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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重生之罪臣在線閱讀 - 22.警醒!荒海最后的守護(hù)

22.警醒!荒海最后的守護(hù)

    冬日的荒海總是很輕易地透著幾分暴躁, 無孔不入的朔風(fēng), 在這荒原之上呼呼刮著。

    就在這樣一片貧瘠, 空曠, 遍布荒漠地地方,地勢突然變了。一座高聳的城池在一處低緩的空地間隆起來,背后包裹著一片清亮的湖泊, 而湖泊周圍, 樹林蔥郁,挺拔直立的樹枝如同軍隊里的□□,直刺天空。

    這種繁榮而綠意蔥翠的城池與周圍的黃沙漫漫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夔城的城墻非常簡單, 嶙峋的墻體高挺,上下的起伏如同波浪,只在高窄的上空開出幾個黑洞洞的小口。假若是通曉軍事的人一眼就能夠看出其中的門道,這些小口大多不起眼, 卻能夠在城池的攻防戰(zhàn)中起到異常重要的作用。

    這樣的設(shè)計,使得一旦真正的戰(zhàn)爭來臨, 若是城下的攻城的士兵想要突破這一道防線, 只有兩條路:一便是沿著這高聳的城墻往上攻, 這樣的高度使得一般長度的云梯也極難達(dá)到,最終攻城的戰(zhàn)士還是需要墜繩上攻。也就是說,架云梯攻城的戰(zhàn)士除了從云梯上去, 還必須用工具釘入墻體上爬。此等極考驗時間與戰(zhàn)士的體力的行為, 幾乎斷絕了讓大量的攻城兵上攻的可能性;

    二便是這種頗具有滄桑感的的黑色城墻, 不僅僅是在高度上, 防御力也是十分驚人的??梢韵胂蟮氖牵捎谕耆磺迨爻侵说男雄?,就在戰(zhàn)士開始攻城之時,透過那密密麻麻的小口,不停地射出寒涼的冷箭,戳出血腥的長矛,頭頂之上,甚至還有可能空降guntang的熱水,燃燒的石棉,巨大的石塊……

    光是設(shè)想就有無數(shù)種可能,不論換誰來做攻城人,想必看到這樣的城池,都會十分頭痛。

    可此時,這座城池內(nèi)升起炊煙裊裊,可以推測出此刻的城民應(yīng)該都還沉浸在安詳平和的夕陽間,忙碌而閑適地準(zhǔn)備著今日的飯菜。

    漫天的風(fēng)吹起來,經(jīng)過這座城的時候,甚至都溫柔了幾分,除了吹散這高高升起的炊煙,再沒有發(fā)出一絲咆哮地聲音。

    除了一隊匆匆進(jìn)城的軍隊,一切都顯得非常平靜。

    城中。

    盈盈透亮的湖水煙波裊裊,在冬日里沉靜得猶如一塊晶瑩的華石。

    一塊墨黑色的山水屏風(fēng)格擋在著湖邊風(fēng)光,不僅將凜冽寒風(fēng)遮去,也將這迷人水色掩去了大半。

    夔城至高無上的主公,就坐在這黑色的屏風(fēng)前。

    他披著一身極為華貴的皮裘,發(fā)絲如墨潑灑而下,只隨意用一塊冠玉挽起,身體松散地靠在椅間,從他的身下露出一副柔軟而舒適地蒼狼皮。

    他面前的醅酒小火爐嗚嗚地?zé)?,只是這溫著的并不是酒,而是燙著一壺茶。

    亓修伸出手去,將茶壺提起,一練清亮的茶湯從壺中傾斜而下,蒙蒙熱氣迎著這寒風(fēng)凜冽,就被迅速地吞了去,瞬間在空氣中了無痕跡。

    那華貴如玉的男子捧著茶碗,靜靜望著遠(yuǎn)處的湖泊,不知道心里在想著什么。

    此刻卻聽到有人溫言道:“主公,主祀大人,回來了?!?/br>
    話音落后,只不多時,幾道人影從屏風(fēng)后面徐徐走來……

    有個清亮小心的聲音問道:“我兄長……今日心情可好?”

