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閻耐著性子聽到治療方案敲定才帶著陸則往外走。

    現(xiàn)代社會到底是人情社會，這些人情往來他再不想摻和，還是要捏著鼻子認(rèn)了。

    陸則也覺得這個小男孩不需要出動這么多人，先由心內(nèi)科治著就差不多了，沒他們什么事。

    師徒倆抱著同樣想法率先走出挪出來搞會診的會議室，卻聽特殊病房那邊有人在哭罵：“我的乖孫啊，你上次來看奶奶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得了這種?。吭炷鯁?，果然后媽就是靠不住！”

    陸則從病房門口看去，只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正摟著小男孩，一副心疼得不得了的模樣。他腳步不由一頓，觀察起那個老太太來。

    “怎么了？”老閻也停了下來，轉(zhuǎn)頭問陸則。

    “有點問題，我去看看?！标憚t說。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陸：有點問題，我來搞搞！

    第七十二章 談就談

    陸則并不是愛管閑事的人，但早上會診時注意到過小男孩倔強的眼神, 他小時候也有過這樣的時期, 對身邊所有人都豎起利刺，從不和任何人親近。

    那時他還小, 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本性, 不知道自己本性里的直白和冷漠會傷人, 沒能照顧好母親的情緒，和徐家人也屢次起沖突。

    當(dāng)初父母婚姻的終結(jié), 許是和他并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孩有關(guān)。父親忙起來時會離家很長一段時間, 家中只有他們母子二人，偏偏他又是不愛和人親近的性格, 母親自然容易傷心。

    過去的事無需再提，眼前的事卻不能不管。

    這老太太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異樣，明顯喉嚨不舒服。

    風(fēng)濕性心臟病前期沒有太多癥狀，感染初期甚至表現(xiàn)為輕微炎癥, 比如扁桃體炎和咽峽炎之類的, 和感冒咳嗽差不多, 很容易被忽略。

    由于風(fēng)濕性心臟病是自身免疫病，往往和個人體質(zhì)有一定的關(guān)系, 所以哪怕感染同樣的病菌, 攜帶者也不一定會演化成風(fēng)心病。

    這個小孩雖然平時大多由保姆照顧, 但衣食住行看起來都很不錯，平時接觸的食物應(yīng)該都算比較好的。

    一開始陸則懷疑可能是繼母或保姆攜帶病菌，不過觀察她們的氣色, 瞧著不像是被感染的樣子，現(xiàn)在看到這個一上來就抱著孩子罵他繼母的老太太，陸則覺得懷疑對象可以再增加一個。

    陸則走到病房前敲了敲門，在那位年輕繼母疑惑的目光中走進病房，對那位老太太自我介紹：“您好，我是省院的醫(yī)生?！?/br>
    饒是陸則省略了“實習(xí)”兩個字，老太太還是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陸則，覺得這醫(yī)生著實太年輕了些。

    老太太說：“你們院長和我們家老頭子也是老相識了，怎么只派個毛頭小子來看我孫子？光是這病房都費許多錢，省院就是這么收錢的嗎？”

    繼母不得不給省院辯解：“剛剛專家們都過來會診過了，這位小醫(yī)生可能是有事要交代。”

    老太太罵道：“不管怎么樣，派個年輕醫(yī)生過來就是不行?！庇捎诼曇舭蔚糜悬c高，她聲音更嘶啞了，吸引了其他醫(yī)生的注意，都停住腳步轉(zhuǎn)到小男孩的病房外。

    看到外面立著一群看著就資歷不淺的醫(yī)生，老太太這才稍稍滿意，轉(zhuǎn)向陸則看看他有什么要說的。

    陸則并不在意老太太的態(tài)度，反而對她直來直去的性格非常滿意，反感和不喜全表現(xiàn)在臉上多好，省了別人猜來猜去的功夫。他平靜地說道：“您這半年內(nèi)有沒有接您這孫子到家里住過？”

    老太太被這問題問得愣了一下。

    她和她老頭子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個頂個有出息，都自己買了房，他們老宅子住習(xí)慣了，沒跟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只夫妻倆在老宅里住著，她把花園當(dāng)菜地種，老頭子愛好釣魚，天天拎著魚竿出門，日子過得挺舒坦。偶爾寂寞了，她當(dāng)然也會讓兒女把孩子送過來住幾天，給老宅添點生氣。

