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婆沒反對，又道，“略吃點小菜，酒是千萬不能喝的。”

    這是自然的。

    李恒和盧士信吃完早飯，在校場盤亙了小半個上午，又去外書房研究堪輿圖。

    魏先生來請，說顧家舅爺?shù)搅?，該開宴了。

    盧士信愛湊熱鬧，“那個拿刀砍延之的小子呀？走走走，我得和他喝幾杯去。想不到龍口居然有這樣膽大包天的人物，實在敬佩得很。”

    一行人往廳那邊走，卻發(fā)現(xiàn)兩個仆婦搬了另一張桌子，在偏間要擺。

    “這是做什么？”魏先生問。

    崔mama從旁邊繞出來，“剛才小丫頭來報，說夫人要送送舅爺。外面擺了六七桌，又要喝酒，又要劃拳，指不定鬧成什么樣。這邊避風，單開一個火盆，既清靜又暖和?！?/br>
    李恒皺眉，她怎么跑出來了。

    盧士信更來勁了，“正好啊，我也給弟妹敬一杯酒?！?/br>
    說話間，有小丫頭細細的說話聲，還有長衣服拖在地板上的聲音。一群人的叮囑攙扶中，顧皎裹著一張紅狐裘出現(xiàn)。她生得小，穿得多，狐裘又是大毛的，整張臉幾乎被淹住。倒是旁邊兩個丫頭，一個身量高挑，一個臉蛋兒漂亮得逆天。

    盧士信在背后戳了李恒一下，“怎么一團孩子氣呢？”

    李恒扯扯嘴角，不都說了是黃毛丫頭么。

    “你呀。”盧士信意味深長，“怪不得找我打架，能放開了干才真不是人?！?/br>
    李恒聽不得他污言穢語，走上去一步。

    顧皎微微屈身，“將軍。”

    李恒‘嗯’了一聲，指指盧士信，“盧士信，叫義兄。”

    顧皎看一眼，是個高挑健壯的青年男子，明顯軍人，臉黑得跟炭一般。她道，“義兄?！?/br>
    盧士信忙虛扶一下，“別別別，叫哥哥就行。咱們都自家人，別客氣?！?/br>
    “這位，叫崔mama就好?！崩詈銌为氂纸榻B了旁邊侍立的老婦人。

    青色的對夾襖，頭發(fā)全挽在腦后，用一塊布巾包著。她身量極高，幾乎到了魏先生耳邊；骨架也較普通女子健康，看起來頗颯爽。李恒介紹后，她連說不敢，但姿態(tài)并不十分恭敬。顯然，她認為自己有資格承擔顧皎的恭敬。

    顧皎依言，乖乖叫了一聲。

    魏先生很滿意地摸了摸下巴，“快讓夫人坐下吧，還滿身病氣呢。咱們出去，別吵她——”

    說別吵，但出來了必然是吵鬧的，特別顧瓊和一幫兄弟叔伯到了之后。

    他們在結(jié)婚那天受夠了李恒的氣，拜堂的時候還鬧了一場。當時雖然被周志堅阻止了，但回了自家在龍口的房子后，顧瓊越想越氣。

    “我顧家對李恒恭恭敬敬，大把的田地和錢財陪嫁出去，白白招得他懷疑；捧在手心里寵的嬌小姐，嫁過去，居然連天地都不拜。實在可氣?！鳖櫗傄贿吪扇嘶厍f上向顧青山告狀，一邊聯(lián)合了幾個兄弟，“咱們打不贏李恒，喝酒還喝不死他？”

    “今天跟我狠狠地灌，排隊，一個個來。”

    因此，七八個壯小伙，存著鬧事的心。一抵達校場西府，立刻吵得烏泱泱的。

    “皎皎，略吃點，趕緊回房間里呆著?！鳖櫗偛幌牒[的樣子被顧皎看見，一聽說她也來了，撩簾子進偏廂趕人。

    顧皎一個人坐了一桌，正在看菜，見他進來，“二哥哥，怎么趕我？”

    “不是病著呢？”他皺眉，“一晚上沒見，下巴又尖了。沒吃好？還是沒睡好？”

    她只笑，不答。眼角余光瞥見崔mama，挺不開心的樣子。

    也是，一開口就是找麻煩，誰也開心不起來。

    海婆道，“二少爺，外面去喝酒吧。有我看著，夫人吃得好，睡得也好，你就別cao這些心了。”

    顧瓊不理，蹭到她身邊，小聲道，“你放心，今兒我肯定給你找個面子回來?！?/br>
    “你想干啥？”顧皎好奇。

    “小舅爺灌酒，他能不喝嗎？喝死他——”

    顧皎要阻止，顧瓊卻用力按按她的頭，“皎皎，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你呀，只要等著哥哥大年初二來，接你家去?！?/br>
    說完，整了整衣領，轉(zhuǎn)身出去。

    幼稚得呀。

    顧皎笑著搖頭，對崔mama道，“二哥哥要是哪句話冒犯了，崔mama別怪罪?！?/br>
    崔mama客氣道，“夫人客氣了，小舅爺天真爛漫?！?/br>
    天真，平常時候是好詞，可這樣環(huán)境下，又不是了。

    海婆便出來，另找了酒菜，請崔mama出去單喝。說屋子里都是年輕姑娘，不如她們老的自己喝著自在些。

    崔mama見顧皎捧著手爐，整個人縮在毛領子里，果然小得可憐。她暗嘆一聲，真不知魏先生搞的什么鬼，居然如此草率就定了將軍的婚事。她也不便多說什么，當真便跟著出去了。

