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 你有沒有被蚊子咬過?
連天瀛冷笑一聲,“算你有自知之明。好吧,那我就看在這一點‘自知之明’的份上,遂了你的心愿,讓你‘一步到位’的死?!?/br> 說著,他右手一抬,尖刀脫手而出,直逼書靈的喉嚨! 木繁樹驚白了臉色,但憑她和書靈的交情,還遠(yuǎn)不到為他舍命擋刀的地步,更何況舉手之勞,何必舍命。 于是她一抬手,尖刀瞬時穿破她的右掌心,卡住,鮮血直流。 她痛得悶哼一聲,果斷地用左手拔出刀,旋即踉蹌一下險些跌倒,這么一來,更是渾身冷汗淋漓,顫抖不止。 “這是你欠我的?!?/br> 本以為連天瀛會有所動容,但此情此景,他的臉上只有幾許暢快和怒色,譏言諷語丟下這句,他便袍裾一撩,事不關(guān)己的轉(zhuǎn)身走了。 “……大人何苦?” 書靈的狀態(tài)看起來很差,很明顯,那一招止血的手法對他基本無用。 沒有法力加持,木繁樹的痛感依然超乎尋常的高,她慢慢挺直了脊背,呆立在那里,任掌心的鮮血流淌,大顆大顆的滴落在地,很快又匯聚一片,啞聲說:“堅持一下,我去想辦法。” “大人。” 書靈弱聲喊住她,他的頭腦似有千斤重,怎么努力也只是微微抬起一點,“有些事,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跟您交代,卻又怕連天瀛說我們背地里勾結(jié)騙他,始終不敢……”他咳嗽一聲,“但現(xiàn)在不說,以后怕是再沒機會了?!?/br> “不會的?!蹦痉睒涞?,“東南山有雷霆獸的尸身,據(jù)說,‘得其頭骨碾碎食之,可起死回生’,我馬上……” “哪有這么神奇?!睍`苦笑一聲,“心臟受損,回天乏術(shù),這是人盡皆知的常識,大人豈會不懂?我長話短說,大人小心記好。一,澹臺族大錯鑄成,總要有人為此承擔(dān)罪責(zé),……” 可木繁樹根本無心聽他的遺囑,“等我回來你再慢慢說吧?!?/br> “大人!” 情緒過于激動,書靈突然噴出一股老血來,連身上的三個血窟窿也滴答得愈發(fā)流利。 木繁樹一驚,立刻放棄所有堅持止步回來,“好,你說,我聽著?!?/br> 書靈也不再勉強自己抬頭,癱軟無力的身子隨著鎖仙鏈擺了兩擺,他道:“第一尤其重要,從今往后,請大人不要再替我做任何辯解和澄清,就好比您一樣,族人錯,即我錯,我們低頭認(rèn)了便是,何必與他計較。” “好。” 木繁樹一口答應(yīng)下來。 她心里本就有些許自責(zé),書靈對連天瀛的用心與她大同小異,她不是不知,只是,讓她眼睜睜看著書靈慘死連天瀛的手中,她又萬萬做不出來,才一時沒忍住替書靈澄清幾句。 如今觀其效果,確實有點適得其反的意思,她悔不當(dāng)初。 “二,”書靈道,“大人恐怕也看出來了,雪墟靈力衰敗,早已不復(fù)從前。究其原因,卻是澹臺全族天生使然爾。毀滅,我毀的是死物,他們毀的是活靈,也就是一方靈源。” “你是說,從前的澹臺王城和現(xiàn)在的雪墟,靈氣之所以衰敗不振,其實是因為澹臺族人的毀滅體質(zhì)?” 書靈微微點了點頭,“是了?!?/br> “那他們一點都不知道嗎?” “來雪墟之前不知,后來慢慢就察覺了些。所以,三千年前我下令封墟,全族禁出,還親自利用秘術(shù)筑下結(jié)界,從此與世隔絕?!?/br> 所以他承繼雪墟仙主之位,不是為人逼迫,也不是臨危受命,他是自愿的。 他需要權(quán)利來下達(dá)這道命令。 圈禁澹臺族人,讓他們在此地不知不覺自生自滅,從此再不能出去禍害他族。 “那曉生也是泄靈體吧?”木繁樹問。 “嗯,他能毀滅人的靈識?!?/br> 木繁樹心頭一悸,“果然是他?!?/br> 那日魔君殿,她拼盡最后幾分靈力重傷曉生,曉生暗渡靈力給連天瀛,這靈力想來不純,必定摻雜著毀人靈識的法術(shù),連天瀛中招,也就在那日之后,連天瀛變得更加暴怒無常不可捉摸,平時也能不怒自威,令人望而卻步。 “三?!?/br> 木繁樹收回思緒,聽書靈緩緩道,“據(jù)說,曉生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呵。” 最后的笑聲頗有些意味不明的自嘲,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書靈自己不想說,木繁樹也不便追問,然后聽他倒了口長長的氣,說出了“四”。 “與梵骨白山相鄰的山上,一個山洞里,黑老仙那個雜碎還活著,大人得空,須幫我去弄死他?!?/br> “好?!?/br> 木繁樹對黑老仙也是痛恨至極,此事義不容辭。 “你捉黑老仙干什么?” 冷血邪魅的笑聲突然傳來,是連天瀛不知什么時候去而復(fù)返站在了刑房門口,他雙臂交疊放在胸前,姿態(tài)閑閑斜倚門框,“我說呢,為什么到處找他的尸體不到,原來被你藏了起來。