    老太太說：“當(dāng)然有，過年他們?nèi)貋砹?，年前小卓也被我接回去住了幾回。”說著她又橫了小男孩繼母一眼，罵道，“怎么？她一天到晚只顧著自己兩個親生的，我老婆子想孫子疼孫子把人接回去不行嗎？”

    陸則搖頭說：“您對孫子的一片慈愛之心當(dāng)然是好的?！?/br>
    老太太這才閉了嘴。

    陸則耐心詢問：“請您再回憶一下，您和您的孫子有沒有一起喉嚨痛過？感冒引起的也好，咳嗽引起的也好，您都想想?！?/br>
    老太太心頭一跳，色厲內(nèi)荏地質(zhì)問陸則：“你什么意思？難道我孫子還是我傳染的不成？我年前剛和老頭子去體檢過，身體好得很，心臟一點毛病都沒有！”

    陸則并不介意老太太的態(tài)度，語氣平和地說：“每個人體質(zhì)不一樣，有的人感冒扛一扛就過去了，有的人可能會丟了命。我們也問過他和他母親這段時間的飲食起居，想問出病因病源，這只是例行詢問而已，您不要太緊張。不過您要是隱瞞著不說，可能會耽誤診斷和治療，也會影響到以后的預(yù)防?！?/br>
    這種病一旦得了，終身都得預(yù)防再感染，因為每次感染這類鏈球菌都會導(dǎo)致心臟瓣膜受到攻擊，加重心臟損傷。

    事關(guān)孫子，老太太到底沒能強硬下去，把有一次她們爺孫倆一起生病的事說了出來。他們家住得離醫(yī)院比較遠(yuǎn)，又不想找什么家庭醫(yī)生，平時她自己挑挑揀揀買些藥回來備著，有點小感冒或者發(fā)燒頭疼咳嗽她都自己挑著吃，這種不行換那種，總能把病吃好的。

    那回他們都覺得喉嚨痛，她感覺可能是要感冒了，就找出藥哄孫子吃了，自己也跟著一起吃。

    老太太小時候是個農(nóng)村人，小病小痛都是扛著，哪怕丈夫兒子都發(fā)跡了，她還是過得很節(jié)儉，蔬菜瓜果基本自給自足，買rou家里還自備一桿稱，少個一兩半兩她會不辭辛苦倒回去罵店家一個狗血淋頭。

    對她們這一代人來說，這么點小病一般都扛一扛就過去了，很多時候連藥都不用吃。

    瞧著孫子也沒特別難受，吃過藥又到處撒歡，老太太覺得沒事了，也就沒有再管，壓根都沒和兒子兒媳提起過，過了幾天就由著兒媳把孫子接回家。

    老太太一向自詡最疼這個可憐的孫子，覺得孫子這個繼母就是他媽家里的窮親戚，小門小戶出身，配不上她兒子。瞧瞧，本來說是娶來照顧孫子的，結(jié)果自己反而生了倆，瞧著就是個不安生的。

    要說窮親戚，老太太自己可多了，對她們的想法再了解不過，這女人肯定是只想生個兒子分家產(chǎn)，根本不想好好對她表姐留下的孩子。

    帶著這樣的看法，老太太怎么看這個兒媳怎么不順眼，覺得孫子生病肯定是這個兒媳沒照顧好他。

    現(xiàn)在聽陸則這么問，老太太真的慌了：“就是個小感冒，連鼻涕都沒留，吃了點藥就好了。我活了這么多年，又養(yǎng)大了五個兒女，感冒咳嗽這點小病見多了，一直都是這么過來的，從來沒出過什么問題?。　?/br>
    陸則說：“您不要急，我看您的聲音不太對，想知道您現(xiàn)在是不是也有點喉嚨痛？”

    老太太遲疑著點了頭。

    陸則態(tài)度太平和，眼神太平靜，哪怕年紀(jì)擺在那里，老太太還是不由自主地開始信任他。

    陸則讓老太太坐正，張口給他看看咽喉。

    很快地，陸則在老太太咽峽處看到有明顯的咽峽炎癥狀，再一問，關(guān)節(jié)炎這種老年人的毛病老太太也是有的，她比較特殊，一犯病還會帶上喉嚨痛。

    炎癥成因很多，有細(xì)菌的也有病毒的，致病原多不勝數(shù)，但老年人只覺得都是老毛病，疼了就想法子止痛，不會往別處想。

    陸則心里基本已經(jīng)有了判斷，斟酌著給出建議：“要不您去做個檢查，看看您的咽峽炎是細(xì)菌感染還是病毒感染?！?/br>
    老太太要真是鏈球菌感染，致病源大概可以確定了。