    菜陸續(xù)上來，主打的依然是水煮，只不過多了些新鮮的魚類。

    顧皎正在吃藥，忌口中，各種葷腥rou類通不能沾，只能少少地吃點小菜。不過，她現(xiàn)在志不在吃，側(cè)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果然十分喧嘩吵鬧，刺鼻的酒味和煙味陸續(xù)飄過來。其中最大聲的，就數(shù)顧瓊和盧士信。

    她有點兒擔心，起身，悄悄從簾縫里看出去。

    濟濟一堂的大男人，顧瓊拎了一大缸的酒站中間。李恒坐在上頭，仿佛事不關己。顧瓊走他面前，非要他喝。盧士信卻從旁邊竄出來，跟他干上了，也拎了另一缸子，說要喝酒可以，得過三關。后面，緊接著還有周志堅和一群小將排隊，做出一副保護將軍的架勢來。

    鬧得一團糟。

    這么搞下去，顧瓊要吃虧。

    顧皎看著楊丫兒和含煙，一個聰慧，一個貌美，但都不太適合出去勸。且旁邊還有瞎起哄的叔伯兄弟，必然被顧瓊說動了，同聲同氣。她咬唇，半晌道，“楊丫兒，去請魏先生來?！?/br>
    楊丫兒點頭，當真去了。

    然而，片刻后來的，卻是李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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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頓悟

    顧皎當時正在喝蔬菜湯，看見李恒撩簾子進來，眼都凸了。

    她看著楊丫兒，不是讓請魏先生嗎？

    楊丫兒眼睛略有些慌亂，確實是去請先生了，可先生轉(zhuǎn)頭就讓將軍來了呀。誰知道將軍居然就真來了？

    無法，顧皎只好放下碗，“將軍怎么來了？”

    李恒的眼睛琉璃淡色，白日里看著更透明。不僅楊丫兒有點怕，含煙見了也是膽怯的。顧皎趕緊起身，“坐?！?/br>
    他看看楊丫兒，再看看顧皎，“你召我，何事？”

    外間正好傳來盧士信的哈哈大笑，“顧兄弟，好酒量，咱們再來?！?/br>
    顧皎只得硬著頭皮道，“二哥有些魯莽，酒喝多了怕要誤事。本想——”

    “讓我勸酒？”他接口。

    哪兒敢呀，明明是想請魏先生的。她小聲拍馬屁道，“他平日不太聽勸的，外面的兄弟叔伯也不太攔得住他。也只有將軍的話，他大概還能聽聽?！?/br>
    李恒沒音兒了。

    顧皎覺得他不愛搭腔這點非常不好，搞得人很忐忑。于是，她又道，“吃完酒席，得回莊上。雖然沒下雪，但好幾十里路，雪也很滑。我擔心天黑前趕不到家，也怕出意外?！?/br>
    關口的土匪雖然剿了，但架不住還有流寇啊。

    說到這兒，李恒才動了，轉(zhuǎn)身道，“無妨，我讓周志堅去送。”

    周志堅？昨日假扮他的那位？他不是去處理山匪了嗎？

    “連同那幾十個山匪一起，全送過去?！彼溃扒蚁汝P在役所，等開年了請?zhí)┥酱笕艘坏缹弻??！?/br>
    顧皎抖了一下，對他艱難地笑笑，“昨日的事，還沒謝過將軍。如果沒有你，我們不知該怎么辦。將軍的恩情——”

    李恒沒興趣繼續(xù)聽下來，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直接出去了。

    出門，魏先生立刻笑嘻嘻上來關切，“如何，夫人是不是不舒服？夫人雖然有大才，畢竟年紀小，經(jīng)不起的。你對她且溫柔些，處處照顧，她自然會愛你?！?/br>
    李恒頗無奈地看著她。

    魏先生還不消停，又問，“說什么了？”

    十足無聊的問題，一點也不想回答。他撥開魏先生，走到斗酒的兩人跟前。盧士信仰頭喝得暢快，顧瓊也是絲毫不弱，一邊喝，眼睛一邊瞥著對方。李恒看著顧瓊那攻擊性十足的小獸樣，突然對盧士信道，“把他喝趴下，下回比試，我讓你三招。”

    盧士信兩眼一亮，舉起空掉的酒缸子，“再來！”

    與外間的熱鬧不同，李恒剛走，顧皎立刻撐在桌子上，頭又開始痛了。

    跟這個男人打交道，太煩躁了。

    楊丫兒趕緊來扶，解釋道，“確實找的魏先生，但不知先生為何去找將軍。我也不敢攔——”

    “沒事?！彼瓪猓拔揖褪强匆娝?，胃痛得慌。”

    “夫人，可不敢這么說?！睏钛緝褐绷?。

    含煙這會兒才回過神來，小聲道，“我也好害怕，將軍的眼睛好兇。”

    “閉嘴。”楊丫兒有點急了，“你不想要命了？將軍也是能隨便說得的？”

    顧皎嘆口氣，安慰道，“別著急，這兒就咱們?nèi)齻€，沒人亂傳話。趕緊地，吃點喝點，回屋吃藥去。”

    含煙縮了縮頭，討好一般幫楊丫兒分菜。

    顧皎命楊丫兒找海婆留話，自帶著含煙回院子。

    從前廳到后院，一路來往的兵士和侍者多，均好奇地看著新娘子。他們跟著李恒新來龍口，吃住的規(guī)矩也沒定出來，后面校場和大片的營區(qū)跟這邊并未分開，來去自如得很。

    含煙含羞，一路垂著頭。

    偏有那規(guī)矩沒學好的兵痞子打趣，“新娘子，好漂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