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從最惡劣的環(huán)境里摸爬滾打到今天，余樂知道怎么說出最難聽的話來攻擊她，用自己的閱歷優(yōu)勢碾壓她，以此發(fā)泄心里那口無名惡氣——自己好心好意想要幫忙，結(jié)果對方還挑肥揀瘦。若是放在從前，要有人在廢墟海這么折騰，他樂得一槍崩了對方。

    自己早就習慣在大事上下決定，這一路之所以任唐亦步和阮閑占據(jù)主導，只不過是愿意在對方的強勢下低頭。

    而他確確實實是把季小滿看做自己的“下級”或“后輩”，他會給她一定程度的尊重，但也僅此而已。說到底，季小滿本人其實是最敏感的——作為一個戰(zhàn)場上廝殺下來的戰(zhàn)士，她敏銳地嗅到自己的態(tài)度。

    以前余樂可能會對這點事一笑而過，可這一路上他已經(jīng)看過足夠多的鬧心事。

    之前完美的邏輯閉環(huán)似乎不再完美，明明是熟悉的做法，如今卻讓他胃里不太舒服。他似乎忽視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而它現(xiàn)在就在他面前。

    “……抱歉?！庇鄻烽L長地吁了口氣，閉上眼?！皠偛盼艺f重了?！?/br>
    承認自己的錯誤比想象的更讓他難受，余樂把手里的煙揉碎成團?！爱斎?，我不后悔讓阮教授幫你媽，不過我該提前跟你打個招呼，商量商量。這的確是你的事，大事……你壓力也挺大的……呃?！?/br>
    他的聲音不比蚊子哼哼大，頗為不自在地摸摸下巴上的胡茬。

    季小滿哽了兩下，抽抽鼻子，硬是沒掉下一滴眼淚。她艱難地朝他笑了笑，兩人之間升起一陣尷尬的沉默。

    半分鐘后，季小滿猶豫了好一會兒，張開手臂，抱了抱余樂的腰腹：“我，嗯，剛剛也有點激動，對不起?！?/br>
    她的聲音比余樂更小，手臂一觸即收，活像抱的是塊人形烙鐵。余樂剛打算回句話，小姑娘眼看要跑，他趕忙扯住她的后領(lǐng)子。

    “要說就把話說囫圇。”余樂大嘆幾口氣，“我他媽就是打算在你身上找找權(quán)威。你覺得自己沒用，唐亦步他們可瞧著你。一個你能打好幾個我了，要說擔心被那群牲口滅口，我不比你放松多少。成了，你愛罵就罵吧，我會改就是了?！?/br>
    季小滿臉憋得通紅，她躊躇了會兒，朝余樂伸出一只金屬手掌。

    “握手?！彼驳卣f道，“如果……如果我們盡量照應(yīng)對方，我們的優(yōu)勢會被綁定，這樣籌碼更多些?！?/br>
    余樂咧開嘴，心里那些奇妙的怒火瞬間無影無蹤。他抓住那只冰冷堅硬的手，嚴肅地握了握：“同盟，哈？”

    “……嗯。還有剛才，唔，謝謝你考慮我的事?！奔拘M快把臉埋進自己胸口了。

    “謝多見外啊，再抱個？”

    “不?！边@次季小滿的口氣格外堅決。

    “滿姐！”余樂剛打算再活躍活躍氣氛，給仲清一下子打斷了。少年急火火地沖過來，臉上滿是汗，看著又慌了神。

    “怎么了這是？”余樂嘖了聲。

    “有東西靠近?！敝偾咫U些咬著舌頭，“我們趕緊回去吧，有東西要過來了?！?/br>
    季小滿和余樂對視一眼，余樂拎起仲清，三人一同沖向裝甲越野。他們趕到時，唐亦步正打開第三包巧克力豆的包裝，三腳小機械安靜地待在原處，氣氛一片和平。

    “有有有東西過來?！敝偾迳蠚獠唤酉職獾厣胍?，“我們得快藏起來?！?/br>
    唐亦步皺起眉：“我沒感覺到附近有東西?！敝車男盘栆黄椒€(wěn)，系統(tǒng)運行也不見異常。要是城里出現(xiàn)了什么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他多少能察覺一點。

