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選擇了李恒。

    海婆見顧皎不說話，以為她屈服了，便道，“把含煙裝扮上，下次將軍回來，讓她去伺候?！?/br>
    顧皎飛一眼李恒，看不出他的喜怒，“將軍說了，不喜人伺候?！?/br>
    “男人口中所說，和心中所想不同。含煙皮色好，又玲瓏婉轉(zhuǎn)，那個男人不喜歡？”海婆換了輕松的樣子，似對小輩一般親熱嗔怪道，“我只來和你說一聲，其它的事情你就別煩心，等著好消息就成。你是夫人，自然該有夫人的身架。含煙自買來，就是專干這個的。她知道該怎么做，必會讓將軍離不開——”

    呵呵，視她這個夫人如無物，居然通知一聲就成了？只怕是她這個替身不管用了，得另外想辦法了吧？

    她不動聲色，道，“這是爹的意思，還是娘的意思？”

    海婆拍拍她的手，“老爺夫人不在眼前，咱們隨機應變。”

    那就是海婆自己琢磨的了。

    顧皎垂下眼簾，“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海婆驚疑地看著她，似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笑一笑，道，“海婆，我的房中事你就別cao心了，該怎么辦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

    “我怎么能不管？”海婆用力握住她的手，“離家的時候，夫人再三交待我照顧——”

    顧皎對溫夫人印象很不錯，不欲牽連到她身上。她突然提高聲音，“我只記得送親的時候，娘千萬交待了。她讓我別忘了自己姓顧，但凡有事，讓你回莊上告訴一聲。海婆，我娘沒讓你自作主張。”

    海婆的眼睛陰了陰。

    “你現(xiàn)在站的地方不是花樓，不是教坊司，也不是任何不入流的地方。這是將軍府，我是將軍夫人。這事不僅我不同意，將軍也不會同意?！?/br>
    “將軍，你說是不是？”顧皎抬頭，定定地看著前方的李恒。

    李恒本欲繼續(xù)聽下去，極不滿意她打斷了對話。他皺眉走出來，竟有些兇煞的意思。

    海婆臉煞白，眼睛瞪得幾乎能看見紅血絲。她抖抖索索地站到旁邊，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李恒瞥海婆一眼，再看顧皎。顧皎站過去，輕聲道，“將軍，海婆是我娘的陪嫁，在顧家好幾十年。她只是太憂心了，才胡亂說話。你饒了她這次，別和她一般見識，好不好？”

    李恒伸出兩個手指，道，“已是第二次了。”

    海婆身體抖了一下，暗恨。

    “曉得了?！鳖欚仨樀?，“我一定嚴格管束下人，不讓她們胡說八道。”

    “胡說？胡想都不能?！崩詈戕D(zhuǎn)身，冷聲道，“滾出去，別再讓我看見?！?/br>
    顧皎趕緊將海婆拉起來，小推著她出去。她跟著出去，等到了回廊的盡頭，才壓得低低的道，“海婆，我都叫了你兩次別說，你怎么——”

    海婆頭垂得低低的，“夫人，是我魯莽了?！?/br>
    她嘆口氣，幽幽道，“海婆，你不是魯莽，是急了。你又急，又不信任我?！?/br>
    海婆抬頭，看著顧皎，卻無言。

    是的，信任。她不信顧皎，她不信她能得到將軍的歡心，她只想要再另外找個保險。對她而言，顧家比其它的一切重要。眼前不知何來的年輕女子，只不過是——

    顧皎道，“你試試看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br>
    海婆是顧家安在她身邊的釘子，若不爭取她的信任，她許多計劃無法實施。且顧青山才來找了李恒，從魏先生的態(tài)度看，絕對達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合作。也就是說，她這個夫人不管如何作死，暫時都是安全的。

    畢竟，利益至上。

    海婆徹底沒了心氣，頹然道，“夫人，你快進去穿衣裳吧。我，我自己總是，總是能想得通的。”

    顧皎見她失魂落魄，不好再說什么，看了會兒便進去了。

    李恒早將頭發(fā)挽好，對著妝臺的鏡子整理衣裳。他聽見她進來的聲音，道，“真是想不到，能寫出《豐產(chǎn)論》的顧家女，居然能縱容娼優(yōu)之輩出入內(nèi)宅?！?/br>
    顧皎緩緩走到他面前，有點怯的樣子。她道，“將軍，你覺得我美嗎？”

