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醒過神來，扯了扯女友，小聲道：“走吧，我們?nèi)ピ贫?，再晚今天該吃不上了?！?/br>
    卻見女友直勾勾看著廚師正在料理的牛排，眼珠子也不挪地開口：“云鼎也就拍照片好看，有什么可吃的，你愣著干嘛，趕緊取號??！一會兒牛排送完了怎么辦！”

    男友：“？？？？”

    我剛才就說來銘德大院，是你說要去云鼎拍照的好嗎？

    我好難啊。

    ——

    類似的場面在數(shù)家銘德大院分店上演著。

    六店，戶外烹飪區(qū)。

    汪盛從來沒有過這么忙碌的時候。

    臨江的初冬冷得刺骨，他卻一絲寒意都沒能感受到，前方的灶臺內(nèi)烈火轟鳴，環(huán)繞排開的大燉鍋蒸汽繚繞，烹飪區(qū)保安鎮(zhèn)守的圍欄之外，里三層外三層地擠滿了人。

    有專程來江濱旅游的游客，也有居住在附近路過的本地人，他們被香味吸引著聚集在烹飪區(qū)外，拍照的拍照錄像的錄像，當然有好事者純粹圍觀，但相當一部分都順手領(lǐng)了張等位的號碼牌。

    反正都要吃飯，去哪兒吃不是吃，干嘛不吃這家味道最香的呢。

    汪盛掐著火候帶人取rou，六店十幾個廚師手起刀落，一刻都不得閑，牛排guntang的香氣讓寒風都變得熾熱，六店包括店長在內(nèi)的所有人，此時都已經(jīng)不再有精力去關(guān)注沐合公館的活動了。

    他們忙到走路都像在飛。

    一輛采訪車繞過街角，車內(nèi)的記者檢查著手上的設備，頭也不抬地跟攝影師閑聊——

    “咱們領(lǐng)導真是，銘德周年慶有什么可采訪的，大冷天給咱們派這么個任務。”

    攝影師笑道：“領(lǐng)導直接發(fā)話，肯定是銘德那邊打點過了唄，反正都是工作，拍什么不一樣?！?/br>
    “關(guān)鍵這新聞一點亮點都沒有，拍出去誰看啊，到時候關(guān)注度不夠還得咱們來背鍋?！庇浾邍@了口氣，“銘德這公司真的太不擅長宣傳了，看看人家沐合公館，又封路又請著名美食家，陣仗一個比一個大，噱頭足才吸引人啊。”

    正說著，旁邊幾輛警車鳴笛而過，他探頭看了一眼：“嚯，出什么大事兒了?！?/br>
    緊接著車頭一拐，他目光不待轉(zhuǎn)開，就被出現(xiàn)在前方黑壓壓的人群驚得目瞪口呆。

    那幾輛警車停下，十來位警員匆匆下車，正在維持銘德大院門口圍觀群眾秩序的保安隊長就上前迎接：“辛苦同志們了，人太多，還麻煩你們過來幫忙?！?/br>
    “這有什么?！本瘑T們先是被店門口比他們預想更多的人潮嚇了一跳，聽到他的話，趕忙擺擺手，“人群太密集容易導致踩踏事故，為了群眾的安全，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br>
    銘德之前對這次的活動備過案，警員因此也沒有驅(qū)趕人群，只是迅速投身維序工作，以避免出現(xiàn)意外。

    踏出采訪車的記者拿著話筒呆呆地看著前方水泄不通的人潮，片刻之后，才如夢初醒地拍了發(fā)呆的攝像師一把：“別愣著了，快開機器啊，我的天，這場面咱們好好拍，估計跟去沐合公館的三組搶下頭條都不成問題?！?/br>
    ——

    臨江市機場，一架飛機在轟鳴聲中落地，艙門打開，提前等候在停機坪的程琛助理急忙迎了上去。

    他天剛亮就從市區(qū)出發(fā)，已經(jīng)在機場外等了足足五個小時，此時巴巴地看著艙門方向，眼珠子都不敢亂挪。

    等了不知道多久，他驟然一喜，開口喊道：“蒙老先生！”

    艙門上，一位有些肥碩的老人緩緩踱步出現(xiàn)，被身邊一對年輕男女攙扶著，不緊不慢走下懸梯。

    助理連忙想上去搭手，那對男女卻沒有給他近身的機會，他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蒙老先生附近，指引對方走向來接人的專車：“老先生您可算來了，我們程總久仰您的大名，叮囑我一定要好好把您接上車，您一路飛得累了吧？”

    蒙老先生的脾氣果然如同傳說中那樣高傲，只清嗓子一般應了聲，攙著他右手的年輕男孩笑著應付助理道：“溫哥華來這的路程有點遠，爺爺在飛機上睡了一道，現(xiàn)在剛醒，就等著程先生準備的分子料理宴了?！?/br>
    助理連忙點頭：“您二位就是蒙老先生的家人吧？快請上車。我們沐合公館對這場宴會誠意十足，一定會讓各位盡興而歸的。”

