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少平就這樣帶著滿肚子的委屈與難受,迷迷糊糊的睡過了一夜。第二天上午九點鐘,他才醒來。太陽高照,刺的少平再也睡不著,他不禁回想起昨天所發(fā)生的事情,唉,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噩夢,但本就真實,少平極力想讓自己擺脫昨天所經(jīng)歷的一切,但是腦海中不停傳來徐愛云昨天說的那些話。 “你就是個窮的掏大碳的,你就是個煤礦工人,你就是農(nóng)民的孩子,曉霞跟著你只能遭罪”天哪,這一句句就如同夢魘一般,一直在他心中不停的重復著,他感到頭都要炸裂了。少平馬上想到了曉霞,他翻起身來,準備去找曉霞,是啊,他想見到她,他害怕她真的會因此拋棄自己。少平鞋都沒穿的就要往出走還好少安進來了,他看到弟弟這般瘋瘋癲癲的樣子,立馬猜到了弟弟大概還是想著昨天發(fā)生的事。 少安一把拽住少平,少平掙扎著要出去尋找曉霞。 “哥,你放開我!我要去見曉霞!”孫少平喊道。 “你給我站住,你自己沒把曉霞看住,你現(xiàn)在再去找她,愛云嬸能讓你把曉霞帶來嗎?不動腦子想想?” “可是,哥,我昨天看著曉霞就那樣暈倒在我面前,我真的怕,怕她出事,怕她醒來永遠也記不得我了?!鄙倨竭煅手f。 “哥雖然不懂你們之間的感情,但是你聽哥一句勸,先別去找曉霞了,你這陣去只會添亂。福軍叔不是也回來了嗎?我相信他會處理好一切的!” “福軍叔對!哥,你說的沒錯,還有福軍叔,他一定能讓曉霞好起來的!”少平好像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希望,整個人一下子發(fā)生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好了,正好曉霞不在,你應該去想一想以后該怎么辦?去給自己重新規(guī)劃規(guī)劃。少平,不是哥說呢,你要是真的想和曉霞走到最后,就必須要改變目前的狀態(tài),第一步就是離開大牙灣!“ 少平?jīng)]有吭聲,這一直是他長久以來內心的矛盾。 “你自己想想,愛云嬸為啥會說那些話?一個做媽的,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煤礦工人?礦上那么危險,說難聽的,萬一你哪天死在井下,曉霞豈不是跟惠英嫂一樣,成了寡婦?為了你?她會重新在嫁人嗎?這些你必須要想明白了?!?/br> “哥,你別說了。我真的很亂,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你讓我想想。” “唉,也是,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自己有自己的思想,反正路是你自己走的,哥也給你做不了主,你自己去做抉擇吧!”少安對弟弟說道。 “哥,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br> 于是,少安便走了出去。對于弟弟來說,他也拿他沒辦法,就是說的再多也不頂他自己進行一個自我反思倒不如把時間留給少平,讓他好好去想想未來,想想以后,想清楚了,自然就知道該怎么去做了。 少安出去以后,孫少平回到了炕上,他靠在墻上,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大牙灣,自己難以割舍的生活戀人,它給了自己存在的價值與意義,用苦難來磨練自己的意志。曉霞,自己精神上最堅實的后盾,心中最燦爛的一縷陽光,是她為自己帶來了愛情,體會到了愛與被愛的滋味,沒有曉霞,自己可能永遠守在雙水村,見不到外面的世界,她是他最重要的人而現(xiàn)在擺在眼前的卻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現(xiàn)實一想到這些,少平的心中五味雜陳,他也說不出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有時候,當真當了要選擇的時候,真的就是一種心理上的酷刑,壓抑與痛苦讓你喘不過氣來 這個時候,少平想到了一個人。是啊,人在煩惱的時候,最有利的解決方法就是宣泄感情。找一個人聊天,和他一起分享自己的煩惱,或許可以減輕心中的痛苦。他立馬想到了金波,這個自己多年來的好哥們,這陣子也應該回村了,少平一直想去找金波的,結果沒想到現(xiàn)在竟是這種時候,帶著煩惱在過年的時候去拜訪兄弟。 想想上次見金波的時候已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金波找了個保安的差事,少平也一直沒怎么過問,他本打算帶著曉霞一同去金波家的,然后老同學一起聚聚,聊聊家常的,但不成想,現(xiàn)在卻鬧成了這而金波這個時候就在家,還有meimei金秀。