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唐亦步將熱毛巾整個蓋在臉上，唔了幾聲：“天快黑了。”

    “月黑風高夜，正合適……等等，立刻讓π加速！”

    “怎么？”

    “有東西在靠近?！比铋e警惕道，“速度很快，氣味有點像mβ和rβ，看來我們的方向是對的?！?/br>
    唐亦步立刻精神起來。

    兩人對視一眼，在彼此眼里發(fā)現(xiàn)了微妙的不舍。阮閑挪動身體，湊到唐亦步跟前，直視那雙眼睛。

    一如既往的漂亮，就像他們剛相見那天。當時冷硬的野獸變得柔軟，正緊張兮兮地四處張望。阮閑雙手捧住唐亦步的臉，好讓他止住四處亂看的動作，然后果斷吻了上去。

    舌尖掃過對方舌根，這是一個長吻。唐亦步震驚得就像當初的自己，但表情里沒有怒火，他有點緊張地接受了這個吻，沒有抗拒的意思。

    阮閑手指摩挲過對方的臉：“你該走了。”

    唐亦步沉默地備好背包，抱起π，將車子的cao控權(quán)交給阮閑。后者沒有要求太復雜的cao縱權(quán)限，僅靠光屏就可以完成那些cao作——瞄準，然后將速度提到最快。

    打開車門，唐亦步滾上開始變冷的沙子。裝甲越野以一個瘋狂的速度沖上主腦隱藏中的本體。它呼嘯著撞過防御網(wǎng)，穿過隱藏建筑的重重間隙。主腦的物理防御起了效果，守衛(wèi)機械的炮火中，它著了火，熊熊燃燒，千瘡百孔。眼看帶有emp攻擊手段的機械沖來，那輛車噴出大量爆風，朝斜上方?jīng)_刺。

    主腦本體的防御自然沒有這么容易破開。

    距離足夠近，主腦的本體展現(xiàn)在唐亦步眼前。和那巨大的立方體組合物比起來，個頭不小的裝甲越野如同一只無害的飛蛾。它拖著燃燒的煙氣長尾，朝主腦核心沖去，然后在即將撞上的前一刻，在主腦最后一層防御網(wǎng)上無力地炸開。

    唐亦步閉上眼，腳下的沙子有點冷。這不是模擬或者演習，他正在現(xiàn)實中行走，而現(xiàn)在正是該繼續(xù)的時候。

    組成主腦本體的立方盒持續(xù)轉(zhuǎn)動，一只血淋淋的手猛地抓住其中一個黑立方。那只手仍然在燃燒，破損的皮膚露出暗紅的肌rou，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阮閑艱難地咳嗽兩聲，忍住肺部灼傷的疼痛，艱難地擠進不斷變換形態(tài)的立方體方陣。

    藍色的光弧仍然牢牢連接著這些不大的立方體，帶著人體難以耐受的高溫。阮閑忍耐住滾熱的空氣，慢慢朝主腦中心挪動。他的血沾染上附近的立方體，在高溫下發(fā)出滋滋的聲音。

    阮閑沒有費心破壞主腦的本體，甚至沒有拔出血槍。別說他一個s型，就算唐亦步能強行忍住高溫，也很難從物理層面毀壞這樣一個龐然大物——這些黑色的金屬立方?jīng)]準是這世上最堅硬的東西。

    他撥開面前guntang的金屬立方，在血rou的焦糊味中，朝目的地耐心前進。主腦的清理機械正在聚集，它們掃過阮閑的肢體，削下一塊塊皮rou，而阮閑沒去管它們——他只需保證一件事情，只要背上綁著的機械箱不掉，計劃就不會受影響。

    機械箱又大又沉，可他沒時間休息。疼痛快把他吞噬了，但凡松了這口氣，阮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耐力再繼續(xù)。