    阮教授則直奔主題：“你從哪里發(fā)現(xiàn)的異常？”

    “城外郊區(qū)，大概三公里左右的地方。”仲清接過唐亦步遞過的水，就著唐亦步的白眼喝了下去。“一些在留守，一些正在往這個方向來，都是作戰(zhàn)類機械。肯定是剛才阮哥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了，快走快走！”

    “你能發(fā)現(xiàn)遠處的敵人？”見距離還安全，唐亦步情緒高昂起來。

    “我不能！”仲清大叫，為其他人莫名其妙的“遲鈍”火冒三丈。“我只是剛巧在看那個地方，看到了而已，別處還不知道有多少！你們怎么回事啊，說不定我們正在被包圍——”

    見仲清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唐亦步只能先把他拽上車。“我們的感知迷彩還要充會兒能，好了后才能走。你先講講情況。不用緊張，時間還來得及。”

    “……我家就在附近?！?/br>
    進了車子，仲清的情緒平穩(wěn)了點，頗有點鐵珠子的精神。唐亦步懷疑他更需要一個堅實的殼子。

    “剛才大家不是自由活動嗎？我就想著看一眼，就看一眼，看看他們怎么樣了。”仲清有點不自在地挪著屁股，咔咔捏緊手中的水瓶。唐亦步眼疾手快地將瓶子搶救出來，隨后手背被阮教授不善地戳了下。

    “不過這個時間了，他們肯定在睡覺?！睋尰仄孔雍?，仲清瞥了唐亦步一眼?！拔揖驮谙旅媲浦肫鹨郧鞍謰寧胰ソ紖^(qū)湖邊散心，就朝湖那邊看了看——”

    “打住打住?！庇鄻烦榱丝跉猓澳闶钦f隔著這么些樓，大半夜的，你去看不知道幾里地外的湖？你看得見？”

    “給你三分鐘，你能給瞎子講清楚什么是紅色，給聾子寫清楚什么是音樂，我就給你解釋?！敝偾鍥]好氣地應(yīng)道，“我那些……咳，算是另一套感知器官了，這很難解釋?！?/br>
    唐亦步則在琢磨別的事情。

    仲清十有八九是某種誘餌，任一具“尸體”在外亂跑，怎么看都不是主腦的風格。哪怕它的監(jiān)視真的有bug，雖然無法否定這個可能性，唐亦步也不相信bug會嚴重到如此地步。另一方面，如果它往仲清身上安裝任何類型的定位器或者監(jiān)視器，他們肯定會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它們。

    仲清本身應(yīng)該是沒有被監(jiān)控的，那么主腦為什么要投放這么一個沒有信息傳輸功能的誘餌呢？

    唐亦步示威般地掏出一罐櫻桃汽水，慢慢灌進喉嚨。

    他擁有這輛車里任何一個人——哪怕是阮教授——都沒有的能力。他能夠真正地像主腦那樣思考，并且在這些日子里更加熟練。

    唐亦步一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答案很簡單，如果換做他來捕捉這群人，他會在各個城市投放類似的誘餌。誘餌們不需要傳遞信息，只需要引領(lǐng)他們發(fā)現(xiàn)殯儀館的“尸體需求”和既有漏洞。

    在無法確定他們具體去向的情況下，別的城市恐怕也有類似rα的高級機械兵種造訪。

    畢竟阮閑已經(jīng)在仿生人秀場露了一手，主腦也清楚他們正在和阮教授合作。看阮教授的表現(xiàn)，就算他清楚仲清的誘餌身份，也不會放過這個唾手可得的機會。若不是阮閑沖出來打亂棋盤，阮教授八成會按照這個思路繼續(xù)對局——他們都清楚，阮教授并不在意犧牲仲清這么一個“非人類”，來嘗試和主腦換子。

    現(xiàn)在他們面對的問題則是另一個。

    仲清傳回的情報無法被證偽。但也無法否認，他有被提前植入虛假情報的可能性。這個發(fā)現(xiàn)太過巧合，現(xiàn)在就看他們是否愿意接受這個情報了。

    “余哥，季小姐?！碧埔嗖桨炎詈笠豢谄惯M嘴巴。“我需要兩位幫把手?！?/br>
    他沖前座的兩人笑得格外甜。

    “……這件事還挺重要的，生死攸關(guān)。”

