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方雨蟬恍然回神,秀眉微蹙,搖頭:“不,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延齡失蹤之前來找過我?!?/br> 任遙忙問:“他找你說了些什么?” 方雨蟬道:“他問我和你的關(guān)系怎么樣,出入任府受不受防備——還有平常在任府里能不能跟南弦說上話?!?/br> 任遙一詫,心想趙延齡失蹤之前對他們家可真是感興趣得很吶。但……這個問法未免有些太奇怪了。 方雨蟬繼續(xù)說:“我當時回他,跟你關(guān)系不錯,跟南弦也能說上話,他眼睛一亮,好像還挺高興的,似乎想讓我替他辦什么事??蛇^了一會兒,他又喃喃自語,說什么不應該把我牽扯進來,我想問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可他怎么也不肯告訴我。后來,他就走了……”方雨蟬不無悲傷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見他,我若是知道后來的事,當時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走?!?/br> 任遙擰著眉沉思,這些事一定都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趙延齡的失蹤,跟他失蹤前種種不符合常理的詭異行徑一定有脫不開的干系。 他是知道了什么而被滅口嗎? 是呀,他好像真得知道很多事,他先是從刑部調(diào)閱走了母親一案的案宗,又查出了父親當年是影衛(wèi),或許還有更多…… 但三年前趙延齡失蹤之后文旌也暗中查訪過,若趙延齡當真在失蹤前有過這么多動作,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啊。 可即便是今天,也是陰差陽錯幾近曲折才查出了趙延齡失蹤之前的活動軌跡,是被人為抹去,還是說…… 對了! 一道靈光閃過,任遙突然想起來當時刑部曾說,延齡太子將母親一案的案宗調(diào)走了,若是他把自己查到的每一件事的相關(guān)案宗都調(diào)走了,那后來人確實難以追溯。 可是,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案宗看過之后便罷,為什么還要調(diào)走?調(diào)走的意義何在?難道……是想給別人看嗎? 任遙身體一僵,直覺自己好像觸到了整件事情的關(guān)鍵所在。 仿佛那根時隱時現(xiàn)的長線終于透過重重迷霧清晰了起來,將散落在地的珠子一顆顆穿了起來…… — 方雨蟬從任府出來時正碰見文旌回來,兩人各懷心事,又各有牽絆掛念,因此話也沒有多說。 只是當文旌邁上任府前的最后一層石階,突然想起什么,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望著方雨蟬離去的背影。 鳳眸幽邃,隱隱透出疑慮。 他有一個關(guān)于方雨蟬的猜測在心里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越揣摩越覺得可疑,一時失了神,竟沒注意任遙已走到了他的跟前。 “阿遙,你放心,父親和兄長不會有事,刑部并沒有決定性的證據(jù),我稍作安排,過幾日他們就能出來了?!?/br> 任遙輕輕點了點頭,長舒了一口氣,但隨即添上一抹凝重,她拽住文旌的衣袖,避開眾人,一直拽著他走到了水榭里。 周遭一片蕩漾春池,環(huán)環(huán)包圍著小亭閣,視野開闊,一覽而盡,有什么人靠近他們會被立刻察覺。 任遙放緩了聲音,極為認真地問:“南弦,你的身份延齡太子知道,而陳稷的身世你知道,那么我想問你,你有沒有把陳稷的身世告訴延齡太子?” 文旌覺得莫名,很是疑惑地看向任遙,他剛想要問這其中有什么不對,可突然,神情一滯,徹底僵住了。 方才,思緒飛轉(zhuǎn),閃透出一絲清明,他好像明白任遙是什么意思了。 他將所有事飛快地理順了一遍,漸漸摸出了一條清晰的脈絡,臉色灰敗,像是遭受了沉重的打擊而站立不住,彎身頹然坐倒在亭中石凳上。 第46章 “我想那個時候延齡太子定是查出了父親曾為影衛(wèi),懷疑他跟哥舒叔叔的死有關(guān),所以想要告訴你?!?