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璋閉了閉眼，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感受。

    半晌后，李承璋自嘲一笑，他原本以為她只是瞧不上他，不曾想，她根本不曾瞧過他。

    李承璋的寂寞神情落在謝詩蘊(yùn)眼中。

    謝詩蘊(yùn)緊緊攥著手里的錦帕，猶豫再三，她趁人不注意，匆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讓貼身丫鬟送給李承璋的侍從。

    侍從收了紙條拿給李承璋，李承璋略掃一眼紙條上的內(nèi)容，抬頭去瞧謝詩蘊(yùn)。

    謝詩蘊(yùn)淺淺一笑，風(fēng)姿清雅，仿佛能撫平人心中所有的焦躁與不甘。

    李承璋捏著紙條的手指微緊，片刻后，他起身離席。

    又過了一會兒，謝詩蘊(yùn)也尋了個借口離開。

    貴女們或在反思，或在恭維程彥，根本不曾留意謝詩蘊(yùn)的小動作，只有程彥身邊的侍女忍冬一貫警惕，敏銳地察覺了謝詩蘊(yùn)遞信的事情。

    忍冬低聲與紫蘇交代一聲，追了上去。

    謝詩蘊(yùn)來紅梅山莊之前顯然是做過準(zhǔn)備的，選了一個頗為偏僻的梅園一角，假山聳立，梅枝嶙峋，若不仔細(xì)看，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二人。

    忍冬輕手輕腳走到假山后。

    謝詩蘊(yùn)聲音溫柔，比之程彥音色里的果決大不相同，極大地安撫了李承璋敏感的內(nèi)心。

    李承璋本就對謝詩蘊(yùn)的身世頗為憐惜，謝詩蘊(yùn)如沐春風(fēng)的話語讓他很快卸下身為儲君對人天然的防備，看向謝詩蘊(yùn)的目光越發(fā)柔和。

    忍冬很是心疼自家翁主。

    忍冬回到程彥身邊，賞梅宴已經(jīng)進(jìn)入尾聲，眾多貴女們向程彥辭行。

    晚間貴人們?nèi)侩x去，紫蘇安排好打理山莊的侍從后，去山莊后院找程彥。

    程彥正指揮著衛(wèi)士在刨雪翻地。

    她不愿見世家把持朝政欺壓百姓，只有大夏糧食充足，百姓安居樂業(yè)，世家們的影響才會越來越小。

    紅梅山莊的土壤她之前便檢查過，最適合培育冬麥，只可惜，這個時代沒有塑料，她做不了塑料大棚，若有塑料大棚，她便能不再受季節(jié)所限制，隨心所欲培育五谷雜糧了。

    紫蘇看著程彥忙前忙后的模樣，斟酌片刻，讓她身邊的衛(wèi)士去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弄土，壓低了聲音把忍冬看到的事情說給程彥聽。

    縱然翁主對太子殿下無意，這些事情也不應(yīng)該瞞著她。

    “我道忍冬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原來是為了這事?！?/br>
    程彥笑了笑，道：“我身邊這么多人，你是最知分寸最貼心的，這件事咱們知道就行了，別再往外傳，我自有安排?！?/br>
    李承璋與謝詩蘊(yùn)不過說了幾句話，算不得什么把柄，她縱然拿這件事去舅舅面前說，舅舅也不會讓她與李承璋解除婚約——李承璋是太子，有三兩個侍妾也算不得什么，若想與李承璋退婚，只有這點(diǎn)把柄顯然是不夠的。

    程彥道：“把羅十三叫來，我有話交代他。”

    大夏有養(yǎng)士的傳統(tǒng)，天家更是將養(yǎng)士發(fā)揮到極致——天家有士，一曰七殺，一曰羅生。七殺所至，血流成河，羅生門下，余孽不生。這兩支暗衛(wèi)是大夏最為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存在，分別效忠于皇帝與皇后。

    這也是為什么大夏自建.國以來攝政的太后皇后層出不窮的最主要原因，手中有權(quán)有兵，腰桿自然硬。

    丁太后是個只想安享晚年的老太太，不愿攬權(quán)，又不放心吳皇后，便把羅生交給了長公主。

    長公主代掌羅生雖有違祖制，但大夏也不是沒有出過公主掌羅生的先例，再加上她又有逼宮的前科，自然無人敢說什么。

    羅生的暗衛(wèi)都姓羅，羅十三是長公主派給程彥的人。

    紫蘇吹響骨笛，梅枝無風(fēng)而動，身著暗色衣裳的男子立在程彥面前。

    程彥道：“看著點(diǎn)太子殿下與謝詩蘊(yùn)，太子妃的位置，我坐夠了?！?/br>
    羅十三眉頭微動，看了一眼程彥，而后瞬間消失，天地悠悠，一片梅花飄飄蕩蕩落下。

