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各種山珍依次丟進蟹膏湯里熬煮，金窈窕看了眼表，在眾人的矚目下，突然問：“有沒有雞油？”

    “你要雞油干什么……”

    屠師父口中念叨，他那個被罵的小徒弟已經(jīng)本能地去給突然出現(xiàn)的美人跑腿了，顛簸顛送來雞油的時候，還被師父瞪了一眼，怯怯地慫了下。

    金窈窕朝他一笑，隨即又用一口新鍋，熬起了這團雞腹油。

    金黃色的油脂被一點點榨出，時候正好，金窈窕朝蟹膏湯里勾進芡粉，捻上些許研磨得粉碎的姜末，滴入幾滴香醋，最后淋上一勺沸騰的雞油。

    刺啦一聲。

    惱人的香氣應(yīng)聲而起，絲毫不懂得看眼色地開始在后廚橫行霸道。

    金窈窕直起腰，做完菜后不見半點狼狽，慢條斯理地拿出紙巾擦手：“哪一桌的？上菜去吧。”

    “等……等等！”

    屠師父僵著臉叫住了上前端鍋的徒弟，取了個干凈的試菜小勺，薄薄在芡湯邊劃了一道，送進口中。

    蟹膏濃厚的鮮味兒混合著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雞油香氣，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了每一樣食材當(dāng)中。新筍的甜、松茸的韌、竹蓀的滑脆、姜末的辛辣，甚至連那一點點少得可憐的醋酸都成了不可或缺配角，不見一個搶戲的。

    他的第一念頭是——這玩意兒蓋在飯上吃五碗不帶費勁兒。

    隨后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金窈窕擦著手，慢悠悠靠在了料理臺上：“屠叔叔，現(xiàn)在聽誰的？”

    作者有話要說：

    割割：今天是八寶山珍……

    第9章

    尋香宴前院。

    餐桌上的老高勾頭看了眼門口，回首嘆息：“這個店的客流量真是越來越少了，咱們呆這半天，就來了隔壁屋一桌?！?/br>
    對面的老王笑道：“金老先生去世那么多年，這店還能開著就不錯了，更何況銘德的其他飯店生意也挺好，老金愿意花心思把尋香宴維持下來，你還要什么自行車?！?/br>
    老高微哂：“我知道，可我這不是可惜么。”

    他配著桌上美味但稱不上驚艷的菜悶了口酒，閉著眼睛靠在了椅背上，搖頭：“想想當(dāng)初金老爺子還在那會兒，咱倆才多大。每次一聽說家里爹媽要來尋香宴談生意，那家伙，一下課游戲廳都不去地往家跑，就為了能跟來蹭一口?！?/br>
    老王也聽得感傷起來，跟著他喝了一杯：“是啊，那個滋味啊……”

    他隱隱嗅到一股濃烈撲鼻的鮮味兒，不禁點頭：“嗯，不錯，就是這個滋味?！?/br>
    說完包廂里安靜了十秒鐘。

    老王疑惑地睜開眼，只見自己對面的老高已經(jīng)一個挺身，朝外伸長了鵝似的脖子：“什么味道？”

    服務(wù)員端了個锃亮的銅鍋走進來，跟端了個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圓桌的最中心：“您好，您點的八寶山珍，請慢用?！?/br>
    他一掀蓋子，幾倍于剛才的濃香便霎時間充滿了廂房，自個兒退出去的時候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屋里，桌上的幾個老饕面面相覷，片刻后老高率先拿勺子給自己舀了一碗。

    “怎么樣？”

    其余幾人問他。

    老高瞇著眼享受了一會兒，趕在被打之前嚷嚷了起來：“快快快叫服務(wù)員盛盆飯來！天爺喂，我今天就靠著這鍋羹吃飯了！”

    說話間包廂大門外頭已經(jīng)扒拉了幾個人，大伙兒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原來是隔壁房間的。

    來人朝著桌子揚揚下巴，表情里帶著老饕們都懂的心照不宣：“哥們，你們點的什么菜這么香？好吃么？”

    老高想飯想得抓耳撓腮：“八寶山珍，神了！跟你說這味道神了！”

    “不至于吧……”隔壁客人面露疑惑，“我們以前也點過八寶山珍，哪有那么香的味道。”

    老高過年似的：“剛才我看金老板來總店了，說不準這道菜是他做的。媽呀今天真沒白來，那么多年老金總差個幾分，現(xiàn)在可算開竅了?！?/br>
    隔壁聽他這么說，趕忙招呼來服務(wù)員加菜，就見老高話里提到的金老板領(lǐng)著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姑娘從后廚走了出來。