    引路的侍從一本正經(jīng),悄然間望見亓眉皺成一團(tuán)的表情,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更加低垂了面目,答道:“主公今日心情大好,正在湖邊賞景。”

    亓眉聽罷,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仿佛消去胸中的緊張,將胸脯拍得撲撲作響,歡快道:“甚好甚好……那我就去見他一見。”

    亓眉率先轉(zhuǎn)過屏風(fēng)來,謝淵跟在嬴滄的身后,隨著嬴滄也走到了屏風(fēng)后。

    嬴滄已經(jīng)與謝淵言說過,會一直帶著自己。謝淵雖然一直都不相信嬴滄那套“見證者”的說辭,卻無法否認(rèn)嬴滄確實在路中告訴了他不少關(guān)于荒海的事情。

    更何況,嬴滄身份高貴,若是跟著他,必然會少不得見到整個荒海之上最尊貴的人,亓修。

    在這之前,從荒海傳遞消息太過艱難,打入荒海內(nèi)部也是層層艱辛,所以從未有任何大周的密探探聽到關(guān)于城主亓修一絲一毫的信息。

    在見到亓修之前,謝淵曾經(jīng)設(shè)想了無數(shù)遍,比如亓修是一個耄耋老人,皮膚枯瘦蒼老,胡子花白,兩鬢蒼蒼,以一己之力指揮了十年前的那場令兩方元氣大傷的戰(zhàn)爭;亦或者亓修是一個不惑男子,周身氣度非凡,談吐言行俱是一派老練……

    只是……謝淵抬眼望去,倏然間睜大了雙眼。

    他從來未曾想過,亓修竟然是這等——如松似翠的年輕模樣。

    亓修雖然身份尊貴,放置在屏風(fēng)后的擺設(shè)其實并不華貴,只留了一張桌子幾張矮椅,通通鋪著厚厚的毛皮。

    靠著椅子的男人面容清冷,眉似長劍,斜斜飛去,仿若直插鬢發(fā)間。他的眼神明亮,黑漆漆的眼瞳幽暗深邃,除去眼中情緒,真真與亓眉的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極為相似。

    只是亓修這張臉原本應(yīng)該極英俊,卻被眼下的那一點墨黑的淚痣顯得有幾分陰柔,更為讓人驚訝的是,他的薄唇紅艷,幾乎已經(jīng)脫離了尋常的潤紅,更像是點了如今天下最時興的朱紅的胭脂。

    亓修見到一行三人時瞇了瞇眼睛,嘴角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整張面目絕色無雙,竟然有些勾魂奪魄的艷媚。

    一見到了目露微笑的亓修,本來鼓足了勇氣的亓眉腿肚子就有些發(fā)軟,態(tài)度也有些發(fā)憷。

    就在接觸到亓修目光的一瞬間,亓眉如同兔子一般跳到謝淵的身后,扒拉著謝淵的腰背,從他背后伸出一只瑩白的手來,小心地用指尖戳了戳站在謝淵前面的嬴滄。

    嬴滄雖然表情冰冷,卻在感覺到腰間有個極輕柔小心的動作之后,不動聲色的側(cè)了側(cè)身,顯然是極有耐心的舉動。

    “嗯?何事?”

    ——嬴滄垂下頭去,挨著謝淵低聲問,轉(zhuǎn)眼卻對上了謝淵無辜的眼神。

    謝淵眨了眨眼,嬴滄皺了皺眉。

    順著那雙還未收回的手一路追過去,嬴滄就看到謝淵腰上的衣飾被一只手捏得絞成一團(tuán),顯露出謝淵細(xì)長的腰身來。

    躲在謝淵身后的亓眉并沒有看到他與嬴滄之間的視線交纏,也沒有感到有絲毫不妥,反而愈發(fā)貼近謝淵的腰背,然后從謝淵的背后探出一個小腦袋,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在進(jìn)城之前就已經(jīng)派了斥候,將之前我們九死一生的事情告訴兄長了?”

    嬴滄瞬間會意,心中雖在冷笑,面上卻波瀾不驚,而且還緩緩地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br>
    亓眉皺起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心中想著:此次偷跑出城已經(jīng)這樣驚險萬分,兄長既然已經(jīng)知道我們好幾次都是九死一生,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應(yīng)該不會責(zé)罰于我了吧?

