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甚至談不上所謂的“考驗”，阮教授心道。

    哪怕是自己，對上主腦的時候都要慎而又慎。阮閑不可能擁有“不被主腦說服”的自信，他提前嘗過太多的苦，不至于那樣天真。

    這是更像是一場試驗。一場在求勝過程中將自己推向極限，觀察結(jié)果的冷酷試驗。無論結(jié)果如何，那兩個偏執(zhí)的家伙都能在答案中尋求到某種解脫。

    ……這盤棋或許不再是他和mul01雙方的勝負(fù)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主腦：逮住了哥哥（？）飼養(yǎng)的人類，一個常規(guī)道德環(huán)境下稱得上善良的技術(shù)人員。接下來計劃要這么走……

    軟：（瘋子的圍笑）

    ——

    阮教授和主腦嚴(yán)肅地對局，環(huán)境灰暗陰沉。對局已經(jīng)快要結(jié)束，氣氛分外緊張。

    兩只貓大叫著沖上棋盤，用爪子把所有棋子打飛，然后大叫著在房間里亂跑。

    ……大概是這篇文的主要內(nèi)容（？

    第197章 幻想

    【如果你的病痊愈了, 你想去哪里？】

    【我不想討論這種不現(xiàn)實的事情, nul00?！?/br>
    全身都在痛。不是那種折斷骨頭、刀刃亂攪似的痛，那種痛更接近于被大量蟲子蛀空的樹, 樹干中多出了屬于人的神經(jīng)。隨著病情加重, 死亡臨近, 疼痛越來越明顯。阮閑只覺得自己是一張被吹脹的人皮，盡管外表還勉強保留著人的形狀, 內(nèi)里只有一片帶刺的空虛。

    他的鼻子、手指和舌頭麻木了, 皮膚不再能感覺到輕微的碰觸。在藥物的幫助下, 他仍然能正?；顒? 持續(xù)研究，卻更容易弄傷自己。在冰冷的空虛之中，阮閑越發(fā)喜歡留在nul00的機房，感受那份塞滿空氣的溫?zé)帷?/br>
    有幾次他離機箱危險區(qū)域太近, 以至于不知不覺中燙傷了自己。哪怕用了最好的藥物, 傷口依舊愈合得極為緩慢。他的身體像一臺老舊銹蝕的機械, 正在逐漸停擺。

    可nul00卻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我會思考這些問題, 雖然我沒有可以支配的肢體。】nul00繼續(xù)道，【我想把爪子或手指插進奶油，腳沒過燒熱的水, 我還想要全身按摩。】

    【……】阮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的確, nul00永遠(yuǎn)不會感受到這些。如果項目失敗, 它只會被備份關(guān)鍵數(shù)據(jù)和資料后被銷毀；如果項目成功，它將擁有世界上最頂級的硬件設(shè)施, 但那絕對不會是一具rou體。

    【思考這些讓我感覺很好，可能對安撫你的疼痛也有好處。你呢，父親？你想去哪里？】

    【我不是你的父親。】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現(xiàn)在他就在這世上最喜歡的地方。如今科技足夠發(fā)達(dá)，增強現(xiàn)實裝置能把世界各處的美景搬到人的身邊。

    阮閑對自由沒有太強的執(zhí)著，正如他雖然不想死，卻對生命本身沒有太大的興趣。懂得欣賞的人大多熱愛生活，他顯然不在那個范疇里。

    不過“無所謂”這個答案又會顯得不近人情，阮閑抬起頭，依靠背后溫暖的外置機箱，慢慢吸著氣。

    【我想看看你感興趣的地方。】

    他舒適的瞇起眼，聲音有著半睡半醒時特有的含混。

    【……無論你想去哪，你可以在幻想里把我?guī)稀！克麌@息著說道。

    ……當(dāng)時nul00回答了什么來著？

    阮閑用幾乎銹住的大腦用力思考，下一秒，他在一片白色中醒來。

    衣服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換成了輕便的白色衣物，頭發(fā)和指甲里塵灰也被徹底清潔過，皮膚帶著洗浴后特有的濕潤氣味。阮閑掀開身上輕飄飄的被子，差點誤認(rèn)為自己還在玻璃花房的病房。

