瞅田亞為離開的背影,“你喚東家叔叔,可你二人分明也不是一家人啊?!?/br> “遠親罷了?!绷_敷訕笑道,“自小一同長大,情分是同親叔侄一般的?!?/br> “哦?”王姐將手里針笸籮向柜里填了填,“不是血親,又是自小到大的情分,跟那青梅竹馬又有何分別?!?/br> “這話亂說不得。”她著急的擺手解釋,“我二人是一筆劃得清的關系,清清白白?!?/br> 這一番誤會,叫羅敷心驚良久,半天平靜不下來。在屋子里晃蕩著,索性隨意抽了本書來看。 翻開才知是小叔叔閑時寫的集子,有詩有詞,甚至還為一首曲子填了段詞。羅敷跟著那節(jié)奏輕輕的哼唱幾句,詞義寫的朦朧,大體應該是寫一女子婀娜情態(tài),羅敷也不能完全讀的懂其中意思,只是覺得好聽。 她撫著小叔叔為那曲子起得名字,“阿芙蓉?!?/br> 美而妖的花——這是羅敷能想到的第一印象,聽說這花入藥或是食用可致人迷幻快樂,醉生夢死。 聽起來不由令人心驚,似乎有腐蝕人心的功效,真是有趣。小叔叔那樣正經(jīng)的一個人,怎么會將阿芙蓉比喻美人,牡丹雍容華貴,如今不都盛行以牡丹喻美人么? 羅敷翻看的興致盎然,伸手將那支摘窗支起,坐在窗邊細細拜讀。 窗外田亞為正在院中打磨一把已經(jīng)泛起寒光的劍。小叔叔還會劍術(shù),這一點羅敷倒是沒想到,從前從沒見他練過。她這小叔叔還真是有諸多令人意想不到之處。 佳人在屋中讀書練字打發(fā)時光,自己打磨兵器靜待大展身手,這日子這樣過下去也是令人艷羨。只是田亞為命令自己不準再想下去,這樣不負責任的想法只會將小鼎推得更遠。 小叔叔應該馬上就要參加武舉考試了吧,以他前世后來的水準,羅敷實際是不太擔心小叔叔的發(fā)揮的?;蛘咝∈迨寰痛艘圾Q驚人,平步青云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般優(yōu)秀又會疼人的男子,不知今后的嬸嬸會是何模樣,也許正如小叔叔隨筆里所記的阿芙蓉吧,能讓他從此無憂的美麗女子。 羅敷是與羅孱碰面之后方才發(fā)現(xiàn),小叔叔給自己包的幾本做樣子的書里還藏著個臂釧。 纏金的首飾,分量倒是足,羅敷心里暗想小叔叔如此慷慨,倒叫自己不知該如何回禮了。先是不離珠再是纏臂金,什么好小叔叔便送自己什么,若不是自己知道小叔叔可不是個會撩人的主,定會以為這是什么示好的舉動。 想必,叔叔應該是當自己是親人吧。小叔叔的孤單和期盼,羅敷又怎能看不出來。他這一次次將貴重的東西清倉似的往自己這里搬,分明就是引著自己再去見他,陪陪他。 能使出這點小聰明,羅敷倒是心甘情愿的被他哄去一次又一次。 羅敷被個小廝領著進了“知不足齋”的后門,遠遠便聽到羅孱笑鬧的聲音。那聲音里透著快活,讓羅敷欣慰不已,總算是又恢復了元氣,不枉她跟爹娘撒了這么個謊。再看羅孱與文彥舜二人頭挨著頭,打量著桌上擺著的幾件玉器。文彥舜則在一旁教她如何斷代,看成色。 文彥舜手里的玉器一個個都帶著不尋常的故事,極是有趣,羅敷聽了幾句,不由也跟著聽入了迷。 此時,羅敷卻不知有人已在角落暗暗觀察她半晌,那神色之中滿是驚艷。 第十二章 文彥佐這位王爺很不務實,別人忙著爭權(quán)奪利時他在招貓逗狗。這些年他收過古董,賣過首飾甚至還開過那么幾間戲班子。 只是干什么賠什么,文彥舜對自己二叔那點家底一向抱著消極看法。