    再堅持一會兒，一小會兒。他不能浪費時間，自己在這里堅持的每分每秒，都是唐亦步在外爭取而來的。

    駐軍顯然發(fā)現(xiàn)了這個無法被清理的異常，然而主腦本體太過結(jié)實，金屬立方又密集。之前沒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眾人一時束手無策——結(jié)實的黑立方反而成了最好的屏障，連最小的導彈都沒法深入。

    但一個血rou之軀的人，外加一個只有一立方米大小的機械箱，想必掀不起什么風浪——哪怕那人背著的是個核彈，主腦只需要暫時調(diào)整形態(tài)，建立封閉網(wǎng)，就能把危害控制到最小。如果那是某種秘密武器，就那個大小看來，它的結(jié)構(gòu)也復雜不到哪里去。

    就算主腦會被摧毀，也必然不會被這么一個小東西毀掉。

    為首的駐軍思考了會兒：“接通卓司令，將這個事情報告上去，然后全力對付外面那個。”

    “是?！?/br>
    阮閑能隱隱聽到這些交談，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別的地方——

    巨大方陣的核心，一個人頭大小的黑立方靜靜旋轉(zhuǎn)。成千上萬的黑立方不住旋轉(zhuǎn)，再加上連接它們的藍色光弧，被這些景象包圍，它一點都不顯眼。

    可他還是找到了它。

    阮閑的視野有點模糊，他開始從腦袋里扯出新鮮的回憶，好讓自己精神點。

    就在不久前，也是自己和唐亦步兩個人。漫天的繁星下，他們用手勢和光屏興高采烈地比劃種種方案，就像這是某種有趣的游戲。

    當時唐亦步還沒有這么焦慮。

    【在主腦那邊的時候，那個食物沙盤。】唐亦步調(diào)出一份錄像，【解釋一下吧，阮先生?！?/br>
    【阮教授的備用機械，你把基本結(jié)構(gòu)記下了。】阮閑比劃到，【這個新情報很重要?！?/br>
    【講講看？】

    【理論上來說，這是阮教授首選方案的簡化版。你看，就算森林培養(yǎng)皿的攻擊機械被我暴露，考慮到研究成本，他的作戰(zhàn)思路不至于改變太多——這個備用版更像是一個孤零零的核心，他得調(diào)用其他培養(yǎng)皿的硬件，才能達到和完整機械差不多的連接效果。】

    【這的確是最合理的選擇?！刻埔嗖降难劬υ谝股虚W著光，【有什么問題嗎？……啊?！?/br>
    【是的?！恳妼Ψ交剡^神來，阮閑笑了笑?！旧峙囵B(yǎng)皿的攻擊機械被我暴露，主腦會第一時間尋找并研究它，并默認它不會被使用在戰(zhàn)爭里?！?/br>
    【因為阮教授意識到暴露，肯定不會冒險前往森林培養(yǎng)皿?！刻埔嗖浇恿讼氯ィ镜匀荒軌蛘＿\作’?！?/br>
    【是啊，借用一下也不錯。這么大的工程，浪費掉太可惜了?！?/br>
    【可我們?nèi)匀粵]有外接資源……沒有外接資源，它只是個強力的信號發(fā)射器。有主腦看管，我們做不了太多事情?！?/br>
    【前提是我們走正常連接方式——將它作為主要攻擊機械，尋找外接資源，增強信號，保證通訊強度。如果我們把它當成‘外接硬件’呢？】

    【等等，阮先生。當時你的意思該不會是……】

    【嗯?！?/br>
    【不，還是不行?！刻埔嗖接嬎懔藭骸！救绻@樣可行，阮教授自己就會用這種做法了——就算我們把備用機械當成主要工具，將森林培養(yǎng)皿的那個作為外接硬件，強度仍然不夠抹殺主腦。】