金波剛把《童年》看完,這幾天一直在讀《百年孤獨》。金波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的已經(jīng)愛上了讀書,他打算這本讀完后,過幾天在去找一趟劉珊海,讓她在給自己推薦幾本書,然后一道去學校的閱覽室借來。而金秀呢?她比哥哥更忙,每天都在研究有關臨床醫(yī)學的論文,兄妹倆過年的時候都在刻苦的學習,真是不可思議。 少平到金波家后,發(fā)現(xiàn)門沒有鎖,就直接進去了。 金波正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書,突然聽到外面有動靜,緊接著門打開,少平走了進來 看到少平后,他當然先是一陣驚訝,然后驚訝就轉變?yōu)榱梭@喜!是啊,見到兄弟,他能不激動嗎?金波還尋思著過幾天去找少平呢,結果現(xiàn)在他自己就來了 “金波,你小子干啥著嘞?大過年的整天神神秘秘的,也不出來?!鄙倨秸f道。 “嗨,少平,我這閑的無聊,家里也沒啥客人,所以就去學校借了幾本書看了起來。我還打算過幾天去找你呢。怎么樣,幾個月沒見,可還好?“ 少平?jīng)]吭聲,是的,他其實并不好,但是不好意思說出來。 “咋,你咋不說話了?少平,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沒,說說你吧,你咋樣?” “我?還能咋樣,反正一天也是閑,從早到晚在學校站崗,跟孩子們做做游戲,也沒啥了。” “那就你一個人回來了?秀兒呢?過年沒回來?”少平問。 “哎呀,你看我這腦子,光顧著和你拉話了?!?/br> “秀兒,快出來,你少平哥來了?!苯鸩▽χ堇锎蠛暗?。 少平本想阻止他,不過金波已經(jīng)喊出了聲來。正在里屋看書的金秀聽見少平來了,當然也是十分驚喜!她也很久沒見到少平哥了。雖然上次自己的感情被少平哥拒絕了,不過現(xiàn)如今他也一直把少平當做自己的親哥哥,在她心中少平的地位和哥哥金波的地位是一樣的秀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跑了出來。 金秀看到少平后,陷入了沉思。幾個月過去,他貌似變了很多,應該是比先前更加蒼老了,眼神中透漏著滄桑和苦楚。 “少平哥,你來了?”金秀說道。 “秀兒,好久不見??蛇€好?” “我好著嘞,你咋樣?” “哥也一樣?!?/br> “好了好了,快,咱們進去聊?!苯鸩ㄐχf。 于是,金秀便率先到了客廳。 少平小聲對金波說道,“其實我遇上了點煩惱,想和你說說,但是秀兒在旁邊不太方便” 金波立馬明白了少平的意思。 金波到meimei跟前,對meimei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后秀就自覺的回到了房間,又重新看起了書來。金秀不會不好奇,他反而想知道少平哥遇到了什么煩惱,但是倘若自己在跟前,少平哥肯定會很難為情的。反正大不了晚上等他走后,在單獨問哥哥到底是咋個情況。金秀其實最不明白的就是,既然曉霞姐已經(jīng)回到了少平哥身旁,理應少平哥會變得更加開朗,更加充滿生氣但相反,秀從他的面孔和眼神中,讀到的卻是一種滄桑與苦楚想必是少平哥經(jīng)歷了什么或者說遇到了讓他難以掙脫的煩惱,才會這樣 客廳里,就剩下少平和金波兩人。少平終于難為情的把自己的遭遇跟兄弟講了一遍。沒錯,他把長久以來伴隨在他心中的苦惱完完整整,一絲不剩的全部分享給了金波,一是說出來能讓自己心里好受點,二是可以讓兄弟給自己出點主意,為自己指一條路 金波聽少平講完后,當然也很吃驚。方才其實他還納悶,為啥少平?jīng)]把曉霞帶來。自從曉霞被洪水沖走,又撈起來以后,金波還和她一面未見。作為高中的好同學,金波當然想見見曉霞,如今曉霞沒來,原來是因為這。不過,少平跟自己說了這些后,金波一下子驚住了,他沒想到曉霞居然會這么脆弱,見到了自己的母親一下子暈了過去。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她媽居然會做出這樣齷齪的事來撮合女兒和另一名她不愛的人在一起,這簡直就是胡鬧。但是讓金波更生氣的還是曉霞的母親所說的那些話,是啊,作為一個長輩,講起話來居然這么不經(jīng)過大腦,說的每一句都如此的侮辱人。如果換做是自己,可能當時就翻臉不認人了!好在是少平能忍,才沒有跟曉霞的母親鬧翻不過,當少平跟自己提到長久以來的矛盾的時候,金波也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他。