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8812288當范家川全體村民開會，正式通知說是偉大的副統(tǒng)帥坐著飛機叛逃摔死的消息時，離范大隊長從公社回來已經(jīng)大半個月了。

    1228812288其實消息早已經(jīng)傳開了，這次會議只是正式以官方的名義通知了下來，在老百姓的心里不亞于扔了一顆。

    1228812288副統(tǒng)帥那是多大的官呀！我的媽！川里的人說到這個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驚嘆一聲。

    1228812288沒有人具體安排，每個家庭的掌柜的都以最快速度把家里墻上貼的這位大人物的畫像取了下來，這個季節(jié)還沒有燒炕，人們在做飯的時候順手就給扔到灶膛了。

    1228812288川里召開了批判會，把那些“老運動員”們集合起來又站成一溜，接受革命群眾的批判。

    1228812288程盛泉、沈先生幾個就像那些業(yè)務嫻熟的演員，不用招呼就自己上了臺子。牌子都是自帶的，程盛泉的牌子一直都是新歲給提著，留根和順根看著爺爺，流著涎水笑著。他們還以為自己的爺爺就是厲害，每次都上臺子。

    1228812288至于副統(tǒng)帥的底細和過往，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挖到祖墳里。根據(jù)范大隊長的傳達精神，其實呀，我們敬愛的紅太陽早就知道，副統(tǒng)帥一直對紅太陽懷有異心。

    1228812288人們絕對不懷疑紅太陽的決斷，口號喊得震天響。好多老年人都說，這么大的官還做這樣的事，到外國能讓你當這么高的官？你看像我們，在范家川連個小隊長都沒有當過嘛，還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

    1228812288沈照祿低著頭在笑，這一個細節(jié)沒有躲過范新甲的眼睛。范新甲說你笑什么，站出來！

    1228812288范新甲和沈照祿因為觀音像的事，兩個人現(xiàn)在都窩了一肚子火。

    1228812288范新甲倒是在一個公開的全村會議上，就夜闖沈家的事做了檢討。這面子也算被駁了一次，這下總算找到機會了。

    1228812288“你沈照祿就是土匪，只不過一直沒有把你的底細吃準，你給大家說，你笑什么，你到底笑什么！”

    1228812288沈照祿說“我高興呀，壞人摔死了，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哭嗎？”

    1228812288前面站著的人都在那里笑，后面的人一打聽清楚內(nèi)容后，又掀起了另一波的笑聲來。

    1228812288范新甲沒有占到便宜，眼睛翻騰了幾下，說那就沈得文你站出來，你讀的歪書多，你得檢討，出了這么大的事，你得說幾句，誰讓你是國民黨的三青團！

    1228812288沈先生說“上面出了這么大的事，我真是事先一點都不知道，”他的話讓下面的革命群眾笑聲給打斷了。

    1228812288“再說了，你范新甲也聽說了，早在一兩年前我就說過，那個人長著一臉jian臣相，你們不是還打算斗我呢，這事是應該給我記功還是記過？”

    1228812288關于沈先生說副統(tǒng)帥長著jian臣相的事，范家川人大多都聽說過。這么看來，沈先生未卜先知，還斗人家什么？

    1228812288批斗會在口號聲中結(jié)束了。這幾年，村里是早請示晚匯報的，最高指示不過夜，還有那個小戲臺上，忠字舞跳得也很起勁。人們在田間地頭磨洋工，回來跳舞倒還有工分可掙。

    1228812288副統(tǒng)帥畢竟離老百姓的生活太遙遠，說了幾天也就沒有了新鮮勁。只有沈先生林先生和程盛泉幾個，有時候聚在一起了，還偷偷說一些在老百姓看來就像天上的事。

    1228812288親密戰(zhàn)友摔死了，開國元勛死的死了，下放的下放了，別看范家川山高皇帝遠，那個貼墻上那個扔灶膛，老百姓心里都清楚著呢。誰誰誰上去嘍，誰誰誰，哎呀，就那個誰么，整下去嘍！

