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幻 完結(jié)+番外_分節(jié)閱讀_167
方犁出獄后的幾天,遠在北境的賀言春接到一封急信,打開看時,信中只有紙剪的一只鳥,那鳥展翅欲飛、栩栩如生。賀言春當(dāng)時正召集部將安撫軍心,見信后眼圈都紅了。哽了好大一會兒,才話鋒一轉(zhuǎn),讓人把其余人等都叫過來,要議一議征伐匈奴的諸多安排。 元始十七年的十月底,大將軍賀言春終于領(lǐng)兵再征匈奴,夏軍兵分三路從北境出發(fā),其中大將軍親自率領(lǐng)的中路騎兵長途奔襲,迂回縱深,一路打到破狼山,并在此地舉行了祭天禪禮。匈奴王庭本就頻繁受創(chuàng),經(jīng)此一戰(zhàn),更是遠遁漠外,再沒有同大夏一戰(zhàn)之力。 捷報傳回后,前段時間一直籠罩在朝堂上的陰云終于消散了幾許。大將軍過往功績逐漸也被人提及,只是朝臣們想到不久前的那場兵諫,都暗自惴惴,也不知他領(lǐng)兵回朝之日,京城還會面臨一場什么樣的風(fēng)云動蕩。 到了這年十一月,得勝的夏軍陸續(xù)回師。然而就在此時,從北疆又傳來一個驚天噩耗,大將軍賀言春在回師途中,路遇大雪,與大部隊走散,等眾將領(lǐng)找過去時,雪地上滿是鮮血,周圍堆著幾百狼尸,兩個一息尚存的親衛(wèi)被救活后,嚎哭不已,叩首謝罪。眾將領(lǐng)們先前還心存僥幸,及至看到雪地里一具咬爛的尸體,身上服飾依稀是大將軍的,這才確定,大將軍已經(jīng)命喪狼口。 悲訊傳出,三軍中人人落淚,個個放聲痛哭。部將們含著眼淚,收斂了尸骨,為保全名聲,對朝廷只說大將軍在最后一戰(zhàn)中力竭而亡。奏折傳遞到京城后,那些受過大將軍恩惠的武將和士兵無不大放悲聲。朝臣們也無不痛心嘆息,想不到最后一仗,竟折了一位千古名將。幾乎半座京城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此時,皇帝已經(jīng)在動手部署奪兵權(quán)、囚禁平虜侯的事情了。萬不料情況會如此急轉(zhuǎn)直下?;实坼e愕之余,開始憤怒,覺得自己棋差一著,被那該死的小子擺了一道。摔了兩個內(nèi)造府新送上來的白玉茶盞后,皇帝逐漸冷靜了,又覺得這一死,真是死得恰到好處,不僅逃了他自己的活罪,亦且保全了皇后和太子一門。日后若有人提及,只會說太子有位戰(zhàn)功赫赫、以身殉國的親舅舅,而不是那個翻臉無情、膽敢兵諫的混球??丛谔臃萆希实垡仓荒苋滔聺M心疑惑和不甘,給混球辦個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葬禮。 是年十二月,大將軍賀言春的棺槨被送往京城,因皇后剛生產(chǎn)不久,不宜出宮,皇帝便讓太子和鄭家奉旨出城親迎靈柩,鄭孟卿幾番哭昏在地被人救起,太子和鄭謖亦是淚流滿面。眾人說起大將軍,無不悲聲嘆息,可憐大將軍為伐匈奴,竟是終生未娶,戰(zhàn)死沙場時,也才僅僅二十六歲。真是英年早逝、令人痛惜??! 停靈幾天后,關(guān)于如何安葬大將軍的事情,太常寺眾人商議后也寫了個奏章遞上去了?;实劭戳俗嗾潞螅瑵M臉沉痛,一再聲稱要厚葬,因而葬禮標(biāo)準前所未有地高。不僅追謚他為忠武,還特許大將軍隨葬到京城西郊的定陵。要知道,定陵可是皇帝為自己修的陵室啊,能隨皇上葬在帝陵,那可是前所未有的榮耀。此旨一出,朝臣們都體會到了皇帝痛失愛將的悲傷心情,被皇帝冷落了一段時間的鄭家,也重新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出殯那日,皇帝特意調(diào)遣了邊境五郡的玄甲軍,從京城列隊,一直排至定陵山腳下。賀部將領(lǐng)士兵自不必說,就連許多素不相識的京城百姓都披麻帶孝,自發(fā)前往城外送行。白漫漫的人群,一直從城外鋪到了幾十里開外。 