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犁朝他笑笑，正要舉步過去，忽然背后竄出一個(gè)人來，撞了他一個(gè)趔趄，一個(gè)七八歲的孩子如飛一般從身旁跑走了。方犁怔了怔，心里起了警惕，忙伸手摸自己身上錢袋，果然掛在腰間的一個(gè)小小錢袋不知去向。回頭看那孩子，已經(jīng)拐進(jìn)一條小巷子里去了。

    錢袋里銀錢不多，本不甚要緊，但那袋子卻是方犁亡母留下的，萬萬舍不得被人偷走。方犁慌了，扔下點(diǎn)心便要追，身后一人卻拉著不放，惡狠狠地說：“阿喲，挑了半天又不要，白嘗了許多點(diǎn)心，怎么，想吃白食么？”

    方犁心思電轉(zhuǎn)，知道這必是一伙的，忙揮手甩開那人，指著他厲聲道：“把這點(diǎn)心送去客棧，我家人都在那里，自會(huì)有人付你錢。我在你店里丟了錢袋，不趕緊讓開，即刻便去報(bào)官！”

    那人見他態(tài)度強(qiáng)硬，全不似那怕事的嬌弱公子，便松了手，店里幾個(gè)閑漢也一哄而散，方犁這才出得門來，急急朝那孩子跑走的方向追去。追到巷口朝里一望，就見那孩子身影一轉(zhuǎn)，消失在小巷盡頭。方犁忙順著巷子飛奔進(jìn)去，拐了道彎后，卻又是一處巷道。

    這地方巷道又窄又深，兩旁岔口又多，那孩子就在迷宮般的巷內(nèi)穿行，方犁只緊緊跟著，眼見漸漸追上了，他向前猛撲過去，把鞋都跑脫一只，終于把那小孩子撲倒在地，兩人滾作一堆。

    那孩子想是慣偷，十分伶俐，翻身就朝方犁臉上撓了一把，抓出幾道血印，爬起來又想逃，方犁畢竟大了幾歲，拖著他腿，將人死按在地上，大聲喝道：“錢袋還我！”

    一眼看見那孩子手上捏的正是自己錢袋，忙撲上去搶。那孩子卻緊緊攥著袋子不放，大聲叫嚷起來，喊道：“搶錢啦，搶錢啦！”

    方犁大驚，下死力把錢袋奪過來。那孩子卻拉住他不放，兩人正相持不下，旁邊巷子里跑出幾個(gè)漢子來，個(gè)個(gè)蓬頭敞著衣襟，一看便知是當(dāng)?shù)亻e漢無賴，圍攏過來。當(dāng)中一人劈手抓著方犁胸前衣襟，將他從地上提起來，亂紛紛嚷道：“清天白日，竟跑來搶錢，走！將他扭送官府去！”

    方犁心中氣急，舉著錢袋大聲道：“去官府便去官府！這小孩偷了我錢袋，現(xiàn)有賊贓在此，誰怕你們來！”

    第四章燈下人

    眼看方犁大叫大嚷，那些潑皮也不理會(huì)，喊著要去官府，幾個(gè)人卻把方犁揪采住，往巷子深處拉。方犁察覺不對，掙扎著要往外走，被其中一人塞塊破布在嘴里，索性扭住了往屋里拖。方犁驚惶已極，死命踢打，那扭住他胳膊的幾個(gè)漢子挨了踢打，也使黑手往他胸腹處搗了幾拳，疼得他幾欲發(fā)昏，幾人正扭作一團(tuán)，巷道內(nèi)又傳來木屐聲，隨后一個(gè)少年人粗啞的聲音喊道：“住手！”

    方犁從人縫間看過去，就見賀言春從外頭跑進(jìn)來，捏著拳站在兩步開外。他驚喜之下，暗自叫苦，這呆子追進(jìn)來時(shí)也不喊個(gè)人，兩人勢單力薄，如何對付得了這許多無賴？

    此時(shí)就見一條漢子沖上去，一邊揚(yáng)手打人，一邊嘴里嚷道：“哪來的小野種，看著便像搶錢的，是不是跟這人一伙的……”

    話未說完，人卻保持著揚(yáng)手的姿勢，定住不動(dòng)了。過得片刻，那人緩緩垂下手，扭過頭來，臉上滿是驚愕，就見他手捂著胸腹處，指縫間汩汩流出鮮血來。

    事出突然，那些潑皮都目瞪口呆，就見賀言春站在那人身旁，目光陰狠如一頭小獸，手里不知何時(shí)多了一把匕首，鮮血淋淋地舉起來，刀尖指著人群，咬牙道：“把人放了！”