其實,他也是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并不是很支持少平守在大牙灣的,過去可能還好,畢竟當個工人也能有個飯碗,填飽個肚子,但是現(xiàn)在不同了,尤其是曉霞還被找到了,倘若兄弟還是留在大牙灣,依舊一如既往的掏碳,照顧寡婦,這顯然是不合適的。但是話又說回來,離開了大牙灣,少平又能去哪?一個煤礦他已經(jīng)度過了五年之久,早已適應了這里的生活,如果不當煤礦工人,還能做些啥呢? 孫少平給金波講完自己的煩惱后,果真輕松了許多?,F(xiàn)在,他就想聽聽金波是怎么看的。 “兄弟,快給我說說你的想法,我很想知道?!鄙倨綄λf。 金波沉思了很久,回應道,“唉,首先,你離不開田曉霞,但是你又想在煤礦待下去?,F(xiàn)在她記憶還未恢復,可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和你在煤礦上一起度過。但是,將來如果她能記起事來,我相信以田曉霞的性格,她肯定會勸你離開大牙灣,她依舊會愛著你,但是絕不會和你一起在大牙灣度過的。就算退一萬步來說,如果田曉霞當真能選擇留下來,那你心里肯定也不愿意接受這樣的事實,畢竟煤礦上過得是怎樣的日子,你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br> 孫少平?jīng)]有吭聲,因為金波分析的的的確確就是自己心里所想的。 “少平,其實要我說,大牙灣是讓你變得充實了起來,讓你認識到了自己的價值,這沒錯。但是你為什么就不能換個角度去看待問題?不一定只有大牙灣才是你的歸宿,除了大牙灣,還有各種各樣的地方,也許你會找到更大的收獲,更大的價值,那時候你的身份也許就不是一個煤礦工人那么簡單了,你可以想辦法讓自己在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同時充實起來。我就這么跟你說,大牙灣這樣的地方可是不止一個,但是曉霞不可能有第二個,這你要想清楚!剩下的我就不再說了,你自己去考慮?!?/br> 金波的一席話,讓孫少平一下子開了竅。自己離不離開煤礦是后話,這些先不去考慮,但至少讓他知道,愛人要比大牙灣重要的多的多。大牙灣這樣的地方或許在這片平凡的世界中還有很多,但是曉霞永遠只有一個,丟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金波,你真的給我上了一課!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更重要!”少平激動的說道。是的,此時此刻,他心中的煩惱一下子消失的無蹤無影,整個人也變得釋然了許多。 “那少平,你現(xiàn)在準備怎么辦?要不要去把曉霞接回來?” “唉,可是曉霞昨天昏了過去,我還不知道她醒沒醒?!?/br> “嗨,這好辦,我這幾天結識了一個朋友,唉,應該也不能完全說是朋友,算了這不重要。她正好住在潤葉姐家,明天我把她約出來去問問曉霞的情況,然后給你答復。” ”好,兄弟,那就麻煩你了。“ “不過少平,我想問你,田曉霞的母親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了那樣侮辱你的話,你還有沒有膽去踏進田家的大門?” 金波這么問自己,一下子讓孫少平又猶豫膽怯了起來!是啊,昨天,愛云嬸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侮辱自己,今天再去,那豈不是一點骨氣都沒有。不過很快,孫少平便打消了這樣的念頭,自己本就沒有什么理虧的地方,既然已經(jīng)是個煤礦工人,已經(jīng)是農(nóng)民的兒子,又何必在乎愛云嬸的這幾句話呢?或者說,這根本不能算的上是侮辱,因為事實就是如此,煤礦工人又能如何?既然自己熱愛這份職業(yè),那外人說這些就不能稱得上是侮辱。為了曉霞,這又算什么呢?倘若自己因為這就不敢面對曉霞,那才是一點骨氣都沒有。 少平笑了笑,“金波,你把我當成啥了!放心吧,我會堂堂正正的去把曉霞接來的” 經(jīng)少平這么一說后,金波也就放心了。聊完感情上的煩惱以后,這兄弟倆就聊到其他話題上去了。傍晚,少平,金波,金秀三人上了一趟原西縣城,找了家飯店,一起美美的吃了一頓飯。他們各自暢談著各自的生活,分享著各自的快樂,甚至談到了未來的規(guī)劃。少平也一下子從苦惱中恢復了過來,又重新投入到了樂觀的生活中去。而金波,第二天就準備去找一趟劉珊海,然后向她打聽打聽田曉霞的情況倒真響應了那句話,人的煩惱就如同一場暴風雨一樣,帶給你的是冰冰涼涼,但是當它消失之后,彩虹立馬就出現(xiàn)了煩惱過后,便是一次成長,自己也會變得更加成熟,思考問題也會更加深刻 那么。此時此刻,彩虹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