    1228812288“國家這是要出事呢！”沈得文咬著煙嘴說。

    1228812288其他幾個人一般都是聽他說，大家只是聽。有時候肖子銘也會來坐在一起，聽他們說。偶爾也會說上兩句，他基本上是贊同沈先生說話內(nèi)容的。

    1228812288能出什么大事呢？但是國家就是有點亂了，這個稍有些腦子的人都能看出來。可是亂到什么程度呢？沒有人敢說。

    1228812288范家川的人也就說說而已，但是在金沿縣，卻是發(fā)生了一件大事，等到這個消息三四天傳到范家川的時候，人們比聽到副統(tǒng)帥從飛機上摔下來更加驚訝。

    1228812288縣革委會主任白憲魁是從被窩里被帶走的。本來早上還有一個會，縣上的革命群眾也分成了兩個派別，說好今天上午在縣城中心的轉(zhuǎn)轉(zhuǎn)商店門口由他出面做工作的。

    1228812288有人敲門。白主任從被窩里伸出頭，還在想這是誰呀，不知道我這幾天睡得遲，這么早就來打擾？

    1228812288“誰？”白主任雖然煩燥但仍不失威嚴。

    1228812288“地區(qū)的，開門！”

    1228812288白主任不由得心里一緊，他們這么早來做什么？但還是馬上下了床去給開門。

    1228812288門口涌進來的三個人站在他的面前，一個人問“你是白憲魁？”

    1228812288“是！”

    1228812288“帶走！”

    1228812288白主任說讓我把衣服穿上，你們這是做什么？總不能讓我光著膀子出去吧？

    1228812288白憲魁倒沒有太多的慌亂，在今天這個環(huán)境下，他心里清楚，自己能把別人整下臺去，也就會有人把自己整下去，至于能不能再翻身，那就看造化了。

    1228812288他出來以后才發(fā)現(xiàn)門口還站著革委會的兩個副主任，范志和說“白主任，我來送送你。”

    1228812288白憲魁說“范主任，你是來送我，還是來看我笑話的？”

    1228812288范副主任說，都算吧，你當年用什么手段把苗縣長弄到河西監(jiān)獄，你應該清楚。不過也好，到哪里你也可以想一想自己這些年都做了什么。

    1228812288白主任說，看來有的人給我說的話是對的，你這個人不但心狠，還能裝。

    1228812288范志和只是笑著不吱聲。當年舍帥保將，帥是舍了，將也確實保下來了，仇是報了，可是帥又在哪里？帥是把命都給舍嘍！

    1228812288范志和硬忍著沒有讓自己的眼淚在白憲魁面前流下來?；氐阶约旱乃奚岷?，他把頭捂在被子里，哭出了自己的一肚子心酸。

    1228812288我得給春娃上個墳去！這個念頭在他心里升了起來，他決定盡快把這個事情給辦了。他想告訴春娃，春娃呀，我的好兄弟，我終于把害你的人給整倒了！

    1228812288范志和知道，估計白憲魁這輩子活著出不了監(jiān)獄的大門了。

    1228812288副統(tǒng)帥出事以后，白主任也組織了大規(guī)模的群眾批判活動。只是辛苦中的白主任沒有想到，他后面緊跟著的范副主任一天想著把他這個革委會主任給整倒，就和紅太陽沒有想到副統(tǒng)帥有一天會向自己下手一樣。

    1228812288曾經(jīng)無限風光的副統(tǒng)帥沒有想到，因為他的這一摔，又連累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1228812288有些人是活該，誰讓他們緊跟副統(tǒng)帥的步伐，緊抱副統(tǒng)帥的大腿？可是有些人就倒霉了，死的時候都罵副統(tǒng)帥，十萬八千里的，把自己都給牽連進去了。