    自古狠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那些無賴閑漢，眼見他一言不合便捅了個(gè)人，都知道這是碰上硬茬了。幾人眼光狐疑不定，相互使個(gè)眼色，將方犁松了，往后退了兩步。

    賀言春眼死盯著那幾人，彎腰拾起方犁掉落在地的鞋子，拉了他道：“快走！”

    方犁匆忙間，只顧得上把嘴里破布掏出來，兩人手牽著手，順著小巷往外狂奔。小巷地形復(fù)雜，方犁深恐迷了路，被那幾人合圍，幸而賀言春似是對地形十分熟悉，在前頭逢路拐彎、毫無遲疑。兩人一直跑回大街上，眼見身后并無人追出來，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賀言春此時(shí)才露出無措來，手里還提著那柄血淋淋的匕首，囁嚅道：“我殺人了？”

    方犁也是心里怦怦亂跳，卻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還沒死罷？”

    賀言春轉(zhuǎn)頭看他，道：“真沒死？”

    方犁并不確定，卻道：“大約死不了！”

    兩人面面相覷片刻后，方犁先定下神來，四顧無人，忙把賀言春手里的刀接過來，拿出手帕擦試干凈，遞給他道：“趕緊收起來！”

    賀言春把刀收進(jìn)懷里，看看方犁，臉上漸漸愧疚起來，道：“我……我見他們?nèi)硕?，才先?dòng)手的。野外碰到狼群，先要打死一頭，見了血，方能震住余下的……”

    方犁此時(shí)已強(qiáng)行壓下惶恐，正拿了鞋子坐地上穿，聞言安慰道：“這事本不怪你。你別怕。不是你先捅那人一刀，咱倆如何逃得出來？”

    兩人順著街道往回走，邊走邊不停往后張望，卻喜后面并無人追。賀言春沉默半晌，又道：“若那些人報(bào)了官，官府追究下來，我孤身一人，坐牢也不怕的?！?/br>
    方犁正自忐忑，聽了這話卻道：“他們作惡在先，必不敢報(bào)官的。你為救我才出手，我怎可讓你白白坐牢？豁出去同他打官司，未必會(huì)有事?！?/br>
    想了想又嘆氣道：“是我大意了。出門也沒帶個(gè)隨從。從前伍全說過，像這種交通要地，地方上必有潑皮流氓。這等人最欺生，見了孤身來的外鄉(xiāng)人，便要生事?！?/br>
    賀言春點(diǎn)頭道：“是，下回錢袋丟就丟了，不要窮追，性命要緊。”

    方犁嘆了口氣，又道：“本不該如此冒險(xiǎn)，但這錢袋是親人所遺，這才想著要討回來。剛才真要多謝你了?！?/br>
    說著把緊緊攥在手中的錢袋攤開細(xì)看。那錢袋是上好絲綢所制，一面繡著蝶戲牡丹，極為小巧精致，只是同那孩子搶奪時(shí)被扯破了線，又在泥地里滾打過，變得十分臟污。

    他身上雖疼，看錢袋變成這樣，心中更疼，幾乎紅了眼圈。賀言春見他難過，也拿過錢袋看了看，道：“無妨，拿回去漿洗縫補(bǔ)一番，還是好的?！?/br>
    半路上，賀言春繞去米鋪，去扛了袋米。原來他此行出來是為買米，這才有這一趟巧遇。若不是他在后頭追求，后果不堪設(shè)想，方犁想想更加后怕。兩人還未走到客棧，就見胡安和柱兒沿路找了來。胡安看見方犁，如撿著珍寶，撲上來道：“天爺！出去怎么也不跟人說一聲！叫我們一通好找！到哪里去了？”

    一語未了，看見方犁身上滾的都是灰，臉上也有幾道血印，不由大驚失色，連連拉著問發(fā)生什么事。方犁驚魂甫定，便把剛才的事小聲告訴了胡安，只把刺傷人一節(jié)瞞住不提。繞是如此，胡安聽了，一顆老心也幾乎承受不住，若不是在大街上，立時(shí)就要掀起衣襟看方犁身上傷情。往回走時(shí)嘮叨了一路，先是責(zé)備方犁不該私下出門，又把柱兒狠罵了一頓，怪他伺候主人不當(dāng)心。柱兒幫賀言春抬著米袋，一路也紅了眼，耷著頭一聲不吭。

    末了胡安又對賀言春千恩萬謝，把賀言春說得很不過意，道：“老丈不用客氣，恩人救我一命，這次湊巧遇上，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想了想，又對方犁道：“若那些人找上來，三郎只管往我身上推?！?/br>
    方犁見他小小年紀(jì)，便有這份擔(dān)當(dāng)，也自詫異，在外不便明言，只說：“你不要擔(dān)心，我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