    車上，助理將做成精美雜志狀的宴會菜單送上，蒙老先生這才來了興趣，接過翻看起來，還跟他閑聊：“我在美食界那么多年，吃了不少高端料理，現(xiàn)在生活在國外，最想念的還是國內(nèi)幾位大廚的中餐。敢打出國內(nèi)第一高端料理的名號，你們老板看來野心不小啊。”

    他之所以專程回國一趟，就是被這充滿自信的“第一”給吸引來的。

    但翻開菜單仔細一看，他眉頭不禁微微挑了起來：“松露黃金燉海參，白瓊魚子醬撈魚翅，鵝肝金箔神戶?！@材料……”

    簡直是什么貴就在往上堆什么，明晃晃奢侈二字頂在了腦門上。

    只是在他看來，有些材料實在沒有必要，好比金箔這東西，就是除了可使菜品售價更高外對口味不會有任何提升作用的裝飾品。

    助理沒察覺到他的遲疑，還為此頗為自傲，滔滔不絕地介紹道：“是的，您沒看錯，今天的宴會上每一道菜我們都誠意滿滿，比如這道松露黃金燉海參，每一盅上面都會覆蓋整整一大片的金箔。我敢說除了我們沐合公館，國內(nèi)沒有任何一家高端餐廳能有這么大的手筆……”

    蒙老先生嘆了口氣，將菜單合攏，看向了車外。

    這位助理的話他聽懂了，沐合公館的老板明顯是把他認為的無必要的裝飾品們當做了主要的賣點。

    這么多珍惜食材組合的菜品，想做的不好吃都難。

    只是這種無需技術(shù)，單用錢就能堆集出的美味，未免太不出所料，叫他這個見多識廣的老美食家長度跋涉了一路的期待感頓時黯淡了下來。

    蒙老先生搖搖頭，降下窗外，吹著風感慨了一下日漸浮躁的餐飲業(yè)，結(jié)果余光一瞥，忽然看到遠處一片黑壓壓的人影，熱鬧得仿佛跨年現(xiàn)場一般。

    這是……？

    他還沒來得及浮起這些人是干什么的念頭，緊接著就嗅到了撲面而來的風。

    車拐上了一條已經(jīng)被封的路，路兩邊擺放了無數(shù)精美花籃，剛才熱鬧的人群轉(zhuǎn)瞬就看不到了。

    沐合公館門口有不少記者在等待采訪蒙老先生，助理想起老板的叮囑，不敢讓蒙老先生提前知道，只好讓司機把車停在了一段距離開外，然后下車去找保鏢來護送蒙老先生。

    等帶著保安再回來的時候。

    助理腳步一頓，人呢？

    ——

    沐合公館，程琛西裝革履地迎接赴宴賓客，發(fā)現(xiàn)幾位下車的貴客正不斷回頭張望不知名的方向，同時竊竊私語。

    他笑著上前寒暄：“各位在聊什么呢？”

    幾位臨江本地有名的美食從業(yè)者立刻停下了對剛才路過時看到的壯觀人潮的討論，各自交換了一下飽含深意的眼神，笑著朝他說：“沒什么沒什么，還要恭喜程總啊，親手促成了這么盛大的活動，連蒙老先生也被您請出山了。”

    不得不說，程琛能出其不意地搬出蒙老先生來對付尋香宴，這一招真的夠狠夠毒。

    他們這些業(yè)內(nèi)人士之所以推掉尋香宴來沐合公館，基本都是為了來跟這位蒙老先生見一面。其實不少人之前跟金家交情也算不錯，但眼看能搭上蒙老先生這塊金字招牌，誰還顧得上交情呢？

    程琛眼中的得色一閃而過，微笑道：“這不算什么?！?/br>
    臨江美食協(xié)會的會長今天是奔著跟蒙老先生約訪談來的，他手下經(jīng)營著一本美食雜志《朝食》，近期正跟對手《香滿人間》競爭，急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嘉賓造勢，態(tài)度就顯得有些急切，甚至到了有些不體面的地步，吹捧程琛道：“怎么會不算什么，程總就不要謙虛了，今天這場宴會，我們《朝食》打算用一整個版面來介紹呢，程總，蒙老先生那邊，還需要您幫忙引薦了?！?/br>
    “好說?！背惕↑c頭，“我的助理已經(jīng)接到了蒙老先生，估計快到了。”

    其他幾人聽到他這樣肯定，內(nèi)心頓時安定下來，相攜落座。

    程琛安置好他們，倒退到門口，瞇眼欣賞著沐合公館門口嚴陣以待的媒體團隊。

    他當然沒有告訴蒙老先生對方此番需要接受采訪和應付這些聞風而來的投機者，畢竟以對方的倔脾氣，知道有這些麻煩事，肯定是不會來的。

    但他也并不需要蒙老先生多么配合自己，只要對方露面，能被拍下照片，他想要的目的就可以達到了。

    今天之后，轟炸性的新聞會鋪遍社交媒體，尋香宴將悄無聲息地被他踩在腳下，這場宴會如流水一般天價的花費，他數(shù)個月來晝夜不安的殫精竭慮，終于到了收獲回報的時候。