嘖嘖,怪可惜的,本來還準(zhǔn)備刨墳鞭尸呢,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br> 書靈嘔出一口血,吃力的抬起頭來,眼神極其復(fù)雜的看著連天瀛,卻咬唇一字不說。 “你看我干什么?”連天瀛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你為什么捉黑老仙?” 書靈默了一默,“你不想做的,我做;你不能做的,我也做?!?/br> 連天瀛冷笑:“我連刨墳鞭尸都想得出來,折磨個大活人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不過稍稍回想一下,那時的他頂多一劍刺死黑老仙,折磨大活人?刨墳鞭尸?唔,他確實有點做不出來。 木繁樹輕輕嘆氣,不敢茍同:“再深的仇怨,直接殺死即可,何必折磨?過分了?!?/br> 書靈輕笑一聲,道:“大人,那你有沒有被蚊子咬過?它咬你一口,你要它性命,過分嗎?” 啪,啪,啪。 “書靈說的極是?!边B天瀛鼓掌贊同,“所以本君決定不糟踐你了。書靈,你安心去吧。” 說完,連天瀛的手掌輕飄飄一抬,一收,三條精細(xì)如蛛絲的血線分別從書靈的左胸、右胸、肚腹中飛射而出,在空中劃出略微上拋的弧度,最后全部終止在連天瀛的四指夾縫間。 “呵,原來是鎖命灸??!” 他陰陽怪氣的笑了一聲。 “書靈!” 木繁樹大驚失色,她方才趁機拍進(jìn)書靈體內(nèi)的鎖命灸既已被人強行拔出,結(jié)果可想而知。 果然,書靈身上的刀口應(yīng)時血流不止,緊接著他張口噴出一道尺長的血柱來,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也沒能發(fā)出聲來。 然后他眼睛一閉,頭一垂,死了過去。 木繁樹怔然。 書靈。 他最后的口型是他自己的名字,“書靈。” 有那么一瞬間,木繁樹仿佛看到了未來的自己,被他親手殺死,也不知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走吧?!?/br> “去哪兒?” 木繁樹訥訥地問,嘴上說著話,身子卻一點沒動。 連天瀛向外走出兩步,不得不又轉(zhuǎn)身走回來,“東南山,你最想去的那個地方?!?/br> 他半點憐香惜玉的心都沒有,直接抓住她的右手腕就走,突然牽扯到傷口,再堅強耐痛的人也忍受不住,木繁樹低哼一聲,“你放開我,我自己會走。” 連天瀛不放,向外去的腳步也不慢不停,“木繁樹,你也知道痛么?” 木繁樹聽得微微一怔,這使她突然想起他方才那句,“這是你欠我的?!彪y道他屢次拿自己的傷手說事,卻是另有所指嗎? 她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消失的那半個月,想到其間可能會發(fā)生的事,想到半個月后連天瀛的性情巨變,想到被她燒毀的長青林,想到了曉生的靈識毀滅。 對于某些難以理解的現(xiàn)象,因為書靈的臨終坦白,她豁然開朗。 然而,萬事只能向前,如今她早已不能回頭,也實在沒有向眼前人解釋的必要。 連天瀛一路拖著她走出血氣森森的刑房和過道,將亮?xí)r分,大雪雖已停止,但天不放晴,遠(yuǎn)處的空氣中霧蒙蒙的泛起灰白色,近處,徹夜不眠的魔尸傀儡隨處可見,茍延殘喘的宮人們在晝夜不停的打掃積雪,鮮艷艷的紅飾物四處依舊,整個王宮里蕭條而又規(guī)矩,壓抑可怖。 此時的木繁樹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是十分痛苦的,有人形容說,心痛得狠了可以淹沒身體之痛,她覺得這種說法純屬無稽,如今穿掌之痛赫然位列她的痛點之首,以至于冷風(fēng)過境,她愈發(fā)緊繃起單薄的身體,又冷又痛,戰(zhàn)栗不止。 “還記得這里嗎?” 一處位于王宮東面的小花園,看起來既偏僻又荒涼,連天瀛指著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說,“我曾在這里戲說,長大后要娶一條小蛇為妻,你不答應(yīng),還跟曉生串通一氣把紅色的染料涂了一身嚇暈我,……” “不,”木繁樹微微哆嗦著牙齒道,“我們沒有串通,更不想嚇暈?zāi)?。?/br> 從連天瀛去而復(fù)返出現(xiàn)在刑房門口時,她便意識到是“東南山的雷霆獸尸身”引起了他的懷疑,當(dāng)年的小綠蛇即是她,她就是他想娶的那條小蛇。事到如今,有些事不需要解釋,有些事也無需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