/br> 任遙蹲在文旌的面前,將手擱在他的膝上,緩聲道:“在他失蹤之前,并不是想來我們家,而應該只是想見你吧。” “我記得,那個時候你好像正在休沐,整日把自己關(guān)在靜齋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潛心研究古籍。所以,他若是想見你,不是到家里來找你就是派人把你叫出去?!?/br> “他拿著從刑部調(diào)出來的案宗來見你,就是因為證據(jù)指向多年來將你養(yǎng)育成人的義父,他怕空口白牙得說你會不相信,所以才帶了完整的案宗出來給你看?!?/br> 說到這里,任遙噤了聲,后面的話有些不忍說下去了。 文旌靜默著坐了一會兒,驀然握住任遙伏在自己膝上的手,繼續(xù)著任遙未說完的話,道:“所以延齡太子才會秘密出宮,因為鐵勒舊案始終是當時的仁祖皇帝心中的一根刺,延齡不想犯他父皇的忌諱,所以后來想要追查太子行蹤才會變得那么艱難?!?/br> 河間清風驟起,吹動著波漪一圈圈蕩開,迎面撲來,帶著絲絲涼意。 周遭極靜,只有風勁兒回旋聲聲在耳。 天高水闊,澄碧如洗。讓人不禁一陣恍惚,似乎塵光翻轉(zhuǎn),不經(jīng)意回到了三年前,那段混亂詭譎的歲月里。 他們好像站在了那年少的太子殿下身邊,看著他秀眉緊皺,在陰謀的漩渦里艱難做出每一步抉擇。 證據(jù)有了,他想要盡快見到文旌,把這些事告訴他。 可此刻的任府在他眼里早與從前不同,這里面可能住著當年慘案的兇手,所以,在一切未明了之前不能打草驚蛇。 偏偏這些日子文旌閉門不出,所以只能找一個可靠的人把他叫出來。 這個人得足夠可信,延齡得有足夠的理由確保他不會出賣他們。而同時他進出任府也得方便,最好是文旌的同窗或是同僚,這樣就算邀他外出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可巧兒,眼下就有一個這樣的人。 他是當年哥舒耶奇的部將之子,與文旌相交深篤,甚至文旌曾為了他身陷囹圄,兩人看上去關(guān)系很好。更有甚者,他時常到任府中來做客,因他溫和有禮,深受任府上下人的喜愛。由他出面去將文旌帶出來與延齡見面是再合適不過。 事情到此為止,趙延齡是自己秘密出宮,除了帶出來的心腹,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為何而去。 此時,卻也是除掉他的大好時機,稍加籌謀便可以將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讓后來人難以追查。 若是……他選中為他向文旌傳信的人出賣了他呢? 任遙突然覺出一陣寒意順著脊背往上竄,她不禁緊握住文旌的手,仰頭看向他,卻見他冰冷緩慢道:“陳稷。” 不管怎么看,當初這個最合適的用來傳遞信息的人是陳稷,而文旌自己最為清楚,當年他從未收到過任何來自于趙延齡的口信兒。 任遙道:“我知道沒有直接證據(jù)去隨便懷疑一個人不好,但是陳稷這個人……”她蛾眉蹙起,似是有些難言,但見文旌目光專注地凝睇著她,放開了心中顧慮,直言道:“在你回來之前,他來過?!?/br> 文旌臉色迅速冷下來,額間蹙起幾道紋絡:“他來過?他來干什么?” “他對我說了很多話。”任遙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告訴我刑部為何來抓人,所言十分詳細,竟好像是親身經(jīng)歷過一樣。其實他不來說,等你回來也都會告訴我的,可他偏偏早了你一步,卻又不知這個時間是不是也是提前算計好了的?!?/br> 陳稷這個人的微妙之處就在這里,他做的許多事看上去都十分可疑,可偏偏僅僅是可疑,抓不到他的半分把柄實證。 他若不是完全無辜,就是一個心機十分深沉之人。 文旌好似看穿了阿遙心里在想什么,說:“只要他做了就一定有跡可循?!彼粗芜b愁云彌漫的模樣,抬手捋了捋她的鬢間碎發(fā),帶著些許安慰意味道:“阿遙,你別擔心,這些事交給我,我都會處理妥當?shù)摹!?/br> 可任遙依舊擔憂道:“南弦,后面的事……你是不是會直接跟魏太后起沖突?” 文旌握住任遙的手站起來,遠眺向遠方,眼中倒映出縹緲山光,連聲音都帶了些許虛晃:“父親答應我們成親那一晚曾經(jīng)對我說過,有些人能修來母子血緣,卻修不來母子情分——有些孽她真得做了,我們之間也就該當如此了。” 任遙不知該說些什么,唯有展開胳膊緊抱住他。 文旌低頭摟住她,溫聲道:“可好歹我們成親了,我不用再擔心會有人把你搶走,哦,除非你想……”他大概覺得后面的話不怎么好,沒說出來,但語意已十分清晰,激得任遙在他懷里冷哼了好幾聲。 “我覺得我更該擔心你!”任遙眼波一橫,斜了他一眼,道:“說清楚些,現(xiàn)在你成親了,跟從前不一樣了,家里的規(guī)矩也得改一改?!?/br> “不準去秦樓楚館應酬,每晚戌時之前必須進家門,若怎有要緊事,也得派人回來說一聲,不然……” 文旌挑了挑眉梢,眼中溢出清幽笑意:“不然怎么樣?” 任遙咬牙道:“不然你就別想進家門!” 說罷,她掙脫了文旌的懷抱,順著水面上的一泓彎橋往外走。 文旌自然緊追不舍,邊追邊喋喋不休:“阿遙,你走慢些,我以后都聽你的?!彼娙芜b依舊如風一般,踏到岸上,直奔后院,一邊緊追著,促狹心驟起,貼在她身后拖長了語調(diào)膩聲道:“娘子……” 終于惹得任遙成功地打了個冷顫,只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停了腳步,文旌順勢火速上前,箍住她的腰將她攬進自己懷里,從身后抱住貼在任遙耳邊正想再說幾句溫存rou麻的話,身邊隨風傳來幾聲破碎的輕咳聲。 江憐漲紅了臉站在兩丈開外,在文旌不滿的眼神里艱難道:“陛下來了……”他見文旌沒有多大反應,又加重了語氣道:“陛下殺氣騰騰地來了,大人您趕緊躲一躲吧?!?/br> 任遙心道,文大丞相向來人來殺人,神來弒神,區(qū)區(qū)趙煦何曾怕過。他躲趙煦?趙煦躲他還差不多。 她對自家夫君信心爆棚,卻覺腰間一涼,文旌將手收了回去,改箍住她的手腕,略顯出幾分慌張:“那……我就躲一躲?!闭f罷,拉起明顯愣住了的任遙,二話不說朝前院去。 文旌本意想躲進父親的書房,但想到萬一待會兒被趙煦從這里邊兒搜出來又少不得一通大鬧。父親書房內(nèi)陳設諸多貴重文物,實在經(jīng)不得那狗皇帝糟蹋。 便轉(zhuǎn)身躲去了比較偏僻的西廂客房。 任遙全程像個木偶一般由文旌拉著她東彎西繞,好容易塵埃落定,隨他躲進了這個一年半載都不定會有人來住的潮濕客房。 她站在屋內(nèi),看著文旌攬著臂袖鬼鬼祟祟把門關(guān)嚴,而后緊貼著門框透過木菱格的縫隙往外看。 果不其然,外面很快傳進來趙煦暴躁的怒喊聲:“文旌,你給朕滾出來!朕知道你在家,有種的給朕滾出來!” 文旌當然不會‘滾出來’,乖乖覺覺地緊貼門而站,身體如臨大敵般的緊繃。 任遙靜靜站在屋內(nèi),靜靜看著眼前的南弦,回想起成婚前,他皎色衣袂翩翩,手拿思寤威風凜凜,那狗皇帝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吭一聲的樣子…… 可如今呢,他慫慫地躲在門后連見都不敢見趙煦,思寤更是被當成燒火棍一般隨意扔到了地上…… 她的心情一時有些復雜。 于是,在門外趙煦怒喊的背景音里,她悄悄靠近文旌,有些郁悶地問:“南弦,我有個問題……” 文旌密切注視著窗外動靜,頭也不回:“說?!?/br> “那個……”任遙扭捏了一下,慢吞吞道:“這要是有一件東西,沒買回來之前很是光鮮亮麗,耀目生輝,可買回來之后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貨不對版,你說該怎么辦?”她有些委屈地攏了攏衣袖,以抵擋著客房里常年不見天日的陰冷潮意,試探道:“我還能退貨嗎?” 第47章 文旌身形一僵,回身,凝著任遙僵硬道:“你退貨可以,但是退我不行?!?/br> 門外趙煦還在怒吼,文旌稍稍離門退回來,低聲沖任遙道:“別以為我是怕了他,我想盡快救出父親和兄長,所以才躲著趙煦,他一心想追查延齡太子失蹤的真相,我若是依了他,刑部必定要把事情化簡為繁,那父親和兄長想要出刑部便是遙遙無期了?!?/br> 任遙倏然想起陳稷曾經(jīng)對她說過的話。 ——當今陛下對他的大皇兄可感情深得很……這君臣之間眼下看著是情深義重,可不知能不能經(jīng)得起波折? 她不由得咬住了下唇。 文旌一壁緊觀察著門外趙煦的動向,一壁不住地把視線掃向任遙:“你怎么了?” 任遙忖了忖,不無擔憂道:“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你們?” “影響誰?” “就是……會不會影響到你和陛下之間的關(guān)系?” 文旌扣在門扉上的手微微一頓,面上短暫聚斂起一抹憂慮,但很快煙消云散,他隔著茜紗看向門外趙煦四處亂竄的模糊身影,唇角微挑,極為坦蕩,極為篤定道:“不會。” 話音剛落,只聽一聲巨響,猝不及防地砸在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