    作者有話要說：

    這堆不正常的隊友們總要吵吵架的（？

    糖要開始使壞了xd下章轉(zhuǎn)軟軟~

    第201章 雙向試探

    唐亦步給自己選了副好皮相, 在他沒有刻意扯出標準微笑時, 笑容還是很具有吸引力的。

    然而最容易被動搖的阮閑不在，在場的人沒有人吃他這套——余樂拉著臉, 警惕地瞧著他。季小滿仍然埋著頭, 眼睛直盯自己的膝蓋。阮教授安靜地站在椅背上, 鐵珠子正在開心地撕咬巧克力豆的包裝。

    作為一個貨真價實的青少年，仲清長長地噓了聲, 沖長相優(yōu)于自己的同性直白地表現(xiàn)出敵意, 并且對自己和唐亦步之間的物種差異毫無概念。

    唐亦步慢慢收了笑容, 思緒飄了會兒——要是阮先生在這, 自己肯定能看到那人軟化的表情，他有點喪氣地思考著。

    他揉揉臉，換回嚴肅的表情?！坝喔纾拘〗?。看兩位的表情, 情緒問題大概解決了吧？接下來的事情需要兩位一同努力, 我和……鐵盒子沒法代勞?！?/br>
    “說?！庇鄻凡睾眯σ? 應(yīng)得很快。

    包圍城市的部分秩序監(jiān)察永遠忘不了那天凌晨。

    他們接受到了主腦的指示, 將阮立杰所在的城市徹底包抄。為了盡可能給市區(qū)少造成點傷害，各式武裝機器人都停留在了郊區(qū)，安靜地守株待兔。

    兔子來得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早。

    登時, 裝甲越野附近所有的機械進入一級警備狀態(tài)。敵人里可能有傳說中的a型初始機, 再小心也不為過。負責指揮的秩序偵察做了幾個深呼吸, 時刻保持著和總部的聯(lián)絡(luò)。

    “關(guān)于rα的援助申請已經(jīng)發(fā)放?！彼麍蟾娴?，“rα還在改造中, 但能夠暫時活動。我們會使用武力全力支援它?！?/br>
    “敵人狀況如何？”

    “還沒發(fā)現(xiàn)我們，正往這個方向來。飛行探測器已確認過大致情況，對方釋放了電磁干擾，沒法靠近觀察?！?/br>
    “各單位做好準備，保持設(shè)備隱形狀態(tài)。目標車輛出現(xiàn)后全力攻擊，車上的一切人類軀體都可以銷毀，保證nul00的電子腦無損即可。”卓牧然在光屏另一端表示。

    “rα還有三分鐘到達現(xiàn)場。沒有攻擊類支援，它無法獨自擊退載有a型初始機的nul00，請務(wù)必保護好它，并且盡快使nul00喪失行動能力——只要rα能觸碰到它，我們就贏了。”

    “是?！?/br>
    各式飛行器都在夜空中待命，攻擊機械隱藏在草叢邊。他們采取了最先進的隱形技術(shù)，先不說rou眼難以發(fā)現(xiàn)，就算是nul00，也很難用信號掃描發(fā)現(xiàn)他們的存在。

    萬事俱備。

    一輛裝甲越野破開夜色，從道路另一端沖來?，F(xiàn)場指揮的秩序監(jiān)察手有點哆嗦，但他還是抓住了最好的時機——一聲令下，柔韌的捕捉網(wǎng)從天空往那輛車上投射而去。那是根據(jù)蛛絲的結(jié)構(gòu)改良過的網(wǎng)，雖然柔軟，卻極難掙脫。

    捕捉網(wǎng)后是高級emp裝置，武裝機械統(tǒng)統(tǒng)從草叢中鉆出，將足以癱瘓任何電子設(shè)備的短距離emp裝置投射到車邊。這兩個步驟后，車內(nèi)的智能武器和裝備基本就廢了。

