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霧居然就這么散了。 青柏蒼郁, 水如明鏡,冬日的早晨清凈干爽。陸晅都快忘了幾分鐘前, 他曾像個亡命之徒一樣無助掙扎。 他心有余悸, 但還是故作淡定, 波瀾不驚談起方才經(jīng)歷:“那是什么妖?跟你一樣都是水里面的?” “去你的,他也配與我相提并論?”玄微嗤之以鼻:“就是個牡蠣?!?/br> 陸晅不禁想起燒烤攤上配著蒜泥鮮香四溢的某貝類:“是我理解的那個牡蠣嗎?” 玄微一臉不屑提起:“就長那樣, 不過他本名叫蜃。” “蜃?” “海市蜃樓的蜃。” 陸晅恍悟:“所以剛才那些都是他弄出來的海市蜃樓。” 玄微點頭:“他會造景, 可以完美復制他所見過的一切建筑, 路段,人物,植被,但一切都是虛像, 并非實體。” 陸晅仔細回憶:“可我一開始可以觸碰到, 比方推門,坐椅子, 后來的確是穿墻過。” 玄微說:“因為你們凡人的大腦會自圓其說, 你信它們, 它們便是真的, 你若不信了,這里邊的一切對你而言都不是障礙?!?/br> 陸晅問:“可我為什么走不出去。” “一般人極難逃脫蜃的境像,他的世界變幻莫測,迷失其中再正常不過。” “如果你沒來,我會永遠困在這?” 玄微彎彎嘴角:“看他心情啰?!?/br> 她又說:“而且蜃擅長玩弄人心,你剛才不就把他認成了我?” 陸晅怔住,并不打算承認:“有嗎?” 玄微指著沿岸一株樹:“我一直坐上邊瞧著呢,你在湖邊瘋跑繞圈被耍得團團轉(zhuǎn),笑死人了?!?/br> 陸晅:“你早就到了?就在那看戲?” 玄微毫無愧念:“對啊,”她唰一下從兜里掏出半包薯片:“邊吃邊看,愜意得很。” 陸晅不想再和她多說一句。 玄微惡趣味橫生,非要挑他:“嘖嘖,真沒想到,你這么依賴本神龜?!?/br> “這跟依賴你有關系?” “蜃就是這樣啊,”玄微得意地抬著下巴:“一旦被他攝取心神,他在你眼里,就會變成你最信賴的人?!?/br> 陸晅選擇沉默,但嘴巴閉上了,耳輪還是會紅。他的心緒無處可藏。 “既然這么信我,以后記得多供奉些吃的,我會多多庇佑你?!背没鸫蚪偈切婍棥?/br> 陸晅當即轉(zhuǎn)移話題:“依你所言,王天琦最信賴的人就是他父親?” 玄微頷首:“應該是。” 險些忘記這小孩,陸晅忙問:“王天琦去哪了?!?/br> “能去哪,還在蜃那唄?!毙⒅蒙硎峦狻?/br> “他會有意外嗎?” “難說,不過你說他今早還能行動,應該沒大問題,” 陸晅眉頭緊鎖:“但我看他跟行尸走rou差不多。” “因為他完全陷進去了,”玄微踢著地上一顆小石子兒:“蜃會給所有他想要cao控的人編一個量身定制的故事,如果那人選擇相信,他就會成為他的傀儡。” 她偏頭看男人:“但你沒信,所以他氣的臉都歪了。” “還挺聰明啊小砸。”她隨口夸獎,語氣卻高高在上。 陸晅腹誹,還不是你個人特征過于鮮明,怕是沒人能模仿出神韻。 他注意到她沒大沒小的稱呼:“叫誰小子?” “叫你咯,不服氣來跟我斗法,打贏我我就叫你爹爹叫你爺爺,可你會嘛——” “……”他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之妖。 玄微把那顆小石子踹遠,看向前方,眼光登時閃亮亮:“到了!美豐小吃!!” —— 陸晅端來一大籠包子,女孩一撈到手就大口往嘴里送,接連塞了五個都不見停,更沒噎到過一次。 他懷疑她食道比水管還粗,就像她臉皮堪比地層結(jié)構(gòu)。 陸晅給她倒了杯龍井。 玄微咕咚飲完,用手背抹了抹油潤的小嘴,才算吃完這頓。 陸晅問:“飽了?” “馬馬虎虎。”