    想到這里,亓眉突然心下輕松,立刻撒手放謝淵的衣袍,還不好意思的用手撫了撫,努力想撫平謝淵衣上的褶皺。

    她沖著謝淵不好意思地道歉:“哎呀呀,太緊張,見諒見諒?!?/br>
    謝淵也無動作,只是略微往嬴滄的方向靠了靠,心中還在亂七八糟的想著:亓眉這樣的小姑娘,何時才能夠改掉這隨意往人身上亂撲的毛???

    亓修將三人的動靜盡收眼底,他慢慢地提起guntang地茶壺,給自己的杯中徐徐倒?jié)M。

    一時間茶香四溢,水霧迷蒙氤氳。

    亓修微笑著,微微瞇起的眸子里透出一絲微妙的光亮,語氣閑適,仿若隨口問問:“眉姬,此次出去,可有其他收獲?”

    聽到這樣語氣的亓眉瞬間放心不少,她的兄長是什么樣的性格,自己可是太了解了。

    這次自己確實是任性之下私自離城,還險些讓嬴滄陷入危險之中,但是畢竟是死里逃生,受了如此大的驚嚇,大抵連兄長也不忍心責(zé)罰我了吧……

    亓眉的內(nèi)心還在這樣想著,嘴上立刻回道:“確有收獲!”

    “哦?說來聽聽?”亓修的眉頭一挑,似乎很感興趣。

    說到所見所聞,亓眉立刻來了興頭,臉上露出隱隱的興奮,連眼底都閃著光:“當(dāng)然有收獲了,此次出城便遇見了周人,我本想著周人貌美,估摸著能夠多見到幾個美人,沒有想到的是,周人之中的面貌也要分個三六九等,并不是人人都輕靈貌美……”

    “竟然是尋美。”亓修聽罷搖了搖頭,幽幽地嘆了口氣。

    “追美之心天下皆有,追逐一二也是常理之中?!必撩家姷阶约倚珠L這副模樣,心中的不安已經(jīng)越來越小——這幅模樣擺明了就是對自己無可奈何,不如再旁敲側(cè)擊一下,打消兄長將自己與嬴滄湊做一堆的念頭?

    想到這里,亓眉更加眉飛色舞,歡快之色溢于言表:“不過此行之中,阿淵的容姿最上,讓我最開始也是呆了一呆,后來還引得嬴滄與秦九雩舞相斗,竟然還讓我見到劫掠之約……”

    亓眉還在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往外倒,亓修的表情已經(jīng)變了。

    亓修從那墊著蒼狼皮的椅子上站起來,逐漸站直的身體猶如一張正在繃直的弓弦,只是這樣隨意地?fù)Q了一個姿勢,就讓他原本散發(fā)出來的溫和氣息被替換成了鐵血與乖戾。

    一時間,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蓄勢待發(fā)的緊張。

    亓修邁開腳步,身形從冰涼的冷風(fēng)中逐漸走過來。

    “咔嗒,咔嗒”地腳步聲極富有節(jié)奏,謝淵認(rèn)真的去看了看亓修的腳下,這才發(fā)現(xiàn)在這瑟瑟冷風(fēng)中,亓修雖然身著皮裘,可腳下卻真真正正踩著一雙用麻草編織的木屐。

    草繩粗糙還泛著青綠,從他細(xì)瘦的腳背上串聯(lián),迎著這寒風(fēng),讓人隱隱有些發(fā)抖。

    亓修的語氣透著寒意:“你的膽子果真越來越大了,現(xiàn)在竟然連私自出城這樣的錯,都不肯認(rèn)了?”

    亓眉一驚,抬眼驚恐地望向自家兄長。

    ——大事不好!難道……自己竟然猜錯了兄長的心思?

    亓修眼光低垂正好對上亓眉的目光,當(dāng)即皺眉,長袖一揮,大喝道:“虎賁何在?”

    兩個身著鎧甲的侍衛(wèi)從屏風(fēng)的后面走出來,握著長矛單膝跪地:“主公有何吩咐?”