    程琛氣定神閑地整理了一下西裝紐扣，站直身體，助手忽然出現(xiàn)：“程總，您的手機響了?！?/br>
    程琛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自己派出去接人的助理的電話，迅速接聽：“你們到了？”

    “程，程總……”電話那頭的助理慌得幾乎要哭出來，“蒙老先生不見了！”

    ——

    戶外烹飪區(qū)，兩個警員無奈地攔住三個人，苦口婆心地勸那位胖墩墩的老先生：“老人家，您這么大年紀了，怎么還能朝中間擠，萬一受傷了怎么辦？”

    那胖老頭挺著肚子，雙眼一瞪，圓溜溜的：“我身體好著呢。”

    他身邊的一男一女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警員道歉：“對不起啊，我爺爺是個美食家，對美食一向比較感興趣，所以想進去看看里面做的是什么，給你們添麻煩了?！?/br>
    美食家啊……

    那警員想了想，看中間這胖老頭倔得跟驢似的，只好妥協(xié)道：“那行吧，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照顧好老人家，千萬不要受傷?！?/br>
    汪盛正要指揮一個六店廚師關(guān)火，忽然聽到旁邊甕聲甕氣的問話：“這排骨是你燉的？”

    他魂都差點嚇飛，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一個胖墩墩的老人正目光如炬地盯著自己，錯愕道：“您您您您怎么進來了？”

    老人上下打量他，開口：“該關(guān)火了。”

    “哦哦哦！”汪盛回過神來，趕忙關(guān)火，那老頭也不走，看著他起鍋撈rou，審視了一下他撈出來的牛排，朝自己身邊的年輕人開口點評，“料放得講究，燉得也可以，色和香是足了，就是食材太普通，不知道味道如何?！?/br>
    “嘿你這人……”旁邊有個小廚師不高興了，上前想說幾句，汪盛趕忙攔住，“周年慶那么好的日子，又是個老人家，你別計較?！?/br>
    汪盛攔下小廚師，想了想金窈窕的囑咐，分出半扇牛排骨切片端給這位看起來很不好說話的老人，溫聲勸道：“老人家，今天我們周年慶，請您吃的，您別嫌棄。外頭人多，烹飪區(qū)也危險，您不能在這多呆，我讓保安保護您出去?！?/br>
    蒙老先生向來走哪都前呼后擁，何時被人這樣打發(fā)過？他眉頭一皺，但看到盤子里顫顫巍巍的牛rou，還是拿手捻了一片塞進嘴里。

    軟糯的牛rou肥瘦相間，帶著濃郁的汁水鋪遍口腔，他緊皺的眉心頓時一跳。

    少頃，他凝視著汪盛稚嫩的面孔：“年輕人，這道菜是你研究的？”

    “哪能呢？”汪盛叫來保安，聞言一笑，推著他往外走，“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啊，料都是我們銘德的小老板金主管親自調(diào)的，她這會兒在忙尋香宴的周年宴，才讓我替她來銘德大院六店看火候。您老注意安全，王哥，幫忙照顧一下，出去的時候別讓人擠著他了?！?/br>
    ——

    蒙老先生端著盤子被護送出來，攙扶著他的孫子小聲問：“爺爺，我們回沐合公館嗎？”

    “你們嘗嘗這個?！彼驯P子遞給孫子孫女，倆人依言吃了一口，目露驚色地對視一眼。

    蒙老先生若有所思地重復著剛才小廚師說的話：“金主管……尋香宴……”

    此時孫子的手機忽然響起，接起一聽，那邊傳來程琛的聲音：“蒙先生，你們?nèi)ツ膬毫?？?/br>
    孫子看了爺爺一眼，了然地開口：“程先生，我爺爺暫時有點別的事情，可能要晚點才到了。試吃會您可以先開著，我們忙完就過去?！?/br>
    “這！這怎么行！”程琛聲音頓時拔高了兩分，“我們這邊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

    孫子眉頭微皺：“什么東西準備好了？”

    程琛看向滿場賓客和外頭的記者們，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但蒙老先生的孫子依然瞬間明白過來：“程先生，您是不是請了記者？”

    程琛啞然，蒙老先生聽到孫子的話，搖了搖頭，擺手示意孫子掛斷電話。

    這些年想用類似的手段利用他的人太多，他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

    程琛看著自己被掛斷的手機，瞠目結(jié)舌，萬萬沒想到自己千防萬防，竟然會在臨門一腳時出現(xiàn)變故。

    外頭的記者們在寒風里等了好幾個小時，已經(jīng)有些著急了，開始有人上前詢問他蒙老先生到底什么時候到。屋里的賓客們也表現(xiàn)得心不在焉，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看著是在聊天，但除了少部分真正為吃而來的嘉賓外，大多數(shù)人目光都時不時掃向門口。

    那些暗含期盼的眼神，不用說都能明白是在等待什么。

    程琛腦子一昏，竟不知該作何對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