就在遍野的哀哭聲中,西郊一棵大樹下,幾個人牽馬而立,遠遠望著送葬的人群和排成隊列的甲兵,冷風(fēng)吹起了他們身上的毛氅,其中一人身形英武高大,正是傳言已死的賀言春。 賀言春旁觀著自己的盛大葬禮,先是有些好笑,后來在人群中看到皇后和太子的儀仗,想到自此一別,再無相見之日,心中又有一絲惆悵。 悵然片刻,復(fù)又想到再行一百余里,便可見到一直掛念的那人,不由心頭微微發(fā)熱,扭過頭對旁邊幾個親衛(wèi)道:“走罷!前頭有船等著咱們呢。” 一行幾人紛紛揮衣上馬,朝前奔馳而去,漸行漸遠,終于消失在深冬蒼茫的暮色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出自《孟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番外一誠可思 京城西市有個嚴瞎子,卜筮、看相大大地有名。人都說他雖然眼盲,卻能一卦定人富貴。其中最有名的一件事,乃在于他評判平虜侯賀言春的幾句話。平虜侯其時還只是宮中一名小小侍衛(wèi),跟人閑逛到西市,被程五等人一力竄掇著,才算了一卦。 當(dāng)時嚴瞎子摸著賀言春的手,凝神好一陣,才道:“這位兄臺命格貴重,早則半年,遲則一年,必有大富貴,官至封侯也說不定。只是福禍相依,禍轉(zhuǎn)眼是福,福轉(zhuǎn)眼是禍啊……” 程五還記得自己當(dāng)時就和其他人哄笑起來,覺得這嚴瞎子徒有虛名,對自己和邱固都是這套說辭也就罷了,竟連賀言春也這么糊弄。侯是那么好封的?他爹勞碌了一輩子,程平官至郎中令,在京城已然是大富貴了,還沒見著侯印的影子。小賀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無名小子,想封侯只能等下輩子了。 誰曾想,就過了幾個月時間,賀言春為救他阿姊,被大長公主丟進彘圈,雖被咬得半死不活,卻僥幸逃出一條命來。自此之后不到年余,便富貴也有了,侯位也有了。連自己這些跟著的人,都立下了令父兄輩刮目相看的功業(yè)。 程五后來常常想,自己怎么就那么蠢呢?人都說大將軍是沙場上的福星,他便也理所當(dāng)然地這么認為了。哪位將領(lǐng)能像小賀似的,領(lǐng)兵十余年,從無敗績,次次都能化險為夷?他也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嚴瞎子所說的禍,單是指彘圈之禍,賀言春闖過來了,他往后的人生就該像這樣飛黃騰達、貴不可言。 ……哪里能想到,堂堂帝國的大將軍,竟然殞于沙場,毀在了一群狼口中?不都是命么? 在為大將軍守靈時,悲痛中的程五想了很多。他想起了那些年輕時恣意妄為的歲月,也想起從軍后金戈鐵馬的日子。想到最后,他不得不懷疑,或許這最后一戰(zhàn),大將軍根本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一個無往不勝的武將,在戰(zhàn)時,是朝廷和皇帝的福氣;可一旦仗打完,轉(zhuǎn)眼便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rou中刺。歷朝歷代那些功臣良將,不都是例子么?別說平虜侯在最后關(guān)頭,為救方三還上演了那么一場兵諫。就算他一直老老實實的,到最后,等著他的又能是什么好下場?慢刀子割rou,還不如死在沙場上呢。 于是宣武侯程孝之不得不承認,若論審時度勢、英明睿智,他們家大將軍認了第二,這世上再無第一。只是英明歸英明,被狼分尸卻終歸是太慘了些,以致于程五爺想起來便要落一場淚。只可恨方三那廝,從獄中出來便悄無聲息離了京城,京中舊居只留了一個啞仆看門,任誰也不曉得他去了哪里。所幸京中還有邱固胡十八等三五知交好友,大將軍葬在皇陵,輕易去不得,逢上心頭難過時,眾人便提著酒葫蘆去鄺不疑墓前,哭一場拜祭一番,聊解心頭郁悶也就罷了。 只是風(fēng)云流散,很快幾人也都各自分別,大將軍一手提撥起來的那幾個將領(lǐng),有的去邊關(guān)鎮(zhèn)守,有的到各郡為官。