    亓修扯起一邊的嘴角冷笑著命令道:“將眉姬帶回去,嚴(yán)加看管!若是她有一只胳膊露出來,就砍了她的胳膊,若是再有一條腿從殿里踏出來,就直接敲斷了她的腿。”

    亓眉一聽,心中立刻警鈴大作:自己竟然又被兄長給騙了!

    她瞪著一雙眼,一雙烏油油地黑瞳只能幽怨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偏偏在這種情況下又萬萬不敢和亓修討?zhàn)垺?/br>
    穿著鎧甲的士兵就要上來拉她,亓眉望著亓修,亓修面無表情,望著嬴滄,嬴滄神情冷淡。

    這些亓眉可急得險些哭出聲來。

    最后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薅住謝淵的衣袖,聲音壓低,趕緊道:“阿淵阿淵,我兄長一定會將我關(guān)在明華殿,就是這個地方出去往前走,過三個大殿遇見回廊轉(zhuǎn)個彎就到了……你,你一定要讓禾斌說我就在那,讓他……再給我送來松子糖來!”

    謝淵有些詫異,抬頭正好見嬴滄此刻也注視著他,不敢和亓眉答話,很快便低下頭去,仿佛沒有聽見亓眉的訴求。

    亓眉被兩個虎賁一架,雙腿幾乎離了地,在空中不安地扭動了兩下。

    “哎哎哎!阿淵你可曾聽到我說的,讓他來找我,我會吩咐給他開殿門的!”見謝淵沒有回答,亓眉更是著急,扭著腰將腿踢得高高的,險些踹到那兩人的胸口。

    那兩個虎賁一手握長矛,一手提著亓眉的胳膊,被踹了也不敢吱聲,目不斜視地將亓眉帶了出去。

    謝淵見亓眉掙扎,目光猶豫地想看了看嬴滄的反應(yīng),沒想到這一看正好又撞進(jìn)嬴滄的眼底,讓他將自己的舉動盡收眼底。。

    乖乖!謝淵在心中暗自腹誹,這嬴滄不知道是不是有讀心之束,怎么每次都能抓住自己不經(jīng)意的目光?

    四下一時間安靜下來。

    亓眉離開之后,屏風(fēng)之后只剩下嬴滄,謝淵,還有就是這位端著茶碗低頭把玩的主公亓修。

    亓修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窩進(jìn)了那個舒適的座椅中,然后伸出兩根手指點了點桌子,道:“也無外人在場,坐吧?!?/br>
    嬴滄沖著謝淵略一點頭,從善如流地坐到桌邊。

    亓修翻開茶碗,提起茶壺,給嬴滄與謝淵均倒了一杯熱茶,紅艷的薄唇在臉上彎出一道極好看的弧度,那笑容似春花般奪目:“傷勢如何?”

    “死不了?!辟鴾嬷镭列薜男愿?,即使天都要塌下來,他都能笑著道,白云萬里,天氣晴好。今日剛見面就單刀直入地問自己的傷勢,必然是擔(dān)憂極了。

    果然,亓修聽到嬴滄毫不氣的回答,神情沒有一絲惱怒,攏在華袍里的身體在椅上蜷了蜷,神態(tài)輕松地抬著唇角笑了一笑。

    嬴滄沉吟了片刻,面色冷漠地開口問:“北邊的人為什么又開始躁動起來,我聽說送藥的藥童又死了?”

    亓修早就預(yù)料到嬴滄會問此時,聽到也不顯得驚訝,平靜地應(yīng)了一聲,然后將茶碗放在手中轉(zhuǎn)了一轉(zhuǎn),那繁復(fù)精致的圖案隨著亓修的手一轉(zhuǎn),竟然顯得流動起來,在他的手間甚是好看。