    這是什么問題？李恒早恢復了冷靜，那樣看著她。

    她將銅鏡捧過來，對著自己照了照，里面出現(xiàn)一張略帶嬰兒肥的臉。公平地講，已經(jīng)能看出秀麗的輪廓，大眼睛點墨一般吸引人注意，唇色也很粉嫩，但算不上絕色。

    她又將鏡子轉(zhuǎn)向李恒，自己貼了過去。鏡中便出現(xiàn)少男少女相互依偎的樣子，比起少女的靈秀，少年已經(jīng)精致得不能用言語表達。只可惜，他似乎并不開心，一把將鏡子撲翻扣起來，眼不見心不煩。

    “娘說我只是中人之姿而已，年齡又小，不知道怎么令將軍開心。”她小聲解釋，“將軍是將軍，日后建功立業(yè)，肯定更上層樓。她放個貌美丫頭給我，是擔憂女兒的一片苦心?？捎貌挥茫谖?。再且說了，含煙乃是龍口城本地良家女，哪里來的娼優(yōu)之說？”

    “若非娼優(yōu)，豈能說出那番不要臉的話來？”李恒的不滿意，在于因男兒身而被海婆斷言了自制力不強。

    這小將軍居然有道德潔癖，他的生氣，不像在作假。

    顧皎立刻道，“將軍，我知道錯了，一定會好好反省的。海婆雖然是下人，但將我?guī)Т?，我很尊重她。她這么的年紀，本該養(yǎng)老，可就是放心不下我，偏跟了過來。我前幾天是太慌張，沒意識道身份已經(jīng)轉(zhuǎn)變，所以沒注意提點她?，F(xiàn)在我知道了，一定會嚴加管束，保證不會再犯。將軍，你人品高潔，寬宏大量，就給我一次改正的機會，好不好？”

    “以后，我必不讓她二人出現(xiàn)在你眼前，可好？”

    他還是沒應聲，她只好加了層砝碼，用更低的聲音，“將軍和我們想的都不同。我，我喜歡將軍，不愿讓別人——”

    李恒起身，道，“我該走了?！?/br>
    “略吃些早食?！彼o張勸說。

    “不吃了。”他甩袖子，揚長而去。

    顧皎怎么可能就這么把人放走了，連忙拎著裙子追出去。

    門開，李恒在前面急走，顧皎拖著長長的中衣在后面追，驚得院中幾個丫頭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了院子門口，他才停下來，背對著她道，“披頭散發(fā)地跑出來，像什么樣子？”

    她咬唇，連忙放下裙子，又捋了捋頭發(fā)，努力做出莊重的摸樣。

    “將軍，我想問，你今日晚食在哪兒吃。會不會回家住，我——”

    李恒也不轉(zhuǎn)身，只有些煩躁道，“知道了，會讓人來報信兒?！?/br>
    “哎?！彼旎畹貞耍值?，“將軍，我等著你，給你留燈啊。”

    他邁步，急匆匆地走了。

    顧皎眼睜睜看著人離開，院門打開又合上，腳步漸行漸遠。

    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兩手叉在腰間，轉(zhuǎn)身看著安靜的院子。

    楊丫兒木呆呆地站在正房門口，勺兒拎著一把勺子不知所措，柳丫兒眼睛已經(jīng)落出來了。至于含煙，她應是早知道這番變化，在房間里躲著羞呢。

    “看什么？沒見過夫人賢惠的樣子嗎？”顧皎出聲。

    丫頭們哪兒敢評價夫人賢惠不賢惠？剛才將軍呵斥海婆那一聲，院中人幾乎都聽見了，正害怕得緊呢。

    就這樣，夫人還敢追著將軍出去，又是追問行蹤，又是暗示他早回。

    這感覺，無異在匪徒面前耍大刀，純粹拎著腦袋玩兒。

    因此，她們?nèi)嗣銖姷匦χ?，不約而同地做了個佩服的姿勢。

    顧皎這才滿意，徑直去了廂房。含煙躲在最里面壓抑地哭泣，隱隱約約的悲聲。海婆呆愣地坐在自己房間門口，明顯氣苦。

    她道，“海婆，你差點壞了我的大事?！?/br>
    海婆倉惶起身，不知所措，眼中卻有些怨恨。

    “你來，幫我梳妝打扮。吃完早食，我還要去找魏先生。”