雖說也都是封疆大吏,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明升實降了。上任那日,有相好的京城官員為程五置酒送行,暗地里替他抱不平,宣武侯卻一笑置之,悵然道,自己比死去的將士們強多了,畢竟還有命在。 這話傳到程老太爺?shù)亩校顮數(shù)牡埠苁歉锌艘环?。想不到從前不為他所喜的老五,如今也穩(wěn)重起來了。程老爺子宦海沉伏五十余年,深知當(dāng)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時波折在所難免。五小子如今看來是失了圣意,但他還年輕呢,皇帝的心思也不會一成不變,誰知道什么時候就峰回路轉(zhuǎn)了呢?退一萬步說,就算當(dāng)今圣上一直不喜歡這些賀門將領(lǐng),還有太子呢!自己老程家,可是正宗的□□。打太子還未出生時,兩家就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大將軍固然富大命大,若沒自家老五,當(dāng)年能不能從彘圈逃出來還很難說。而若沒有大將軍立下汗馬功勞,鄭氏又怎會如此輕松地成為后宮主母?太子又怎會順理成章地入主東宮? 正因如此,當(dāng)大將軍戰(zhàn)死沙場之后,朝中有些人覺得太子沒了大靠山,蠢蠢欲動欲行不軌之事時,京城程家、邱家、和鄭氏聯(lián)姻的林家等世家大族都群起而攻之。好幾位大臣頻頻上奏章,懇請皇帝分封兩位皇子去地方上為王。老將江源更是正式把鄭謖納入門下,衛(wèi)護太子之意昭然若揭。朝堂上一番明爭暗斗之后,元始二十年春,皇帝終于封兩位皇子為滁洲王和安山王,兩位王爺于當(dāng)年離開京城奔赴封地,遠離了京城政治中心,皇儲之爭告一段落。 遠在益州為官的程五聽到這消息時,很是松了口氣。同時又覺得大將軍雖然身死,余蔭尤在。自己跟他算是跟對了人。太子和皇后安穩(wěn)無虞,想必大將軍泉下有知,心中也必然欣慰。念及此,便帶著三五仆從去益州城外打馬跑了一圈,遙望京城方向,心頭只是一片悵然。 及至歸家時,他家大娘子喚奴仆上來服侍,等洗臉換了衣服,才奉上一個小小印章,道:“說也奇怪,今兒外頭來了兩個人,說是五郎舊識,問他們姓甚名誰,卻又不說,只給了這枚章兒。五郎你瞧,可是熟人的東西?” 程五就著她的手瞧了一眼,只看到那印上小小一個方字,立時臉色就變了,一把奪過印章來,道:“那人現(xiàn)在哪里?可曾把人留住了?” 程家娘子見他如此著忙,也慌了神,忙道:“那人不肯留,已是走了,也不曾留下什么住處地址。” 程五便把那印章緊緊攥在手里,一邊吩咐從人,一邊往外走,道:“去城里各客棧打聽打聽,有沒有一位方爺在此地投宿。若打聽著人了,千萬請他來府里一趟!……算了,還是我親自跑一趟罷!”說著牽了馬,領(lǐng)著人如飛般往外去了。 不說程家娘子在家如何驚訝,單講程五帶著奴仆,在益州城里挨家客棧打聽方犁消息,卻是人都說不曾見過什么姓方的旅客。程五卻是不肯死心,直打聽到天黑,才悵悵地回來了,在家歇了一晚,左思右想,不知遺漏了哪里。卻是程大娘子見夫君悶悶不樂,提醒他道:“既然不在客棧,難不成宿在這城里別的熟人家?” 程五搖頭,道:“自打鄺大哥和大將軍去了,方三兒在這世上哪還有什么比我更熟的熟人?……也不知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只可嘆他和大將軍好了一場,最終卻是這么個下場,真是想想我心里就不大暢快……” 程大娘子卻又凝神細想了片刻,道:“既然益州城里沒甚熟人,難不成住在水上?” 一語提醒了程五,原來益州城外便是益陽河,來往商旅多有乘船路過的。夜間便不上岸,只宿在碼頭邊。程五忙爬起來,半夜里就要起身往碼頭去。卻被大娘子拉住了,道:“這時黑燈瞎火的,卻找誰打聽去?城門也關(guān)了,好歹等天明再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