    嬴滄見亓修的模樣,知道他也煩心,如冰的口氣里添了一絲松動:“你也明白,如果不派人去安撫,最后總會發(fā)生點什么意外的事情?!?/br>
    亓修半垂著頭,面上的神情不變,甚至連眉也沒有皺,輕聲答道:“這已經(jīng)是最后一個藥童,可是連他也被感染了。可以說,除了你,我再找不到另外的人去做這件事情——偏偏這段時間,你還不在城中?!?/br>
    嬴滄斜著眼瞥了謝淵一眼,對著亓修淡淡道:“那就讓我去?!?/br>
    亓修無奈地?fù)u了搖頭,用一種極其古怪地目光盯著謝淵,對著他開口道:“今時不同往日,你也是劫掠有婚約的人了,若是要派你去做危險的事情,總要先問過他吧?!?/br>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謝淵被亓修突然拎了出來,一時之間顯得萬分驚訝。謝淵蒼白干枯的嘴唇抖了抖,明顯再聽到這些說辭,還是無法接受和嬴滄有了“婚約”這件事情。

    亓修又露出了那種艷麗的微笑,眼角的淚痣隨著他的笑容顫顫巍巍,容姿煥發(fā)如積石玉嵂。

    他對著謝淵解釋道:“想必你也看見了我夔城城外密密麻麻的白帳篷,那些穿著黑袍,生著惡面暗瘡,狀如惡鬼的人——皆是我的子民?!?/br>
    亓修抬起一只手搖了搖,打斷了謝淵想要張口的欲望,繼續(xù)保持的那種平靜道:“他們都得了一種前所未聞的疾病,突然之間在夔城爆發(fā)。這種疾病爆發(fā)極其迅速,幾乎是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讓人的皮膚凋零,腐化,在臉上生出惡面暗瘡……最終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我雖為城主,心機算盡,也沒有絲毫解決的辦法,只有將他們驅(qū)趕到城外,奉上帳篷凈水,讓他們自生自滅?!?/br>
    謝淵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緊。

    他是看到了那些裹著黑袍的人,在荒漠之上撐起一頂矮小的白帳篷,如同幽魂晃蕩,無家可歸,無人可依。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些人竟然是生了疾病的荒海人,城中人將他們隔絕在城外,不讓他們傳染更多的人,想必也是亓修的心愿吧。

    “只是……”謝淵皺了皺眉,他并不確定他這個時候開口是否是合適的。

    “你可以直說?!必列薜?。

    “雖然無法控制,但是既然你們已經(jīng)有了解決辦法,方才提到危險的事情是什么?而這件事情為什么又要問我呢?”

    “在荒海之上,生長著一種叫做格桑花的藥材。平時服用是沒有用的,只有感染了惡面瘡的人,用這種花的汁液勾畫圖騰,就能夠減緩惡面瘡的蔓延。只是用這種汁液畫的圖騰只能保管三個月的時間,隨著生病的人越來越多,三個月的時間遠(yuǎn)遠(yuǎn)畫不完所有的人,所以每逢三月,就要死人,死很多很多的人……”

    謝淵長大了嘴,他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塊土地之上,除了血腥與殺戮,荒海蠻族與周人的爭端,竟然還存有這樣一種極其罕見的疾病……這種聽起來就讓人毛骨悚然,背后發(fā)寒的疾病。

    亓修注意到謝淵逐漸凝重嚴(yán)肅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忍俊不禁。

    “在所有的族人之中,只有一個對這種疾病免疫,這唯一的一個人,便是主祀嬴滄?!?/br>
    亓修說完這句話,將手中的茶碗輕輕地放到桌上,輕輕地說:“我們曾經(jīng)用格桑花花汁浸泡已經(jīng)感染的少年男童,發(fā)現(xiàn)惡面瘡蔓延的速度確實慢了下來。只是到今日為止,六個藥童均已喪生,如果我想保住這些人的命,最好就是派遣嬴滄,讓他去給城外的族人勾畫圖騰?!?/br>
    “只是……只是他身份尊貴重要,誰知這次會不會突然感染此種惡疾。更何況今時不同往日……他如今也有了更加寶貴的人,未得你允許,我怎么敢讓他獨自一人離城?!?/br>
    亓眉望著謝淵的表情很溫和,眼神里甚至透露出一絲慈祥,沒錯,就是那一絲慈祥,那種神情仿佛是遇到人生的一大喜事,有種老懷甚慰的感覺。

    而謝淵此刻的感覺卻很奇妙,不論是從亓眉態(tài)度亦或者是秦九,甚至到了亓修的面前,這些人對他表現(xiàn)出來的善意都要遠(yuǎn)遠(yuǎn)超過對待一般的周人。

    難道僅僅只是因為嬴滄與他的那種可笑的“婚約”關(guān)系?

