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誰阻你,我捆誰。
莞音笑道:“我去烹茶。”懂事的退下了。 儀樂躺著不起,好一副煙慵云懶的美樣子,“那你打算怎么辦?離開她嗎?” 貝瀛撈起一只小酒壇,打開酒封,喝了一口,道:“應(yīng)該會吧?!?/br> “應(yīng)該?”儀樂笑了笑,道,“是啊,于你而言,凡事沒有真情實感,只有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吧?她受傷,你應(yīng)該難受,所以就難受了;她為你義無反顧,你應(yīng)該感動,所以就感動了;你的所有要求她都答應(yīng),你應(yīng)該于心不忍,所以就選擇離開了。不過貝瀛,……你真的很過分?!?/br> 貝瀛的笑意早已一絲不見,“……我知道?!?/br> 樹影搖曳,二人各自沉默許久。 不知不覺,小酒壇已空。 儀樂則一直閉目不睜,不知是睡了還是醒著。 “儀樂?!?/br> “聽著了?!?/br> “……替我傳一句話給她。她一直是我的傳奇,從前是,現(xiàn)在是,將來也是?!?/br> “……唔,不用我傳了,她已經(jīng)聽到了?!?/br> 貝瀛一怔,豁然轉(zhuǎn)身,“……” 木繁樹便安然立在一片潔白柔軟的光影里,發(fā)間的碧玉簪,身上的綠衣長裙,一靜一動,一靈動一飄逸,皆不如主人的一分生氣,“你來這兒干什么?” “我……” “……午宴已開始,隨我回去?!?/br> 木繁樹把手遞過來,不知是錯覺還是眼花,抑或是因為搖動的樹影,貝瀛竟然發(fā)覺,那只手,微微在抖! 貝瀛抓住了那只手,緊緊的。 木繁樹朝他笑了笑,然后看向依然閉目不動的儀樂,“少喝點?!?/br> 儀樂懶懶地翻了個身,道:“你也是,待會兒百族宴飲少不了有許多仙神向你勸酒,我不在,你能推便推吧,別逞強?!?/br> 木繁樹笑道:“好。那你先休息,我們走了?!?/br> 儀樂低低應(yīng)了一聲,躺好不說了。 貝瀛肅了幾分神色,向儀樂施禮告別,然后與木繁樹一道走出不大的庭院來。 “喂,看好你的未婚夫啊木繁樹,下次別讓他來打擾我睡覺,聽到?jīng)]有?!” 未婚夫?! 貝瀛跌了一跌。 “呵呵,昨晚我喝多了,那話你別當(dāng)真啊大人?!必愬碾p腿有些發(fā)軟,扶墻訕訕道。 木繁樹再次把手遞出去,“我扶你?!?/br> “不用不用?!必愬⒖陶玖⑷缢桑上肓讼?,還是走路如風(fēng)吧我。 木繁樹并未施展瞬移之術(shù),二人沿著不甚寬闊的路,看著不甚繁盛的景,一步一步,向著凌霄寶殿并肩同行。 前途未卜。 偶爾路遇幾名小仙、侍婢,見木神遠遠走來,紛紛止步避讓,垂首施禮。以往這種場景,木繁樹必然會笑盈盈頷首回禮,再懶,也會有個標(biāo)志性的官方笑容,然而今日,她全程冷漠。 她不問,他不說,有些事,靜靜的時光中自有一種默契,叫“何必說破”。 貝瀛的手心漸漸有些潮熱,那里有她指尖留下的香氣,浸透他的皮膚,融入他的骨rou,血里。 他好久沒有這種熱血流動的感覺了,記得上一次是與表姐貝漪意外重逢時,她抓住他的手,熱淚滾滾而下,說: 瀛兒,你竟然還活著? 是啊,他還活著。 手心驀然一暖,他仿佛觸電一般想要將手縮回,然而那只手卻把他抓得更緊了,“別怕。我?guī)湍恪!?/br> 貝瀛側(cè)目看她,從容,沉靜,美麗,睿奇,她的的確確是五界中的最強者。 “你把奚微放了嗎?” “沒有,還在后院捆著?!?/br> “哦,捆著好,這樣,就少一個人阻止我賴上大人了?!?/br> 木繁樹笑了笑,道:“不如這樣,以后誰阻你,我捆誰?!?/br> “哈哈,天樞肯定是第一個了?!?/br> “先捆他?!?/br> “天后呢?” “捆?!?/br> “陛下你也捆嗎?” “他不會阻止你的。” “是么?!?/br> “他巴不得你搞壞我的名聲,為何要阻止呢。” “你說我壞?” “我陪你一起壞?!?/br> 貝瀛大笑起來:“仙界有句話說,木神大人‘萬事大智,唯愛至愚’,可我突然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啊,大人非但不愚,簡直可授銜予‘情圣’二字。不過大人,你到底是什么時候看上我的?” “聽實話嗎?” “當(dāng)然?!?/br> “很久了?!?/br> “多久?無底洞那次嗎?” “抱歉,我當(dāng)時未能一眼認出你,所以不是。” 貝瀛笑道:“那時大人又沒見過我,認不出我自在情理之中。不過我倒是很佩服自己,同樣未曾相見,但在無底洞時便認出了賢名赫赫的木神大人,唔,眼力著實不錯呢。是吧大人?” “不。在無底洞之前,我見過你。不過僅是一個背影?!?