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屋瓦滿眼的灰白調(diào)，無花鳥，無樹木，死氣沉沉的，很像蠻凈的風(fēng)格。

    “站住?！鼻澳_邁出院門，后腳他便被身后的老仙婢叫住了，“血尊仙逝，棺前短一個趴靈的，你隨她們一道去吧。”

    貝瀛一怔，蠻凈死了？

    “快走快走！”領(lǐng)頭的仙婢急急催他。

    “是。”貝瀛諾諾應(yīng)了一聲，小心跟在隊列的最后。

    蠻凈死了，蠻赤一定在的吧，那么儀樂也很有可能在了。呵呵，很順利嘛，本以為想見儀樂得費些功夫，沒成想?yún)s是刀過竹解水到渠成呢。

    更順利的是，大仙交代他的遺言也已經(jīng)完成了呢，蠻凈都死了，還殺什么殺。

    不過奇怪，照理講，蠻凈堂堂一位卷珠仙尊，死得再怎么突然或者不明不白，喪期的禮儀總該多多少少做些吧，可是一路走來，除了氣氛格外冷落肅然，梁上樹上竟連條白綾也沒扯，白燈籠更沒有，便連仙婢們身上穿的粉衣也依然如故，半點服喪的意思都無。

    貝瀛醞釀了些悲傷情緒，輕輕點了點前面仙婢的肩，問：“這位jiejie，血尊當(dāng)真身歸混沌了么？”

    那仙婢只回頭看了他一眼，便突然停住不走了，“……”

    還好貝瀛反應(yīng)及時，才避免了與她撞個滿懷，明知故問道：“jiejie怎么了？我的臉上……雕花了？”

    那仙婢輕輕一笑，道：“比花還好看。哦，你方才問我什么？”說著，急急幾步，先將隊列追上。

    貝瀛也隨之跟上：“我方才問jiejie，血尊是不是真的身歸混沌了？”

    仙婢想了想，“是的吧?！?/br>
    “jiejie似乎不太確定?！?/br>
    “不是。我總覺得與你說話須慎重考慮，恐怕誤了你大事?！?/br>
    貝瀛笑道：“jiejie多慮了，我區(qū)區(qū)一個婢子，哪來的什么大事?！?/br>
    仙婢沖他回首一笑，道：“婢子？是么？公子一派風(fēng)流好模樣，又哪里像婢子了。呵呵?！?/br>
    貝瀛一怔，“jiejie……”

    “寬心好了。便為你這一聲聲的‘jiejie’，我斷然也不會去揭發(fā)你的。公子可否與我明說來意？”

    “我想，還是不要連累jiejie的好?！?/br>
    那仙婢意味深長看他一眼，“好吧。”回過頭去，二人一直到靈堂都未再言語。

    意料之中，蠻凈的靈堂也設(shè)置得極其樸素，棺槨一副，靈牌一位，火盆一只，這就簡單打發(fā)了。

    貝瀛甫一邁進門來，險些就真的確定蠻凈是在詐死耍什么陰謀。

    然而，儀樂？！

    是的，蠻赤不在，妖嬈不在，儀樂卻立在棺旁？

    這這這這這，這也太順利了吧！

    “跪?！敝魇碌南涉久C然唱道。

    唔，看在你讓我這么順利的份上，跪就跪吧。

    貝瀛依著隊列，有模有樣跪作一旁，而他此時距離儀樂不過兩丈之近，想悄悄傳個信也并非什么難事。

    “哭?！敝魇碌某馈?/br>
    周圍應(yīng)時都是嚶嚶哭泣聲，貝瀛哭不出來，低著頭微微抖動肩膀，做足傷心模樣。眼風(fēng)悄悄掃一眼儀樂，卻發(fā)現(xiàn)儀樂也在悄悄看著他，忽然撞上他的視線，她又忙忙將頭垂下。

    貝瀛心中疑惑，思來想去也不該跟她們這么演下去了，于是忽然起身，道：“儀樂女君，我有話……”

    “有貴至！”門外忽然一聲唱報。

    儀樂擺了擺手，示意貝瀛跪下，稍后再說。

    一堂的哭聲停了停，繼續(xù)。

    仿佛和煦清風(fēng)徐徐吹入，沁人心脾。貝瀛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他擔(dān)心多時的“澹臺蘇洛”從容靜默邁進門來。他登時驚得挺直了身板，下一刻，卻忽然又被身旁的仙婢一把按了下去，“噓—”

    貝瀛低著頭不作聲了，眼風(fēng)窺到蘇洛在牌位前上了一柱香，然后對儀樂點了點頭，二人便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貝瀛也想出去，于是捂住肚子道：“哎呦，哎呦！”

    主事的見狀走過來：“怎么了？”

    貝瀛弓得身子像蝦米，一張漂亮至極的臉幾乎要貼在地上了，“jiejie，我，我肚子痛！痛痛痛痛死了！”

    主事的看了他一會兒，“等等吧?！?/br>
    “jiejie，這事……等不了?！?/br>
    “等不了也要等?！?/br>
    “jiejie，……”