    謝淵覺得不然。

    其實最重要的是,他除了能體會到嬴滄并不想讓自己死以外,再無法覺察到到絲毫嬴滄對他的“情”。

    雖然這樣的想法一直讓他羞于啟齒,也難以想象。可此時此刻,他卻能極其冷靜地分析嬴滄對他的態(tài)度。全無心動怦然,胸腔之下盡是一腔算計揣測,哪里來的“心有所屬”、“兩情相悅”?

    偏偏現(xiàn)在他們都覺得他們互通心意,真真可笑!

    “夠了?!辟鴾娣讲乓恢睕]有打斷亓修的解釋,等他聽完了最后一句話,突然出聲打斷,聲音有些惱怒:“你怎得與眉姬一般,學(xué)會了她捉弄人的本事?”

    “自然是覺得看你露出這樣不同的表情,覺得十分有趣?!必列奚駪B(tài)分明有些意猶未盡,只是嬴滄已經(jīng)發(fā)話,他也很難再去反駁什么,只好意趣缺缺地扔出一句話來。

    “此事不可拖延,以免再生事端,等我安撫他們之后,你再做決斷吧?!?/br>
    聽得嬴滄做完決定,亓修最后只得將茶碗一扣,大手一揮,站了起來:“罷了,都由著你吧?!?/br>
    亓修既然已經(jīng)和嬴滄談完事情,卻最后看了一眼謝淵,這一眼卻讓他突然提起興趣,直接俯下身去,面目與謝淵貼得極近。

    亓修笑著道:“謝氏阿淵,待嬴滄走了,你若閑暇無事,大可在這城中走走……也可,來長生殿找我聽故事?!?/br>
    見到謝淵不習(xí)慣地往后縮了縮,亓修突然仰頭大笑,拖著他那雙極輕快地木屐,颯踏而去。

    “咔嗒,咔嗒……”木屐的聲音漸漸消息。

    現(xiàn)下又只剩下嬴滄與謝淵兩人相對。

    嬴滄抬眼,見謝淵握著茶碗的手都蜷了起來,不由分說地抬手將他掌中的茶碗摳了出來,頗有耐心地提壺倒入guntang的新茶后,將茶碗重新塞回謝淵的手中,低聲吩咐道:“天太冷了,那件狐裘你就經(jīng)常披著吧,在這城中,不必顧忌?!?/br>
    這是嬴滄第一次對謝淵說這樣的話。

    謝淵抿了抿嘴唇,態(tài)度有些猶豫。

    此時嬴滄就坐在他的對面,將他面上的表情盡收眼底。

    嬴滄捻了捻謝淵穿著的那件深色的皮袍,將領(lǐng)口攏得更緊,然后不經(jīng)意地問:“你想說什么?”

    謝淵面上的表情僵了僵,半晌之后,才突然暗下決定,開口道:“我在想若是那疾病傳染太快,我可能有方法預(yù)防……”

    “什么?”

    嬴滄倏然目光鋒利,直直望向謝淵。

    謝淵的面色有些蒼白,這可能是他在嬴滄的面前第一次直白地表達(dá)自己的意思。

    “大周曾經(jīng)有城池感染傷寒,一夜之間,滿城死殍,后來有醫(yī)者以絹帛蓋面,熱水潔手,救了半城傷民……”

    這些事情其實是謝淵前世所知,現(xiàn)在的大周內(nèi),應(yīng)該還尚未發(fā)現(xiàn)有傷寒之癥。要等到他三十五歲的那一年,傷寒忽如外來侵襲的不治之癥,突然之間席卷了半個大周城池。

    那段時間正是謝淵最虛弱的回光返照之期,最后如何治好的,謝淵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這一世,他只能依稀的記得幾幅預(yù)防的湯藥,味道苦澀的要命;還有的便是當(dāng)時流傳甚廣的預(yù)防傷寒歌論:絹帛蓋面,熱水潔手,傷寒灼灼,可提可防……

    聽這傳染的惡疾竟然有隔斷之法,嬴滄的目光突然變得幽深起來。如冰霜般冷漠的臉上竟然有一絲破冰,陡然間,他跪坐著的背部突然挺直,正色道:“你可知道我們明知那些黑袍人會傳染,卻依舊要將他們留在夔城城邊的目的?”

