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說樹人在流眼淚，莼之和馬立望向那樹，果然在它的“臉”上見到了觸目驚心的血淚。

    小元唰唰爬到樹上，對(duì)著“耳朵”說道：“喂，若是把樹皮全撕了，你能睜開眼睛嗎？不不不，把嘴巴周圍的皮割掉，你就能張口說話了吧？”

    那樹一動(dòng)不動(dòng)。

    莼之在地上坐了下來。抱膝遮蓋身體。

    小元從樹上下來，膩在莼之身邊問馬立：“喂，你能不能去打聽一下，這封魂術(shù)有什么法子化解？”

    馬立甕聲甕氣地說：“若有人能化解白漪影的邪術(shù)，那青丘王的寶座就不是白漪影的了?！?/br>
    小元大搖其頭：“我真是不明白，為什么都想管著別人，都想坐皇帝的寶座。沒事干吃點(diǎn)燒雞不好嗎？”

    莼之大笑起來，想起從離開中都到今天，還是和小元在一起的時(shí)光快活。寵溺地地摸了摸小元的頭，想想問那“樹人”：“兄臺(tái)可知這封魂術(shù)有無化解之法？”

    “樹人”的左臂動(dòng)了一動(dòng)。

    莼之大喜：“有法子？”

    “樹人”的左臂又動(dòng)了一動(dòng)。

    馬立抱臂疑惑地看著那“樹人”：“怎么可能？”

    莼之想想問道：“難道……”

    小元與馬立同時(shí)問：“難道什么？”

    莼之嘆口氣：“這位兄臺(tái)的意思可能是想讓我們幫他把樹撥出來或者砍斷吧。”

    那“樹人”左臂劇烈地抖動(dòng)。

    大家都感到了徹骨的寒意。但都無計(jì)可施。

    那樹人又抖了抖。

    “這位兄臺(tái)，我是不會(huì)撥掉你的樹根的。陰陽依存，此消彼長(zhǎng)，有封魂術(shù)自然有解魂術(shù)。我要試試有什么法子救你。馬立兄，”莼之對(duì)著小松鼠拱了拱手：“你可否幫我個(gè)忙？”

    “你說?！?/br>
    “我想讓你帶著小妖怪去偷件衣裳給我穿。我在此處等你們?！?/br>
    小元嘟著嘴：“我不想離開你，讓馬立去偷吧。”

    “他這么小個(gè)子，怎么能把衣服拿回來？對(duì)了，馬立，為何有的狐兵是狐貍樣，有的卻是人形？”

    “有的修煉得久了，外形就和人類一模一樣了。有的功力尚淺，只能化得半人半狐。”

    小元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嘿嘿一笑。

    莼之道：“小元你可以裝狐兵，偷東西和打聽消息更方便?！?/br>
    馬立道：“小元姑娘，我跑不快，如果你能把我捧在手里就好了。”

    小元哼了一聲：“可我真的不想去啊?！?/br>
    莼之道：“小妖怪，我這赤身**，實(shí)在是不成體統(tǒng)。你就幫幫我，去偷件衣服來吧?！?/br>
    小元嘆口氣：“好吧。”一把揪住馬立的尾巴，將其倒吊，“那我去啦，你一個(gè)人小心點(diǎn)?！闭f罷，拎著大聲抗議的馬立向洞口走去。

    莼之坐下來，抱膝看著那樹人，見那樹人的血淚一直沒停過。心道，這世間悲慘之事不止你這一件，可你的確慘痛絕倫。定定心神，閉目在腦中搜索讀過的道藏，突地心頭一動(dòng)，想起紫霄真人譚峭所著《化書》，內(nèi)有《死生》一章：“萬物非欲生，不得不生；萬物非欲死，不得不死。達(dá)此理者虛而乳之，神可以不死，形可以不生?！?/br>
    莼之對(duì)那樹人說：“兄臺(tái)，道藏中有一語，我的老師還未講給我聽，但我覺得合適你領(lǐng)悟，我現(xiàn)在讀與你聽：萬物非欲生，不得不生；萬物非欲死，不得不死。達(dá)此理者虛而乳之，神可以不死，形可以不生。你能悟出‘虛而乳之’四字其中的道理么？”