    金父腦子里還晃蕩著著名倔驢屠師父剛才被自家閨女三下五除二弄沒了脾氣的科幻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自己被老主顧矚目，心不在焉地客氣了一句：“各位，小女今天做的八寶山珍還過得去吧？這丫頭今年的周年宴也會來尋香宴搭手，她還年輕，有什么不周到的，勞請各位多多包涵多多照顧?！?/br>
    “啥？這菜是窈窕做的？”

    老高錯愕得勺子都險些脫手，半晌后盯著金父身后含笑頷首的金窈窕，真心實意地感嘆：“老金，能生個這么能耐的接班人，你真的運氣好，金老先生的手藝總算后繼有人了。這次周年宴你不給我留個位置，我非上銘德找你麻煩去。”

    接班人？

    金父被這個詞砸得怔住，愣愣回頭。

    身后的女兒朝他挑眉微笑，氣定神閑的表現(xiàn)，讓他一瞬間感覺自己好像打開了某扇從未發(fā)現(xiàn)佇立在眼前的大門。

    他踏出尋香宴大門，直到進入自己的辦公室，一路無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久之后，他忽然打開抽屜，抽出一張燙金的請柬，轉(zhuǎn)向正在參觀辦公室置物架上那些自己父親得到的榮譽的女兒：“窈窕，過幾天臨江市商會有個晚宴，爸帶你去吧?！?/br>
    ——

    這張請柬格式非常莊重，不同于平常各家千金名媛過家家似的各種派對，封面遒勁有力地寫著——“銘德餐飲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金文誠先生親啟”。

    露娜看得雙眼圓睜，大氣兒都不敢出：“天哪天哪天哪！這么重要的場合你爸真讓你替他去應(yīng)酬？！他自己呢？”

    金窈窕正在舉鐵，她仰面朝上，半躺在啞鈴凳上，咬牙穩(wěn)穩(wěn)地推起私教為她虛扶著的杠鈴，纖瘦到一把就能握住的胳膊上繃出幾不可見的弧線。

    她推完最后一組，抖著從不鍛煉酸痛難忍的肌rou翻身坐起：“他身體不舒服，宴會上要喝酒，我沒讓他去。”

    露娜覺得自家姐妹受了委屈，頗為不平：“你那么多堂哥干嘛使的，他們天天吃白飯，哦，輪到應(yīng)酬就叫你去？憑什么啊，氣死我了！”

    金窈窕俯身撐著膝蓋擦汗，聞言低頭笑了一聲：“你氣什么？我求之不得呢。”

    對權(quán)勢斗爭一無所知的白癡美人露娜迷茫地看向她，瞥見她一雙桃花眼目光如炬盯著地面的樣子，沒來由地晃了下神。

    白癡美人對著手指心虛地發(fā)愁，小臉蛋皺得緊巴巴的，自家閨蜜最近怎么回事，怎么氣勢越來越有侵略性了。

    金窈窕興奮地舔了舔口腔內(nèi)壁，感受到久違的權(quán)欲在血液里沸騰翻滾，這讓她在劇烈的運動之后都絲毫不顯疲倦，反倒越發(fā)精神奕奕：“走，陪我再做一組卷腹?！?/br>
    ——

    露娜小碎步跟隨金窈窕進電梯，吧啦吧啦地說著話：“窈窕，你已經(jīng)夠瘦了，還做什么運動，我的腿要是有你那么細，每天躺床上吃薯片都不帶有罪惡感的?！?/br>
    金窈窕洗過澡，臉還有點潮紅，微濕的黑發(fā)散發(fā)著若隱若現(xiàn)的精油香氣，她按下樓層鍵，搖頭：“我不是為了減肥在運動?！?/br>
    露娜：“那是為什么？”

    金窈窕目光微動：“為了工作?！?/br>
    名廚可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和平常在自家廚房里琢磨晚餐該做什么不同，只靠以前那節(jié)食出來風(fēng)一吹就倒的體魄，她只怕不出三天就要病倒。

    “真是的，我存款全轉(zhuǎn)給你了，你又不缺錢花，沒事兒上什么班。不行，今天你得陪我，你不是要去參加商會活動嘛，我們?nèi)ベI禮服好不好——”露娜嘟嘟囔囔地撒嬌賣癡，電梯門突然打開，她停下聲音，警惕地看著外頭那幾個陌生人。

    站在中間的一個高個口罩眼鏡全副武裝，恨不能把頭發(fā)絲都包得不見天日。發(fā)現(xiàn)電梯里有外人，他身后的幾個男女也是表情一變，似乎在遲疑要不要進去。