    突然起來的一個問句讓謝淵皺了皺眉,他并不是非常理解嬴滄的意思,甚至聽到他的某些措辭,都讓他有一些搔刮耳膜的刺耳。

    嬴滄扔出這些話,實際上沒有絲毫的神情變化。

    他的五指修長,拿起桌上茶碗轉(zhuǎn)動細(xì)細(xì)轉(zhuǎn)動查看,半晌之后才猛然間開口,道出一句石破天驚的答案來:“告訴你也無妨,因為那些黑袍人,是我們用作夔城最后的一道——人形防線?!?/br>
    “你說什么?!”謝淵倏然變色,不敢置信地望著嬴滄。

    “你也知曉,這惡面瘡極其古怪,感染也極其迅速,若是染上了,只有去城外等死的命運。我們將他們飼養(yǎng)起來,送水送藥,我也會去以格桑花汁做燃料,給他們刻畫圖騰,竭盡全力地保全他們的性命??闪糁麄儏s有著更加重要的目的——那便是若有人將戰(zhàn)爭打到了夔城,他們作為夔城的臣民,必然要用血rou捍衛(wèi)生存之地,放任身上的瘡口,極盡攀咬那些要摧毀他們家園的人……”

    表象被嬴滄突然掀開溫情的皮,這殘酷的事實竟然讓謝淵有一瞬間的刺目。

    他一直都覺得荒海這個地方雖然對周人殘酷,也是出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至少對待族人還是盡善盡責(zé)。

    如此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荒海人飼養(yǎng)他們,延長這些黑袍人的生命,竟然是為了達(dá)到如此殘酷的目的嗎?

    謝淵突然想起那些對嬴滄頂禮膜拜,跪拜朝圣的黑袍人。

    他們識禮節(jié),守古禮,即使處在絕望的等死邊緣,依舊能夠在心上開出希冀的花,為了生存向嬴滄求助。這些人即使瀕臨死亡,依舊對生心存希望,對死滿懷敬畏。

    嬴滄怎么能狠得下心,用他們當(dāng)做最后一道防線?

    若荒海夔城用這些傳播疾病極快的人,當(dāng)做來抵擋外敵最后的一道人形防線,那么這個外敵是誰?

    是大周嗎?

    如果是用來對付大周的軍隊,大周要死多少人,又有幾分勝算?

    一時間謝淵心亂如麻,不由得生出無數(shù)念頭,更不知道該做出何種回應(yīng)。

    他此刻心心念念不過一件事,將這消息傳回去,傳給大周,傳給周文漓!

    嬴滄偏巧并不覺得自己透露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他瞇起雙眼,幽幽嘆道:“大周對荒海窺伺已久。就算我不用派人探查也能輕而易舉的猜出,十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已經(jīng)將大周的征服欲望徹底地打了出來,也許是在我的手里,也許是在下一任主祀的手里,一定會有另外一場戰(zhàn)爭。

    我們荒海人,傳承至堯舜二帝直系旁支,甘愿屈居這茫茫黃沙之上,卻不得已被大周盯上。這里對對周王來說,只是一塊用來擴大版圖的領(lǐng)土;可是對于荒海人來說,即使這里饑貧凋敝,餓殍滿地,四處充斥著野蠻與愚昧,可所有在這里出生的荒海人,自有記憶起,這里便是生存之地……”

    “可是……”謝淵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來,他此刻的臉色極為難看,幾乎是從喉腔里擠出一絲聲音,道:“可是這些人……知道他們的命運嗎?”

    嬴滄的話很殘忍,這個事實實在是讓人心驚,用染了惡面瘡的人作為最后一道人形防線,若是他們不知曉最后的命運,也算是在無知中幸福,可若是他們一開始便知道自己的作用,這又該形成何等的絕望?