    老太太面色很難看，不過她對孫子也是真心愛護，想到陸則說二次感染會加重孫子病情，她還是決定去做個檢查。她喉嚨確實不舒服，不管她這喉嚨痛和孫子的病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順便查一查還是好的。

    老太太還是不能完全信任陸則，又拉住心內(nèi)科主任問了一通，才由保姆陪著去做檢查。她心里已經(jīng)信了陸則的判斷，但也拉不下臉和兒媳道歉，只能勉強給兒媳一點信任，讓她留下看著孫子。

    小男孩繼母朝陸則道謝：“謝謝醫(yī)生?！?/br>
    要不是陸則進來提出讓老太太去做檢查，她不知還要被罵多久。

    她雖然家里窮，但自己努力考了大學(xué)，原本還找了份不錯的工作，沒想到表姐病沒了，大她十歲的表姐夫提出要娶她。

    家里覺得這婚事非常好，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一個勁讓她抓住機會，雖然要當(dāng)后媽，但光彩禮就是她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以后更是有享不盡的福，有什么好猶豫的？家里跑到單位幫她辭了職，要她安心備嫁，她抗?fàn)庍^，最后還是嫁了。

    當(dāng)繼母真的很難。

    丈夫非常忙，但又有傳統(tǒng)的多子多福觀念，婚后沒想著避孕，沒過多久就讓她懷上了。她懷著孕照顧繼子難免會有疏忽，婆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她教育繼子語氣重點也會被婆婆視為苛待繼子，久而久之，她只能忍著讓著，實在沒有心力再去扭轉(zhuǎn)這個繼子的性格。

    這些事她不能和覺得給她找了個金龜婿的家里人說，也不能和日漸疏遠(yuǎn)的朋友們說。

    所有人都只會覺得她撿了大便宜。

    她只能感激陸則這無意間的善意。

    陸則點了點頭，想要轉(zhuǎn)身離開，對上小男孩黑幽幽的眼睛時又頓住腳步。

    陸則抬頭對小男孩繼母說：“我能單獨和他談一談嗎？”

    小男孩的目光變得有些警惕。

    小男孩繼母也有些猶豫。

    不是她不信任陸則，而是她這繼子從小脾氣大，她怕這孩子發(fā)脾氣影響病情。

    心臟病這東西聽起來離她這樣的普通人太遠(yuǎn)了，她沒想過這種病會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

    不管是什么引起的，心臟病應(yīng)該都挺忌諱情緒激動的。

    陸則與小男孩對視一眼，走到病床前詢問他：“我要單獨和你談一談，你愿不愿意？”

    小男孩一愣，沒想到陸則會用這種語氣和自己說話，感覺陸則像是把他當(dāng)成個平等的談話對象，而不是覺得他還小、將他當(dāng)小孩看。

    小男孩繃著臉說：“談就談。”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陸：其實我是全科醫(yī)生，包括心理科。

    患者：那么，小陸醫(yī)生，我有一些感情問題想要咨詢……

    小陸：？

    第七十三章 急診有事

    病房采光很好, 太陽高升，屋里滿是陽光。

    一大一小兩個人在對峙。

    陸則沒急著說話，而是靜靜地和小男孩對視。

    七八歲的小孩，正處于懵懂和開竅之間, 善惡不那么分明, 是非不那么清晰，最需要長輩好好引導(dǎo)。

    從今天早上的所見所聞來看, 他家的情況比較復(fù)雜。

    一個一直不出面的爸爸。

    一個他爸娶回來的繼母。

    一個看不起兒媳的奶奶。

    這樣的家庭結(jié)構(gòu)，想都知道小孩子過的是什么日子：爸爸不常在家, 大多和繼母在一塊, 奶奶卻毫不留情地當(dāng)面貶低繼母、罵她是刻薄繼子的后媽。

    這奶奶平時還不跟他住一起。

    那平日里基本沒人和他親近。

    陸則不說話，小男孩臉也繃得緊緊地, 不甘示弱地回視陸則。

    他不知道陸則要和他說什么，但本能覺得陸則對他沒有惡意。

    兩人安靜對峙良久，還是小男孩先忍不住開口：“你要和我說什么？”

    陸則開門見山地詢問：“你覺得你做得對嗎？”

    小男孩有些愣, 不太明白陸則為什么這么問。

    他做得有哪里不對？他一直都是這樣的, 從來沒有人說過他做得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