    莼之等了半天，那樹人一動(dòng)不動(dòng)，也不知是沒信心還是沒聽懂。

    莼之又說道：“兄臺(tái)，我有一語贈(zèng)與你：自助者天助之，自救者天救之，自棄者天棄之?！?/br>
    那樹人靜默半晌，左臂抖了幾抖。

    莼之大喜，繼續(xù)說道：“此書《老楓》章又說：是故土木金石，皆有情性精魄。虛無所不至，神無所不通，氣無所不同，形無所不類。孰為彼，孰為我？孰為有識(shí)，孰為無識(shí)？萬物，一物也；萬神，一神也；斯道之至矣?！?/br>
    那樹人似乎有所悟，左臂輕輕一動(dòng)。

    莼之慢慢說道：“我理解的修行，本為虛化，無論是樹身、人身、鳥身，形可以為萬物，神卻無所不至。萬物一物也，萬神一神也，斯道之至。我想，要破這封魂術(shù)，先要過自己那一關(guān)，理解形為虛妄?！?/br>
    那樹人左臂劇烈抖動(dòng)，顯然大有領(lǐng)悟。

    莼之繼續(xù)道：“《化書》一書十分深?yuàn)W，我生性愚鈍，理解不全，只看懂了幾個(gè)字，便是一切皆化、萬法歸虛。道家說人有元精，元精即魂魄，萬物皆變、永無休止，萬法皆虛，虛生萬物。其中《形影》一章又說：以一鏡照形，以余鏡照影，鏡鏡相照，影影相傳……是形也與影無殊，是影也與形無異。乃知形以非實(shí)，影以非虛……。若你讀過《莊子》，與此文對(duì)照，便可知照形之鏡便如同莊周，照影之鏡便如同夢(mèng)蝶之理。若想明此理，自然可化有形于無形?！?/br>
    樹人沉默半晌，身子劇烈抖動(dòng)。顯是又有領(lǐng)悟。

    莼之繼續(xù)說道：“我坐在這里陪你，待你領(lǐng)悟?！?/br>
    樹人左臂輕輕抖動(dòng)，似乎在向莼之道謝一般。

    這時(shí)，莼之身下的地面突然輕輕顫抖，一股強(qiáng)烈的熱力從莼之坐著的地面?zhèn)鱽恚恢篌@，不由站了起來，那樹人不知為何也劇烈地抖起來。

    過了一小會(huì)，那樹桿內(nèi)的紅光突然變強(qiáng)，樹人變成了亮紅色，而且越來越紅，越來越亮，如同有人同時(shí)在樹干內(nèi)點(diǎn)起了百盞燈一般，樹干也變得越來越熱，似乎那樹人由下自上，從內(nèi)里自燃起來。莼之驚得后退了一步。

    樹人漸漸地變成兩種顏色，中間最紅的部分是一個(gè)人形，那人形越來越清晰，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扭曲痛苦的表情。但那人形又與大樹渾然一體，在樹里扭來扭去，因此，樹劇烈地抖動(dòng)，那人不停張嘴大叫，發(fā)出痛苦的叫聲，但從樹外聽來，異常沉悶，象被人捂住了嘴從喉嚨中發(fā)出來一般。

    莼之眼見這無與倫比的痛苦，震撼不已，大聲問道：“這位兄臺(tái)，我要如何幫你才好？”

    那人在樹里扭來扭去，樹劇烈地抖動(dòng)，被烤干的樹葉嘩啦啦紛紛脫落。足足過了一柱香的時(shí)間，紅光漸漸暗淡下去，看來這火刑要結(jié)束了。

    那人扭得幾扭，突然奮力一動(dòng)，努力把頭從樹干中向外突，莼之見他想出來，想上去幫忙，手一觸到樹干，就被炙熱的樹皮灼了一下，痛不可當(dāng)。

    樹皮十分堅(jiān)固，那人大吼一聲，終于把口鼻突到了樹皮邊，莼之隱約聽到他在樹內(nèi)說了一個(gè)字，似乎是：“剝……”

    莼之猶豫一下，上前幫忙。樹象燒紅的鐵一般熱，莼之被燙得淚水直流，他忍著痛，將樹人口鼻處的樹皮撕了下來。被火灼過后，樹皮變得十分柔軟，但熱力驚人，莼之的手上很快燙起了一個(gè)個(gè)血泡。

    莼之咬著唇剝了一會(huì)，將樹人嘴邊的皮剝了下來，樹上鮮血淋漓，莼之的手上也全是血泡。

    又過了一會(huì)，樹干漸漸冷了，越來越難剝，漸漸又凝成一塊。莼之手上的血泡破了幾個(gè)，痛得鉆心，他仍不住地剝，那人的口鼻漸漸越來越清晰。

    樹皮很薄了，莼之的手痛不可當(dāng)，停下來問道：“樹兄，你可能說話了？”

    樹人沉默了一會(huì)，說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