    嬴滄的嘴角緩緩的垂下去,他面帶悲憫,緩緩地說:“他們,知道?!?/br>
    倏然之間,謝淵的心驟然一緊,心情如砸入湖底的石頭,越來越沉。

    嬴滄伸出一只手來,握著謝淵的下頜,將他垂下去的頭顱抬起來,直到兩人的視線相對。

    嬴滄的一雙眼底幽沉似海,恍若廣袤無垠的星海:“我嬴滄一諾千金,至今不曾瞞你什么?;暮V?,你盡可看之,思之,可你若想傳遞消息,我肩上黑鷹不會讓任何一個活物,回到萬骨關(guān)?!?/br>
    謝淵的眼底一片漆黑,說不上有些什么情緒。

    他發(fā)現(xiàn)嬴滄有一種洞察人心的魔力,他總是能夠輕易地說出最殘忍的事實,然后再輕而易舉地敲碎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堡壘。

    “我……知曉你的意思?!敝x淵咬著牙道。

    嬴滄凝目注視謝淵,見他此刻俊俏的臉面白若蒼紙,蹙著的眉梢眼角透著一股骨子里的寂寥,眼眸深處霧氣蒙蒙,掩不住的擔(dān)憂,蓋不住的憂愁……

    嬴滄的喉結(jié)微微翕動,扣著謝淵的下頜的手指越來越用力,眼見著就要留下青紫的痕跡。

    “嘶——”謝淵倒抽了一口涼氣。

    嬴滄才像突然醒悟過來一般,松開手指,無意間撫了撫謝淵蒼白的嘴角,那柔軟卻略帶粗糙的觸感,讓他的指尖回味了很長時間。

    嬴滄倏然間站起來,做出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樣:“今日我便要去北面城外,我已經(jīng)吩咐侍從將你安頓在我的殿側(cè),你稍后便可以前去休息?!?/br>
    寬大的袖袍一掠而過,謝淵手指微動,緊緊扣住嬴滄的衣角,沖著他道:“你若是一人前往,可否帶我一路?”

    嬴滄的目光閃動,透出些許的不可思議。

    謝淵沉靜的語氣在他們間緩緩流淌:“絹帛遮面,熱水潔手。這本來就是我道與你聽的,該怎么做也要聽我的才是?!?/br>
    嬴滄的語氣極快,語句幾乎有些含糊不清:“你知曉這些人的用途,還是決定去救他們嗎?”

    ——明知道這些人很有可能是荒海留下來對付大周的,你還愿意一同前去?

    “不是你說的嗎?在荒海之上,命其實才是最寶貴的,想必你們之中大多都是這樣想??晌也蝗唬谥艿亩Y法中,沒有一條法典曾經(jīng)言明,讓我遇見明知可為之事,卻見死不救的?!?/br>
    悠長的風(fēng),順著波平如鏡地湖面一路吹到屏風(fēng)里來。

    嬴滄的目光湛湛,清亮如斯,注視著謝淵的表情有些火熱。

    他往前跨了一步,整個身體貼近謝淵。

    就在謝淵怔忪間,嬴滄伸出一只手,胳膊飛快地?fù)ё≈x淵的腰身,那股力量將謝淵的胸膛緊緊地貼在嬴滄的胸口,險些將他從地上拔起。

    謝淵踮著腳,感到嬴滄的唇瓣似乎近在眼前,他的雙手被禁錮在嬴滄的胸前,微弱的動作根本起不到絲毫作用。

    嬴滄漸漸靠近,溫?zé)岬耐孪O輕地噴灑在謝淵的臉上。

    兩片干燥的唇瓣極其克制的印在謝淵的眉間,然后落到他的右眼瞼上,讓謝淵的眼有一絲絲微微濕潤的感覺。

    這一刻仿佛極快,又仿佛時間極長。

    等到謝淵反應(yīng)過來之時,他已經(jīng)感覺自己僵硬的胳膊被嬴滄拉起,轉(zhuǎn)眼間跌入一個寬闊的懷抱里。

    抬眼,嬴滄面目俊朗,劍眉微挑,目光灼灼似冬日耀眼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