    1228812288其實道理很簡單，在今天只要和政治掛上鉤，白的說成黑的并不奇怪，何況有時候連個好點的理由都不需要，就看當權(quán)的想不想往你身上靠。

    1228812288范志和從副統(tǒng)帥出事看到了他需要的東西。從上到下要挖副統(tǒng)帥的根子。他很清楚，還有誰想整倒白憲魁。

    1228812288他需要讓白憲魁付出相應的代價，才能給春娃報這深仇大恨，是他逼死了春娃；有的人需要的是白憲魁屁股下面的位置。

    1228812288雖然原因不同，但并不妨礙他們因為同一個目標而成為朋友。

    1228812288當范志和向另一個副主任喬可功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時，喬可功大張的嘴巴完全可以塞進去一個雞蛋。

    1228812288他不得不佩服范志和的判斷準確，也不得不佩服這個人膽量真大。

    1228812288兩個打開天窗說亮話的人都不用遮遮掩掩，范志和負責整理白憲魁是副統(tǒng)帥路線干將的證據(jù)，喬可功負責向地區(qū)打電話寫信舉報，他有個過硬的關系在上面，范志和知道如何把每一個棋子用到地方。

    1228812288事情完全按照他們的計劃進行著。這一天早上的群眾大會由喬可功出面，雖然他現(xiàn)在還不是革委會主任。

    1228812288范副主任安排給自己開車的司機，說你給我搞一些麻紙，就是給先人燒紙的那種，對對，多買些。再到你老家找個印冥幣的模子，記著，給誰都不要說了。

    1228812288這一天晚上范志和喝著酒印著冥幣，眼淚流到臉上他也不擦，任由他們流著，滴到酒杯里。

    1228812288第二天的夜里，范副主任讓司機把他送到范家川的一個岔口上，說你先把車開到避開人的地方，一個小時后，在這個地方接我。

    1228812288范志和跪在春娃的墳頭，再一次讓眼淚就那樣肆意地流著。春娃，我的好兄弟！我來了，你雖然死了卻把人活成了，我雖然活著，卻成了范家川的鬼！

    1228812288范老五跪在墳前，心里縱有千言萬語，卻又不能出聲。他多想像村里的那些婆娘一樣，揮灑著所有的眼淚鼻涕，甚至不無夸張的那種。

    1228812288他給墳頭又壓了兩張黃裱。當他從山上下來的時候，本想著回家看一眼三個孩子，卻還是忍住了。

    1228812288消息是村里的拖拉機手范新甲從金沿回來給大家說的。

    1228812288“哎呀，你們不知道，金沿的那個大縣長換了，”范新甲叫不習慣革委會主任，稱著大縣長。

    1228812288“就是打倒了苗縣長的那個姓白的，也被整倒了。他是反革命，搞不好得槍斃。”

    1228812288范新甲現(xiàn)在開著拖拉機，走哪都方便。對他來說，每天給大家通報一些最新的消息，是很有面子的。

    1228812288苗家人也聽到消息，他們對范新甲的話向來不太信。當他們確認這事屬實后，苗家人決定選個時辰給他去上墳，畢竟大仇報了。

    1228812288人們驚訝的不是白胖子的倒臺，他們對一點不感興趣，比他大的人物都見天倒著呢。

    1228812288他們得到的消息是，白胖子是咱川里的范老五整倒的。

    1228812288這個人那得有多毒呀，用完一個就弄倒一個。只是這次人們都聽說了，雖然他把白胖子整倒了，但接白胖子位置的卻不是他。

    1228812288苗家人來到苗春娃墳前的時候，最感到奇怪的是，已經(jīng)有人來上過墳了，足跡都是新鮮的。苗家有個羊倌，看腳印有一手。

    1228812288他準確地推斷出這個人來的大致時間和腳的大小。黃裱還在墳頭壓著，隨著風呼呼作響。

    1228812288范老五？苗家兄弟幾乎同時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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