    紫蘇伸手接住梅花。

    梅花上沾了雪，落在掌心有些涼。

    李承璋與謝詩蘊(yùn)摩擦出了小火苗，程彥提著的心稍稍放下，開始專心在紅梅山莊培育冬麥。

    紅梅山莊的土壤肥沃，冬麥長勢極好，一眾侍女侍從頗為開心，程彥卻開心不起來。

    冬麥之所以長得好，是因?yàn)檫@里的土地好，她可以利用這里的土壤長出來的麥子從中選出更為優(yōu)質(zhì)的麥種，可是再怎么優(yōu)質(zhì)，麥子也受土壤所限。

    大夏國土廣袤，九州并非處處都是沃土，很多地方山川橫行，野草雜生，那種環(huán)境下，種下再怎么好的麥種，莊稼的收成也不好，若再遇到天災(zāi)，更是顆粒無收。

    那些地方的人家，年輕人背井離鄉(xiāng)外出討生活，只留老弱婦孺在家中，久而久之，便再無人煙，從而被世家們占據(jù)。

    程彥有些沮喪。

    若是這個時代有紅薯就好了。

    紅薯是所有糧食里最不受土壤限制的，也不受天災(zāi)**所影響，葉子與根莖都能吃，簡直是底層人活下去的救命法寶。

    只可惜，紅薯產(chǎn)自于南美洲，明朝萬歷年間才被商人帶到中國，而她生活的大夏是架空的，莫說南美洲了，她在大夏領(lǐng)土上連千年古都西安與洛陽都找不到。

    想到南美洲，程彥又有些怨念——讓人欲罷不能的辣椒也是產(chǎn)自那里。

    辣辣的火鍋，香噴噴的烤紅薯，是與寒冬臘月最為相配的東西。

    程彥重重地嘆了口氣。

    程彥在紅梅山莊把吳寶兒給了李承璋后，她自己還未覺得什么，華京城卻已經(jīng)炸開了鍋，眾多皇子與程彥交好，為此事沒少明里暗里擠兌太子，丁太后最是寵愛程彥，生了好大一場氣，連下幾次吳皇后的面子。

    吳皇后后悔不已，她本意是想試探一下程彥，給程彥一個教訓(xùn)，讓程彥也知道知道，她兒子終歸是太子，未來要做天子的人，哪曾想，程彥不咸不淡地把吳寶兒認(rèn)下了，搏了一個大度的名聲不說，還把紅梅山莊要了去，她自己不僅什么都沒落到好，還被丁太后狠狠責(zé)罰一番。

    當(dāng)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吳皇后在丁太后那受了氣，便把氣撒在王春嬌身上，王春嬌滿心委屈沒處訴——寶兒雖然進(jìn)了太子的宮里，可太子瞧也未瞧一眼，宮里的人又都是捧高踩低的，個個冷嘲熱諷苛待寶兒。

    王春嬌叫苦不迭，一連幾日給程彥遞帖子賠罪，然而帖子還未到程彥的手，便被綠蘿扔了。

    這種壞人心情的東西，她才不會讓翁主看到，沒得臟了翁主的眼。

    程彥一直在紅梅山莊培育新苗，對外面發(fā)生的事情沒有留意，這日五皇子李承瑾來訪，見她在梅園自得其樂，忍不住扶額道：“好meimei，華京城因你的事情鬧了個翻天地覆了，你倒好，躲在這里偷閑?！?/br>
    程彥道：“不就一個侍妾么？至于么？”

    李承瑾笑了起來，道：“你平日最是得理不饒人的，怎地在這種事情上反倒大方起來了？”

    程彥不在意道：“你們不都說了嗎，侍妾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我與侍妾斗氣，便是沒意思了。再說了，他又是太子，以后的侍妾只多不少，我若為這些事生氣，日后豈不是要?dú)馑懒耍俊?/br>
    李承瑾一怔，后面的話便不知如何開口了。

    他本以為程彥這幾日沒出門是在生氣，這才急忙忙從宮里趕過來安慰她，哪曾想，她竟一點(diǎn)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知是為了不讓他擔(dān)心，還是真的無所謂。

    李承瑾想了想，又道：“你能這樣想，那是最好不過，只是你受了委屈，我們幾個做哥哥的也不會干看著?！?/br>
    廢后謝元當(dāng)政時，他們兄弟幾個深受打壓，是程彥時不時給他們送吃食與銀兩，讓他們平安度過最為艱難的日子，老四可以沒良心，他卻不能看著老四欺負(fù)程彥。