玄微打了個哈欠:“回去了,我都沒睡好。” 陸晅無言,誰更慘?拜她所賜,他一夜未眠,還差點命喪人工湖。 他不跟她計較,不代表他不擔心老板兒子的狀況。 任何一位父親遇到這種事都會心急如焚。 他想到了自己父親,去世那天剛好是他高考,mama一直對他隱瞞病情,臨終前他們父子都未見上一面,從此天人永隔。 他想盡快幫王龠解決此事:“王天琦怎么辦?” 玄微啞然兩秒:“你管他干什么?” “就放著不管??!?/br> “暫時又死不了,貓抓老鼠都要玩一陣的,你放心吧?!?/br> “他家人很急?!?/br> “你姓王啊?” “你兜里金幣不是王天琦的?光拿錢不辦事,神龜有這么好當?” “……” 他的邏輯居然很通暢,玄微一時無法反駁。 她開始胡攪蠻纏:“我就不救人我就不幫忙你敢拿我怎么樣?” 陸晅起身朝外走:“隨你?!?/br> 不知是缺覺的關系,還是女孩對生死之事過分無所謂的態(tài)度讓他不快,他火氣就這么上來了。 玄微追過去,在他背后嚷嚷:“你還同我發(fā)脾氣?你膽肥了?合著我照應你一回你就蹬鼻子上臉?你們凡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得寸進尺!不知好歹!” 陸晅突然回頭,她險些撞上他胸膛。 男人搭住她肩膀,將她推離幾厘,正色道:“別用你的自我介紹來形容我,我跟你不一樣。” 玄微愣了一下:“你當然遠不及我?!?/br> “是的,甘拜下風?!彼^續(xù)前行。 玄微發(fā)現(xiàn)他走的根本不是去自己公寓那段路,而是折返人工湖。 玄微小短腿急促,強行與他并排:“你又回那作甚?” “我要救人?!?/br> “憑你?”她只想路邊找棵樹捶著笑一笑:“不自量力?!?/br> 陸晅呵出一團白霧:“我或許不理解你的神性,但我作為一個人,就要有人性?!?/br> 玄微炸了:“你意思是說我沒人性?” 陸晅斂目:“你有嗎?” 玄微忽然冷靜下來,她莞爾:“你說得對,我不會有這么低級的東西?!?/br> 陸晅無言以對。 玄微不再追逐他腳步,往反方向走,一種陌生的委屈如浪潮般洶涌翻騰,以至于讓她鼻酸。 她一開始就不該來救他,多管閑事的人類只配自生自滅,陸晅就是那類人,她又何必多此一舉,自尋煩惱,萬般皆由命,就像瀕死的醉漢,她絕不會變成狐女那么傻的妖精。 玄微回到陸晅房子。 她后知后覺自己居然下意識來了這里。 來了又如何,這是凡人變相拿來供奉她的廟宇,她值得。 她直接撤掉陸晅公寓的鎮(zhèn)宅咒,掂著那枚幣躺回床上,打算好好補個覺。 床褥軟綿綿的,像躺進了一團云。 她翻了個身,重新審視這片空間。如果陸晅回不來,這間屋子便歸她了。 真好。 她越想越開心,入夢都得意。 —— 陸晅在湖邊徘徊查找許久,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蛛絲馬跡。 當然,他也不想跳下去當一個詭異的冬泳者。 一無所獲,陸晅嘆了口氣,準備回去再看看監(jiān)控。 路上他猜,這么一吵,玄微應該已經(jīng)回了靈緣寺。但他仍心存僥幸,猶疑兩秒,還是拿出手機,看了眼玄微定位。 他目光一頓,她居然在他家里。 陸晅仰頭,抿了抿唇,想把笑憋回去。 他又看一眼屏幕,重新確認,數(shù)據(jù)不會出錯,更不是他眼花,她沒有離開。 無功而返的疲乏與不快一掃而空,陸晅只想快點回去,他不由加快腳步。 快到電梯口時,陸晅突地想到什么,又往小區(qū)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