    【哪怕算上主腦的弱點？】

    【我算上了，也算上了中小據(jù)點混亂導致的支援不足?！?/br>
    【唔……】

    【就算阮教授把他的攻擊程序借給我們，我拼盡全力，頂多也只能重創(chuàng)它?！刻埔嗖阶约喊l(fā)散起來?！静贿^這個方向是合理的?？磥硪嬲麥鏼ul01，我們還是得和阮教授進行合作——我們先重創(chuàng)它，阮教授再跟上，用他自己那套機械攻擊。可行，阮先生，這樣勝率能大很多?！?/br>
    【不，等阮教授的攻擊程序完成，主腦絕對會進入完全備戰(zhàn)狀態(tài)。我們未必能像現(xiàn)在這樣，帶著備用機成功接近它——離得越遠，連接效果越差，算上主腦戰(zhàn)爭級別的防御，效果難說?！?/br>
    主腦有著不顧一切活下去的本能，就算能贏，最后肯定會鬧得很難看。

    ……等等，他們這樣“在理論上”能贏。

    【亦步，我有個主意?！?/br>
    手掌被燙出一串水泡，新的疼痛打散了回憶。阮閑調(diào)整了下呼吸節(jié)奏，繼續(xù)朝主腦的本體中心前進——終于，他停在了主腦中心旁邊，解下了背后的機械箱。

    臨時搭建的備用機械堪堪承受住了高溫。時間有限，他們改造了不少地方，并未完美復原阮教授的設計，但是眼下的距離優(yōu)勢能補足這份不足。

    備用機械啟動，緊緊吸附在主腦的核心旁邊。

    “余樂，動手?！眰鬟f完消息，阮閑拿起機械連接的頭盔狀設備。他做了會兒心理準備，才將它戴上了腦袋——它有點像早年用于治療精神疾病的頭部裝置，箍緊頭顱后，幾根長針鉆入了他的腦髓。

    至少比阮教授的情況好點，自己不至于把腦子嵌到機器里頭，阮閑苦中作樂地想道。

    隨后他眼前的景色化為雪白。

    來了。

    程序刺激修改了視覺信號，他面前只有一個雪白的小房間，隨后它的四邊不斷擴大。余樂他們按照約定啟動了森林培養(yǎng)皿的攻擊裝置，有效增強了他的連接和計算能力。

    空間越來越大，周邊閃爍著無數(shù)熒藍色的光點。那都是可以連入的精神中樞，估計是沙漠附近的機械生命，阮閑無視了它們，繼續(xù)打量四周。

    一個巨大的金色光團在他附近漂浮，忽遠忽近，如同太陽那般耀眼——那應該是唐亦步的精神中樞。阮閑伸出一只手，試探地觸碰，結(jié)果他的手指還沒接近，那光團附近便豎起了鋪天蓋地的禁止符號。

    “如果能那么容易地入侵nul00，我早就那么做了?！币粋€聲音響起。

    阮閑收回手，轉(zhuǎn)過頭，他的目標就在幾步之外。

    由于入侵點緊挨著主腦本體，阮閑不需要費力分辨可能的干擾信號，主腦也沒有和他繞圈子的打算。在這個虛擬的電子世界里，主腦再次使用了和唐亦步一模一樣的形象。

    他成功避免前期的入侵消耗戰(zhàn)，直接接觸到了它。

    “我的確沒有推算到這些，不過你的做法毫無意義?！敝髂X版唐亦步表示，“從我的城市開始，你和nul00的舉動就失去了常理?！?/br>
    “不過無所謂，在這里，你們的勝率是0%?！敝髂X伸出一只手，“感謝你們的魯莽，這剛好可以當成對付阮閑的練習。”

    偌大的空間立刻填滿無數(shù)流動的字符，阮閑認得其中部分算法。

    主腦在試圖奪取他的控制權(quán)，破譯他們這邊可能的攻擊方案。阮閑有點生澀地用思維調(diào)動系統(tǒng)，在清楚主腦核心邏輯的情況下，連續(xù)幾屏字符升起，他勉強擋住了第一波試探，代價是深入腦髓的疼痛。