    海婆不明白地看著她，情況已經(jīng)很糟糕了，還能做什么呢？

    顧皎對她笑一笑，道，“咱們不能荒廢了正事啊。魏先生有大才，若能得到他的賞識，將軍必然會對我們改觀。區(qū)區(qū)一點小挫折而已，別灰心喪氣?！?/br>
    崔mama起了個大早，讓仆婦將早飯送前院去，她和魏先生一起吃。

    人和早飯一起到的時候，魏先生已經(jīng)站在一株老松前，修剪枯枝。

    她在廊下擺好飯，招呼道，“滿肚子壞水的東西，來吃飯吧?！?/br>
    魏先生掃她一眼，“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你非君子，搞什么君子的做派，來！”

    魏先生當真就來了，將剪子交給仆婦，自去洗手。他坐下來，看了看飯桌上清湯寡水的稀飯和小菜，嫌棄道，“我還以為是什么好飯好菜，結(jié)果就給吃這些？”

    崔mama將筷子塞他手中，“吃吧，還嫌?！?/br>
    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撥弄了一番，嘆口氣，“高起華堂，遠引流水；金珠如糞土，尤嫌rou色陋。”

    吃飯便吃飯，念什么歪詩呢？崔mama賞了他一個白眼，“聽不懂?！?/br>
    “我的意思，咱們現(xiàn)在也是小小強龍了，住的不講究也罷了，吃上面是不是寬限一些？不說像別人那般rou都吃膩了，好歹給上點兒rou粥呀。”魏先生喝一口粥，“清平，你跟著阮之那些年，就沒學會她吃的本事？”

    崔mama不說話，埋頭苦吃。

    魏先生見她不理自己，也沒意思得很，一頓飯吃得唉聲嘆氣。

    吃完早飯，外面的匠人來送燈。乃是府中下的訂，待大年前夜的時候掛去燈樓的。

    崔mama需得點收，坐在廊下對賬本。

    魏先生便去泡了一壺茶來，坐她旁邊，“清平呀，你一早來找我，想說什么？”

    崔mama見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又想起他的諸多手段，話在胸口梗了許久，竟不知該如何起頭了。李恒七歲以前，她帶得多；七歲以后，幾乎日日和魏明混在一起；特別是十四歲后，兩人多次上戰(zhàn)場，同生共死，情份非比尋常。

    李恒尊重她，但不會跟她聊心事和戰(zhàn)場上的事情，更不會談未來打算。

    昨兒半夜，她滿腔怒火地尋出去，到了夾巷，被冷風一吹，又清醒了許多。李恒如何對待顧皎，恐和他們?nèi)绾螌Υ櫦矣嘘P，自己貿(mào)然干涉，會不會壞了他們的事？可若是不去勸說一番，怎么對得起小姐對自己的囑托？猶豫之際，李恒卻在巷中出現(xiàn)。

    她當時心中歡喜，只當他想通了，便給了好一通罵。

    李恒脾氣極好，忍耐著聽她罵完，恭恭敬敬道，“mama，我不會令你不開心?！?/br>
    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順從的，都不過是表面的敷衍。

    “我先看看等會兒送的那些燈，選幾盞好的出來讓將軍看?！贝辪ama努力控制自己。

    魏先生給她倒茶，“就這個？”

    她點點頭，“按理說，這些都該是夫人的事。只她新來，又在病中，我才多事。”

    “喝茶，喝茶?！蔽合壬膬河胁恢臒?，勸說道，“小兩口的事，他們自己料理去。咱們都老皮老臉了，不好管小孩子床榻上的事情?！?/br>
    “你也不過才三十二，好好拾掇一番，娶門親也不是難事?！?/br>
    “哎喲?！蔽合壬⒖套兞四樕?，“可不敢，可不敢。這世上女人的事情，比行軍打仗麻煩得多，我不去吃那個苦頭。”

    崔mama笑一下，不吭聲了。

    須臾，正門打開，影壁那邊傳來鬧嚷嚷的聲音，是燈送了來。

    龍口城中，許多戶制燈的名家，做的就是幾次節(jié)日的生意。此處的燈和別處不同，在照明的功能之外，還兼了裝飾和美觀。特別是掛到燈樓去的，必得挑好木頭，細細的劈成條，組裝成一個個主題的燈籠。其上人物、百獸、鮮花或者果子，均活靈活現(xiàn)。再點上火，昏黃的光芒照射，如同行走在暮色中的縮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