故而他這把年紀沒個老婆也是能理解的,興許老婆本已經(jīng)被他敗了個一干二凈。 人送外號——不干事兒王爺。 這條老街上來來去去好幾年,知道他真實身份的沒幾個人,都當他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他那鋪子只見出錢不見進項的好幾年,不是有個有錢的爹撐著,干不了這么些年。這話說的一半一半吧,人家還真就有一位天下第一的爹。但就是這么個“紈绔”,人脈廣人員好,甚至文采依舊保持極高水準,不端架子不仗勢,認識他的人都愛向他這邊討個注意。 銳王爺經(jīng)營自己產(chǎn)業(yè)也絕不是那兢兢業(yè)業(yè)之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慢悠悠踱著方步晃進店里。他這店地方不好,窗子雖然朝南,卻是個半地下的結(jié)構(gòu),又被對面三層小樓擋著,光線一向不好,大白天都費眼睛。 進門適應了半天,見兩個小的并肩玩耍著,想著日后定要取笑他這侄兒一番。年輕小伙子不成事兒,見到個漂亮小姑娘能樂呵上大半天。瞧瞧他二叔,光棍好些年不也照樣過得風生水起? 結(jié)果剛走兩步便被打了臉。 屋里坐著個玉美人,紅的裙紅的唇,晃得人眼都要花了。 定睛細瞧,這不是,“小鼎?” 羅敷一聽這聲,脖子后面的神經(jīng)便一根一根揪的直犯疼?;镉嬚f自己掌柜今日進貨來不成了,那文彥舜眼里又只羅孱一個人,遇上外人像是瞎了一般,能認得出自己也是有了鬼,她這才放心進來,哪成想一炷香不到的時間,這銳王爺大喇喇的進來還一眼就瞅見角落里的自己。 害的人想找個地方藏都不成,這不是送上門去找的不自在么。羅敷思考著估計是早晨疼傻了,思考問題直來直去一點兒后果都不顧。 “銳王爺?!?/br> 他圍著她團團打著轉(zhuǎn),“還真是個姑娘,難不成前幾日里見到的來來去去都是你?”文彥佐雖然也有此猜想,但也沒費那功夫自己去求證。是人總有那么一兩面不為人知,沒必要非得一一去戳穿。只是說是這么說,心里不自覺的卻日日想夜夜想,就這么煎熬好幾天,今日有個分辨,心情頓時愉悅非常。 “王爺恕罪,小鼎換作男裝,不過是為圖方便,并非刻意隱瞞?!彼呛芟雽⒆约呵闆r解釋個清楚,免得橫生誤解,讓人難堪。 “竟然是個姑娘……”銳王說著說著簡直要笑起來,“初見之時便覺得你陰柔之氣太盛,料想若是女兒身不知怎樣的好顏色,如今看來倒果真如此了。難得,難得……” 銳王與田亞為不同,小叔叔是細致而溫柔的端詳,銳王則是不加掩飾的打量,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他覺得值得一看,便沒有那些尷尬的想法。那眼神像是打量手里的一只美人觚,他不考慮你的想法,畢竟死物是沒有認知的。 這一點叫羅敷尤為不喜。 你盯著我這么大大方方的看,我也不服氣必然也要對上你。羅敷像是跟他較上勁兒一般,不服輸?shù)囊矊⑺麥喩泶蛄總€遍。 銳王心里笑道,自己果真沒錯了眼,小鼎這孩子有趣的很,極合自己胃口。 “那一位,昨日不是還與你鬧小脾氣?”他背手將下巴一抬,對著羅孱的方向。 “那是我羅孱jiejie,我們和好了?!绷_敷也看向羅孱,羅孱與文彥佐依舊旁若無人,一點兒沒壞了好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