    阮教授的最初計劃的確合理，不借助必要的外力，他們的“計算資源”太過懸殊。比起阮教授，他唯一的優(yōu)勢大概只有“受到腦損傷后，不會死得太快”這一點。

    ……但也夠用了，他只需要扛過一段時間。

    阮閑悄悄啟動了他和唐亦步完善好的程序，繼續(xù)與主腦對峙。

    察覺到了阮閑的反抗方式，主腦的虛擬形象不穩(wěn)了一陣，出現(xiàn)讓人不適的變形和閃爍。

    “看來不需要再等結(jié)果，胡書禮的報告的確有問題。”類似人形的扭曲影子開了口，音色也變得有些怪異。“你接觸過我的核心邏輯，并且深深理解它們?！?/br>
    mul01終于再次穩(wěn)定了形象，臉上的表情徹底消失了。

    “……你不是阮立杰?！彼f。

    第237章 掠奪者

    這句話說完, 主腦的攻勢一下子猛烈起來，似乎想要一鼓作氣破解他的防御。阮閑料到了這個反應，然而它比他想象的還難熬。好處倒也有, 系統(tǒng)信號代替了rou體的知覺, 現(xiàn)在他只能感受到大腦自身的疼痛, 無法再感受到自己的身體。

    在連入機械前，他已經(jīng)把軀體蜷進了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位置，緊緊抱著懷里的機械箱。他不能再感受到rou體的燒灼疼痛，以及清理機械的劈砍, 某種意義上是好事。

    他已經(jīng)成功侵入主腦的系統(tǒng)。在普通機械的判斷邏輯里，他的腦和關(guān)聯(lián)硬件相當于主腦的一部分。它們不會隨便動他的頭部, 以及近在咫尺的機械箱——只要唐亦步穩(wěn)住mβ, 自己就沒那么容易被殺死。

    阮閑看向程序虛擬出來的雙手, 隨后將視線轉(zhuǎn)向唐亦步的精神中樞投影。那個金色的光團暖融融地懸著, 雖然瞧不到唐亦步的臉，他仍然有種古怪的踏實感。

    這讓大腦內(nèi)的疼痛也連帶著輕了幾分。

    意識到自己對面的就是“阮閑”，主腦的虛擬形象無法再穩(wěn)定太久。頻繁的進攻中, 主腦版唐亦步的形象駭人地扭曲起來, 比起人形，那更像是拍壞的相片, 或者扭曲的rou團。它似乎拿不準怎樣的形象才能讓他動搖，形態(tài)不住變幻。

    阮閑沒有分神和它交流，他將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即時防御上。沒有阮教授那樣現(xiàn)成的程序當后盾, 他絲毫不敢分心。

    時機還不到。

    唐亦步?jīng)]有去看主腦本體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

    只要自己攔住mβ和rβ, 對方就不會死。唐亦步深知這一點, 卻仍然不想去看。

    “去阮先生身邊?！彼性谥髂X本體的邊緣，摸摸π的殼子?！白詈贸愿蓛裟切┣謇頇C械, 破壞一個是一個?！?/br>
    裝甲越野的殘骸墜在他的腳邊，已經(jīng)被高溫烤得變了形。自從改造了身體，鐵珠子本身對溫度耐受力尚可，仍能自在地活動。它蹭蹭唐亦步的手掌心，輕輕嘎了聲，三只小眼睛對著滿地殘骸一陣閃爍。

    “是的，我們沒有車了。”唐亦步又補了句?！啊乙灿悬c難過?！?/br>
    “嘎……”

    “走吧，這里接下來會很危險?！?/br>
    鐵珠子再次不舍地蹭了蹭唐亦步，隨后伸出四條小腿，牢牢扒住越轉(zhuǎn)越快的黑立方方陣，朝阮閑的方向前進。剛踩上那些燙人的金屬方塊，它試探著啃了它們一口，結(jié)果連個牙印都沒能留下。

    失望地嘎了幾聲后，鐵珠子圓滾滾的身影消失在漂浮的立方海洋中。

    唐亦步調(diào)整了會兒呼吸，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同類正在背后運轉(zhuǎn)，而自己的創(chuàng)造者正在這個金屬立方組成的懸浮方陣中央，安靜而緩慢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