    沒給敵人留任何喘息的機會，在網(wǎng)兜被包圓后，腥臭的煙霧籠罩了那輛車。rou食菌霧被釋放出來，陰惻惻地鉆入每一個縫隙，它們能夠穿透普通布料，將接觸到的rou體快速吃空。好在這些危險的小魔鬼對金屬不感興趣，不至于傷到nul00頭殼里那個寶貴的電子腦。

    灰綠色的霧氣在網(wǎng)兜附近彌漫，就算如此，為首的秩序監(jiān)察仍然沒有放松警惕——

    rα到場了。

    它還在改造過程中，被封在一個漆黑的玻璃槽內(nèi)。玻璃槽連接著無數(shù)管道，遠遠看去像是躺在蛛網(wǎng)之中的棺材。確認掃描結(jié)果沒有問題，工作人員將它喚醒，那個女妖似的生物從玻璃槽內(nèi)坐起。

    它——或者說是“她”——仍然裸露著大片皮膚，身上的衣物更像是特制的戰(zhàn)斗服。她茫然地坐在玻璃槽內(nèi)，嵌在皮膚中的透明管道里奔涌著黑紅的鮮血。它們盤繞著她的四肢，在她的肩膀和后背纏繞，透出詭異的美感。

    她應(yīng)指令離開槽內(nèi)，腳踩上草地，頭發(fā)被槽中的混合液泡得濕濕嗒嗒，發(fā)梢還在滴水。她安靜地守在食rou菌霧附近，似乎完全不怕碰觸到那些危險的東西。

    這樣一個漂亮的身影站在造型各異的武裝機械團隊中，違和感重得厲害。

    她幽靈似的站了會兒，扭過頭，疑惑地瞧向負責指揮的秩序偵察。

    “沒有?！彼f。聲音好聽，可惜沒有半點生氣。

    指揮后背一寒。

    掃描結(jié)果沒有問題，他們甚至使用電子警犬分析了車上活物的味道。他們無疑被網(wǎng)住了，網(wǎng)得結(jié)結(jié)實實。

    “收回霧氣！”然而他不會和主腦的最強兵力過不去，指揮立刻下令。

    灰綠色的食rou菌霧被收回。然而再次清新的空氣里沒有裝甲越野，更別提里面本該有的干凈骸骨。結(jié)實的網(wǎng)在地上堆成一大堆，沒有顯出獵物的輪廓，就像他們剛剛網(wǎng)住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幽靈。

    武裝機械們迅速將emp裝置和網(wǎng)撤走，一個長度頂多半米的裝甲車模型露了出來。

    它的細節(jié)和目標車輛完全一致，涂裝稍顯粗糙，估計是緊急趕工出的。車廂內(nèi)只有一些又舊又臟的布料，嵌著個已經(jīng)不再工作的奇妙裝置。

    指揮迅速又確認了一下掃描畫面——它仍然展示著車內(nèi)人類的輪廓，以及各個無比真實的細節(jié)。

    “見了鬼了。”他抹了把臉上的冷汗?！皉α，感知他們的位置并匯報?！?/br>
    “是，目標在離我們非常近的地方，正高速接近這邊?！?/br>
    “什——”指揮的腦子一下子沒轉(zhuǎn)過彎。

    他必須盡快準備，可對方已經(jīng)騙到了他們的攻擊流程，搞不好已經(jīng)有了對策。指揮用力甩甩腦袋，努力將各種不祥的猜想趕出腦海，再次下令。

    “立刻恢復(fù)陣型，準備攻……媽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emp裝置的影響時間過了。停在地上的模型小車動了起來，它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圈，突然爆裂開來。

    只不過它爆出的不是什么致命的武器，而是大量閃光的金屬薄片和紙屑。隨后是火光，空氣中有什么燃燒了起來——

    地面上燃起一大片絢爛的煙花。

    火焰迸發(fā)，煙霧騰起，絢爛的光芒晃花了人的眼。熱敏檢測、精確掃描統(tǒng)統(tǒng)失效，而再高效的emp裝置也停止不了不需要電的化學反應(yīng)。煙花不住爆裂，站在路邊的rα微微睜大眼，瞳孔中映出那些令人目眩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