    金窈窕感覺中間那個蒙面人似乎在盯著自己，見他們不進來，索性按下關(guān)門鍵，那蒙面人頓了頓，突然抬手擋住了電梯門，一邊摘下口罩，露出瘦削精致的下半張臉。

    “金……窈窕?！彼麑ι辖瘃厚粚徱曔^來的銳利眼神，遲疑了一下，甩開身后幾人阻擋的手走進電梯，“好巧，又見面了?！?/br>
    ——

    露娜一看他露出的臉就震驚地倒退了好幾步：“寧寧寧瞬！天哪天哪你怎么會在凱悅？！天哪天哪——”

    寧瞬才發(fā)現(xiàn)到金窈窕不是獨自一人，迅速回神：“我來臨江拍攝，劇組安排住在這里，你是……窈窕的朋友？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啊啊啊我們來這里健身的，我是你的粉絲?。〗o我簽個名好不好！”露娜開始尋找自己身上有沒有可以留下簽名的東西，慢了半拍才理解對方話里的內(nèi)容，動作一頓，“你，你們認識？”

    金窈窕沒說話，寧瞬復(fù)雜地看了似乎不想理會自己的她一眼：“窈窕上次幫了我一個忙，算是那次認識的，沒想到還能遇見?！?/br>
    金窈窕笑了一聲：“是啊，真不巧。”

    寧瞬背后的胖男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的態(tài)度頗為不可思議。

    寧瞬擰眉：“窈……”

    金窈窕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靜了靜，墨鏡后的眼神閃動了一下：“jiejie?！?/br>
    電梯此時到達底層，大門打開，金窈窕毫不猶豫地邁開腿走了。要到簽名的露娜猶豫了一下，還是顛簸顛地跟在了閨蜜后面。

    電梯里的一行人陷入沉默，好久之后，胖嘟嘟的男經(jīng)紀人才咋舌開口：“我去，那女的是金窈窕？喬語絲說的那個沈夫人？跟她形容的不太一樣啊，漂亮得有點過分了吧?！?/br>
    他隨即反應(yīng)過來，警戒地看向自家桀驁不馴的祖宗：“寧瞬，我跟你說你可不許再去接觸她了，這女一看就不吃你那套，小心反過來把你吞得骨頭都不剩。”

    寧瞬安靜了一下，突然有點煩躁：“她不是沈夫人，沈啟明還沒娶到她呢?！?/br>
    又意識到經(jīng)紀人警告的重點，不爽地嗤笑一聲：“怎么可能，我對情情愛愛一點興趣都沒有?！?/br>
    他戴上口罩，腦子卻忽然想，剛才金窈窕在電梯里跟朋友聊什么來著？

    商會活動？買禮服？

    她腿那么長，皮膚還白，穿紅色的長裙肯定很好看吧。

    ——

    臨江市商圈，晶茂總部在這寸土寸金的位置坐擁了一整棟醒目的大樓，下班時間，打卡完畢的職員們從內(nèi)部魚貫而出，幾輛深黑色的商務(wù)車緩緩從遠處駛來，叫他們下意識投去矚目。

    車門被司機打開，沈啟明邁步下來，蔣森和一眾助理跟隨在他身后。

    他身形清雋修長，五官英俊到叫人移不開目光，只是氣質(zhì)太過銳利，像凝了層霜，照片里還好，真正出現(xiàn)在面前，總叫人不敢多看。

    人群掀起了小幅度的sao動，隨即寂靜下來，如同摩西分海，大廳大門中間的區(qū)域瞬間被空置，待他腳步如風(fēng)地踏進電梯，抑制的討論聲才驟然變大起來。

    ——“是沈總！沈總回國了！”

    ——“我去，今天燒香了嗎？平常好少能看見他的?！?/br>
    ——“天啦，沈總今天這件西裝好好看。”

    ——“沈總穿什么不好看，哪里是西裝好看。嗚嗚，這么個大帥哥，也不知道以后會便宜哪個女人，唉，沈總有沒有女朋友?。俊?/br>
    ——“不都說他已經(jīng)訂婚了嗎？他手上老戴著個戒指?！?/br>
    ——“戴戒指怎么了，你怎么知道就是訂婚戒指，他又沒對外宣布過。而且，不都說助理部的那誰，寧萌，跟他有曖昧么？上次沈總還帶她去了慈善晚會來著，公司里都在猜她要上位?！?/br>
    ——“切，你真信?。课抑聿康呐笥迅嬖V我，寧萌為了搶沈總身邊的活兒每天拼命到連覺都恨不得不睡。沈總嘛，emmm，除了公事之外都不帶搭理她的?！?/br>
    ——

    頂層，電梯打開，寧萌已經(jīng)等候在門口，她臉色有點蒼白，但工作絲毫不亂，利落地跟上沈啟明一行人毫不停頓的腳步。

    她遞上一張請柬：“沈總，這是臨江商會送來的邀請函，請您務(wù)必到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