    “過幾日便是除夕了，我與你三哥要送老四一份大禮?！?/br>
    第13章

    程彥不免有些好奇。

    程彥有些意外。

    舅舅有七個兒子，其中長子與次子是謝家女所生，三子是李承瑛，四子是李承璋，五子是李承瑾。他們?nèi)齻€年齡相仿，不比她大多少，小時候身受謝家女打壓，她瞧不上眼，便省下自己的銀子與吃食接濟(jì)他們。

    后來母親逼宮，殺了謝家女生的長子此子，舅舅登基，她與李承璋定親，李承璋成為太子，李承瑛與李承瑾無意于皇位，又為了避嫌，便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天天圍著她打轉(zhuǎn)了。

    李承瑛不學(xué)無術(shù)，是個讓人頭疼的混世魔王，李承瑾又是個書呆子，整日里除了看書沒甚么愛好，這倆人脾氣不投，平日里從來玩不到一塊，今日竟能因?yàn)樗氖虑槁?lián)合起來，當(dāng)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可見不是人人都像李承璋那般沒良心，還是有人會記得她的好的。

    只是他們兩個去尋李承璋的麻煩，怕是有些難度。

    李承璋素來行事謹(jǐn)慎，做事滴水不露，讓人抓不住任何把柄，從不與李承瑛爭鋒，又不與李承瑾玩鬧，他們兩個去找茬，多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程彥知道他們翻不出什么風(fēng)浪，只能給李承璋添添堵，便道：“隨你們?nèi)グ?，只是有一點(diǎn)，別誤了國事?！?/br>
    李承瑾笑著點(diǎn)頭：“知道了，不壞你的事?！?/br>
    李承瑾又與程彥說了一會兒話，才從紅梅山莊離開。

    臨近春節(jié)，長公主派人傳信回來，說留在草原不回來了，讓程彥與祖母一同守歲。

    程彥剛回了信，宮中便派人來請，程彥便從紅梅山莊離開，去往皇宮。

    程彥剛抵達(dá)丁太后的清寧宮，吳皇后便帶著李承璋過來了，丁太后還在為吳寶兒的事情生氣，冷著臉讓宮女打發(fā)吳皇后。

    吳皇后在殿外等了許久，丁太后仍是不見她，只得從清寧宮離開。

    殿里丁太后拉著程彥的手，心疼道：“老三不成器，老五是個書呆子，老六又太小，我本以為老四是個好的，哪曾想，也是個靠不住的?！?/br>
    “都說生在天家不容易，可我瞧著，嫁進(jìn)天家也不容易，當(dāng)真委屈我的彥彥了?！?/br>
    程彥笑笑道：“我到二月才十三歲，現(xiàn)在說這些事情，太早了些。”

    外祖母出身不高，以前并不是特別得寵，也沒什么心計(jì)，能做皇太后，完全是因?yàn)樗赣H逼宮奪位緣故。

    她與李承璋的婚約是國事，不是外祖母能解決的事情，她不想讓外祖母替她擔(dān)心。

    程彥笑著去哄丁太后，丁太后見程彥沒把吳寶兒放在心上，這才松了一口氣，道：“老四那些妾室，你愿意看，便看兩眼，不喜歡，便打發(fā)得遠(yuǎn)遠(yuǎn)的。你有我與你舅舅給你撐腰，她們膽子再大，也不敢來你這放肆?！?/br>
    “若是老四惹你生氣了，你只管來這跟我說，我替你出氣。”

    程彥笑著說好。

    丁太后拉著程彥說近日各國朝賀了不少奇珍異寶，問程彥喜歡什么，她讓宮女取了來。

    程彥也不客氣，拿著賀單選了幾樣自己瞧著順眼的物件。

    程彥深得太后與天子的寵愛，臨近除夕，皇城里的宮妃宮人們爭著來討好，給她送禮的內(nèi)侍宮女們絡(luò)繹不絕。

    程彥被一套銀質(zhì)的器具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套農(nóng)作物器具，有鋤頭，有鏟子，各式各樣，做的小巧精致，比尋常的器具要小一點(diǎn)，正適合程彥這種人小沒甚么力氣的人玩耍用。

    程彥掂了掂鏟子，鏟子上涂得有東西，入手溫潤，便問紫蘇：“這是誰送的？”

    紫蘇道：“是昭陽宮的薛淑妃?！?/br>
    程彥點(diǎn)點(diǎn)頭：“她倒是個有心的?！?/br>
    薛淑妃是舅舅登基第三年納的妃子，出身四世三公的薛家，薛家把她送入宮，也有向舅舅投誠的意思。

    薛家的人都生得白，薛淑妃更是其中翹楚，雪膚烏發(fā)，貌美如花，舅舅那么多的宮妃，數(shù)她最為好看。薛淑妃雖為世家女，但并沒有世家女的死板生硬，反而頗有小女兒情懷，舅舅很是喜歡，她入宮不過四年，便做到了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