/br> “哦?何時何地?” “三千年前,太貞境外的竹林里?!?/br> 貝瀛捏著下巴想了想,“啊,我跳湖的那次是嗎?” “是了?!?/br> “大人便是在那個時候看上我的?” “不是?!?/br> “哈哈,想來也不應(yīng)該的,我那時那么狼狽。倒霉啊倒霉,頭一次干傻事竟然被大人窺了個正著,還好當(dāng)時沒淹死在湖里,否則,五界記事薄上恐怕又要多一筆怪談—《記一位跳湖救蟲而溺水死亡的仙》。哈哈,哈哈哈……” 貝瀛笑了一陣,不笑了,“大人你……為何這樣看著我?” “據(jù)說你當(dāng)初離開太貞的原因,是不想拜我為師?” “是啊。你我年歲相當(dāng),你不覺得我拜你為師太掉面子了嗎?” “不覺得。太貞幻境的許多弟子都年長于我,還不是一樣叫我一聲‘師尊’。你一定有別的原因?” “哦,那就應(yīng)該因為你是個女子。拜一個女子為師,同樣很掉面子?!?/br> “應(yīng)該?你不確定?” “可我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了,難道是因為我討厭你?” 木繁樹面色一沉,“……” “好像還真是啊。大人自小聰穎過人,天資極佳,有哪個資質(zhì)平庸的娃娃不討厭妒忌你呢。更何況我這個平庸中的平庸,……” 木繁樹忽然停住不走了,“……” 貝瀛也停下來,笑問:“怎么了?生氣了?別啊,我方才都是逗你玩的,其實我是因為……” “出來?!蹦痉睒淅滗J的目光忽然掃向廣闊湖面,如臨大敵。 貝瀛立即明白了,敢情有人潛在湖里偷聽啊,且看木繁樹的眼神,偷聽的不止一兩個。 “大人你上—我躲起來!” 貝瀛果斷縮到了一株柳樹后面。 搖光君說的好哇:木神大人對敵,絕不能拖大人的后腿,有多遠,躲多遠。 木繁樹手指一招,一顆棗大的石子應(yīng)時離地不輕不重地斜射入湖里。 然而,除了“咚”的一聲石子入水響,湖上卻再沒有其他響動了。 “走吧。”木繁樹輕描淡寫道,“我已把他們?nèi)糠庥≡诤铮瑫簳r不會有事?!?/br> 貝瀛一時有點難以置信—小石子輕飄飄一丟,封印了?只是暫時封???不狂扁痛揍偷聽者一頓? “他們的目標(biāo)是你?!蹦痉睒淇创┧牟桓市模吶绯P凶?,邊道,“瀛兒,有人懷疑你的身份了?!?/br> 他的身份? 是啊,叛族余孽,他的身份的確天理不容、人人可誅。 貝瀛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早知道會有瞞不住的一天,聽天由命吧。不過,我自認為一場戲演得滴水不漏,他們是如何發(fā)現(xiàn)我的?” 木繁樹搖頭:“暫時不知。若我猜得不錯,百族仙主正往此地趕來,不過他們只是受人利用誘導(dǎo),并非已察覺你的身份?!?/br> 貝瀛自然而然首先想到了儀樂,然而木繁樹立刻道:“她不會的?!?/br> 木繁樹比貝瀛想到的人更多,三千年來,貝瀛將自己藏的很好,問題肯定出在自己這邊。 當(dāng)年曉得她想為雪墟正名翻案的人不多,一部分是她的貼身仙官侍婢,但在先帝啟動詛咒塔強行鎮(zhèn)壓此事之后,父親木遠渡為保全她這個木神繼承者,親手將知情人斬殺殆盡,那時對此事略知一二的松石月下恰已失蹤多年,堪堪逃過一劫,自此,棲碧宮中再無知曉此事之人。 另一部分則是位高權(quán)重之人,千賦,天樞,儀樂,流離。 但真正清楚她心意的始終只有儀樂一人,二人多年閨交,少女懷春,木繁樹瞞她不住,只能坦白心事。是以,如今木繁樹對貝瀛的過分縱容與保護,對貝瀛的身份第一個心生懷疑的也是儀樂。 若非如此,恐怕儀樂也要同那些仙神們一樣,覺得木神和貝瀛,一個高貴美好到云端,一個卑微低賤至塵埃里,兩人是這世間最不般配的一對了。 不是儀樂,那么便有可能是千賦,天樞,流離,其中之一。 想得再簡單點,就是松石那邊了。 貝瀛笑了兩聲,道:“大人說不是就不是了,我信大人。那我接下來該怎么辦?” “躲?!?/br> “我為什么要躲?”貝瀛仍然不疾不徐,“那個人只是懷疑我的身份,又不是確定,要真這么躲了,反而更讓他確定自己的猜測啊。” “百族仙主都在,總有幾個見過當(dāng)年的你,這也是幕后人的心思所在,是以,此時絕對不是你跟他們正面對質(zhì)的時候。瞬移遁走倒是可行,不過,須尋個十分焦急的由頭,否則貿(mào)然瞬移,同樣會引起幕后人的……” 手心一暖,木繁樹的話聲戛然而止,垂眼看去,正是貝瀛輕輕捉住了她的手,雙目脈脈含情道:“大人,這算不算急事?” 木繁樹:“……” 貝瀛手上忽然發(fā)力,一拉,一圈,雙臂緊緊環(huán)住她細柳般的腰肢,下一瞬,一對薄唇覆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