    “發(fā)生什么事了？”是儀樂回來了。

    主事的忙恭敬道：“回女君，她肚子痛，想……”

    “去吧?！眱x樂答應(yīng)得何其爽利，令貝瀛不得不感慨，有熟人就是好辦事哇。

    思索一瞬，他風(fēng)一樣跑了出去。

    一如他所料，第一個拐角處，澹臺蘇洛在那里安安靜靜的等他。墻是白的，周圍景物是空的，只有他，一襲青衣，颯然而立，是最鮮亮炫目的一抹。

    “你來了。”蘇洛的表情平平，看不出喜憂。

    貝瀛原本準備了一肚子關(guān)懷要說給他聽，然而最終說出口的卻只有這句，“洛洛你看我，漂不漂亮？美不美？”

    蘇洛咳了一聲，輕笑道：“美。不過，”拈起他的一角衣裙，“衣服有些奇怪，很不適你?！?/br>
    貝瀛笑了幾聲，在蘇洛眼里，恐怕得用花枝亂顫來形容了，“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現(xiàn)在不是蠻凈的喪期嗎，可除了那副棺槨靈位擺在那兒，其余的我怎么瞧著都不像喪期，這婢女的衣服都還紅著呢，洛洛你說，他會不會是故意詐死耍什么陰謀？”

    蘇洛沉默一會兒，道：“蠻凈為妖嬈所殺，千真萬確?！?/br>
    貝瀛微微一驚：“這樣啊，那就不難理解了。妖嬈殺了蠻凈，蠻赤一心要為弟弟報仇，他應(yīng)該是在弟弟的亡魂前立了什么毒誓，譬如，等取了妖嬈的狗命再為弟弟風(fēng)光大葬？”

    “差不多?！碧K洛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準備一下，我?guī)惚M快離開。”

    貝瀛雙手抱頭，背靠在墻上笑：“我有什么好收拾的，獨來獨往孤家寡人一個。儀樂有點麻煩，方才看她似乎很傷情呢，還為那個喜歡開膛剖腹的劊子手親自守靈?！?/br>
    “她是愧懟?！?/br>
    “愧懟？怎么說？”

    “當(dāng)初蠻赤一心所系儀樂的安危，隨她跳入冥潭，這才讓妖嬈有機可乘殺了昏迷的蠻凈?！?/br>
    “唔，是有點關(guān)系。不過照這么推理，蠻凈的死你我豈不是都有責(zé)任？”

    “我并不否認這一點，但蠻凈作惡多端，死有余辜。”

    貝瀛一怔，隨即點頭：“的確?！彬v出一只手來拍了拍蘇洛的肩，“洛洛也學(xué)會罵人了，很難得嘛。哦對了，你借我的刀，我不小心給弄丟了，改天鑄一把全新的還你，你別生我氣啊?！?/br>
    蘇洛一笑，“不會的?！?/br>
    貝瀛：“那就這樣吧。我先回去了，我是儀樂放出來的，可不能rou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會連累她的。走了走了，洛洛你也回去歇著吧?！?/br>
    “等一下?！?/br>
    貝瀛回頭，“還有事嗎？”

    蘇洛猶豫一下，從袖袋里摸出一塊成色極好的白玉遞給貝瀛：“你賴在卷珠不肯走，是為了它吧？現(xiàn)在你得手了，馬上隨我離開。”

    貝瀛舉白玉對著陽光瞧，“蘇洛兄，你不覺得你這樣有點強人所難嗎？”

    “不覺得?！?/br>
    “那我們無話可說了。謝謝你的玉，告辭?！必愬f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望著那條瀟灑離去的背影，蘇洛忍不住嘆了口氣，自語道：“我是不是搞砸了？”

    貝瀛徑直沖進了靈堂，一把抓住儀樂的手問：“快告訴我，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放肆！竟敢對女君無禮！來人,……”

    儀樂并未恢復(fù)司樂之職，諸仙尊她一聲“女君”，乃是幾千年來喊順了口，況且陛下對這個稱呼也無責(zé)難之意，喊了便喊了。

    儀樂揮手制止了主事，輕輕掙開貝瀛的手，“不要打擾逝者，我們出去說。”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靈堂，尋一處四周開闊的小亭，儀樂坐下，懶懶支額道：“果然還是瞞不住你。”

    “她到底怎么樣了！”貝瀛急得要瘋了。

    “能怎么樣，極耗靈力的渡元術(shù)，元神三番兩次脫離仙體強行施法，還有那些本該你承受的大傷小痛，她如今已是新傷覆舊傷傷痕累累了。送回棲碧宮養(yǎng)著了?！?/br>
    “你蒙我的吧？蠻赤早就知道蘇洛是她，肯放她走？”

    “天帝陛下和天樞星神親自下界來迎，你說他肯不肯。再說了，你不是一直也很明白嗎，蠻赤他本身就是個矛盾體，一面覺得某人很不錯，一面又認為此人罪大惡極，什么恩怨情仇涇渭分明，他簡直就是黑白不分自欺欺人。對你我是，對繁樹是，對妖嬈是，對他身邊的人皆是如此，……”

    貝瀛有些不耐煩道：“你先帶我去見她，不相干的事以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