    但這里的設(shè)施明顯比玻璃花房上了一個檔次，他的腳剛觸到地面，便踩上了柔軟的絨毯。

    床頭有精致的點心，以及冒著熱氣的牛奶。他的四肢沒有被拘束，卻也沒見到任何屬于他的東西。不過考慮到這一點，他一早就沒有把血槍留在身上。

    和玻璃花房類似的地方也有，阮閑掃視一圈。這房間的雅致布置和他從影像中見過的五星級酒店差不多，卻沒有半個能被當(dāng)做武器，抑或是能傷到他自己的事物。

    巨大的窗戶外是美麗而壯觀的森林景色，鳥鳴聲和瀑布的水聲從遠(yuǎn)處傳來，阮閑清楚那不是真的。

    眼下他面臨的最大問題倒不是主腦和秩序監(jiān)察。

    說到底，外界的一切不過是腦接收到的信號。哪怕自己只剩一個腦子，主腦也能給他一個一模一樣的環(huán)境。他首先得確定“自己的身體”還在不在。

    阮閑做出副虛弱的樣子，瞧了兩眼床頭柜上食物，最終也沒有碰。他怏怏地回到床鋪，用被子蒙住頭，蜷縮起身體。

    在被褥的遮擋下，阮閑將左手拇指探入口中，隨即狠狠咬下。同時他繃緊全身的肌rou，集中精神。

    指骨發(fā)出咯咯的聲響，牙齒破開皮rou，腥熱的血大量涌出，在被吸收回之前就被阮閑大口咽下。他將嘴唇封得很緊，確認(rèn)這些血不至于弄臟衣服或者被單。

    要咬傷舌頭，就生理結(jié)構(gòu)上來講，他很難把嘴閉得這樣嚴(yán)實。

    隨后他的舌頭能夠感覺到，被咬傷的骨頭和rou正在以一個快到不正常的速度愈合。阮閑終于松了口氣。

    看來他勉強蒙混過關(guān)了。

    他沒有被粉碎重制，沒有被剖出大腦，他的事先準(zhǔn)備起了效果。

    挺遠(yuǎn)的地方，觀察阮閑的秩序監(jiān)察打了個哈欠，剛好被卓牧然撞了個正著。見長官來訪，那人連忙閉了嘴，差點咬到舌頭。

    “情況怎么樣？”卓牧然的語氣冷淡但隨意。

    偌大的房間中只有他們兩人，那位秩序監(jiān)察甩甩頭，周邊的無數(shù)機械加快了忙碌的速度。

    “剛剛醒來，各項生理指標(biāo)都在正常范圍里。主腦不允許做皮下埋入，所以可能會有一點點誤差……”

    “情緒指數(shù)？”卓牧然揮揮手，打斷了那位滔滔不絕的秩序監(jiān)察。

    “正常偏低，勉強過得去，沒有什么特殊之處。您要問話的話，還得再等等，他開始慌亂焦慮的時候最合適?！?/br>
    “嗯。”卓牧然瞧著把自己裹成一個繭的漂亮青年，“其他分析報告呢？”

    “和我們猜想的差不多，阮閑那邊對他進行了防復(fù)制處理。他回來的第一時間我就做了檢查，他的血液情況非常奇怪——有奇特的凝血現(xiàn)象，比起一個人的血，還不如說是兩個人血液的怪異混合物?！?/br>
    那個秩序監(jiān)察搖搖頭：“rou體組織也取過，他的身體組織中混有異常高的納米機械成分。但它們大多呈破損狀態(tài)，幾乎看不出原貌。我們只能找到一些修復(fù)類型納米機器的殘片?！?/br>
    卓牧然熟識這些知識，他順暢地接下去：“重??？”

    “要我說，很像相當(dāng)厲害的感染。他的組織在被破壞和修復(fù)間平衡，少量的機械組織也摻和了進去。這種狀況不限于他的身體，他的腦也是如此。我們無法對他做全身掃描備份，也沒法順暢提取記憶。阮閑一定是做了些什么?！?/br>
    “阮立杰畢竟是研究對機械病毒的學(xué)者，也可能是他自己為了保命這么做的?！弊磕寥幻掳汀！爸辽偻暾膁na能夠提取出來吧?！?/br>
    “有點難，大部分被病毒破壞過，摻雜了太多機械表達(dá)，只能取得殘缺的。”男秩序監(jiān)察老老實實地回應(yīng)道，“這些殘缺的片段不存在于主腦的數(shù)據(jù)庫，據(jù)我推測，可能是當(dāng)時某些要員、富翁的孩子，或者家庭從事需要保密的工作……”

    “簡單來說，我們沒法判斷這人身份，沒法打開他的腦子掏出情報，沒法將他完全粉碎并復(fù)制，甚至連這人的身體狀況到底怎樣都沒法確定？”

    “暫時是這樣?！敝刃虮O(jiān)察尷尬地笑笑?！澳菞潣抢飸?yīng)該沒有能讓他做到這一步的東西，這可能是阮閑那邊的新型防護措施……您看，畢竟dna干擾劑生產(chǎn)起來很麻煩，他們手里估計不剩多少了?！?/br>
    “用那些片段做既有數(shù)據(jù)比對呢？”卓牧然捏捏眉心，“說不定可以找到這個人的親屬?！?/br>
    用親人攻陷一個人的精神防線向來有效。這個青年看起來還不到三十，在2100年時還是個稚嫩的年輕人，血親全部離世的可能性不高。

    他們手里很可能有完美的資料，或者有現(xiàn)成的人。

    “不行，取得的片段太不完整，按照我們目前的技術(shù)，得不出結(jié)果。我們目前只能給出他的生理指標(biāo)，以及人格分析。”

    卓牧然擰起眉頭：“等他適合交談了，記得通知我。”

    阮閑在被單下露出一個笑容。

    這里的隔音措施很好，哪怕他竭盡全力去聽，也只能聽到聲如蚊蚋的交談，辨清內(nèi)容則要花費更大的力氣。不過阮閑反倒更喜歡這樣的環(huán)境——它逼迫他傾盡全力傾聽，體力消耗得極快，有助于他保持虛弱而緊張的身體狀態(tài)。

    事實上，他并非耍了多么高科技的手段，只是向阮教授打聽清楚了主腦的檢查習(xí)慣，以及s型初始機的特性。

    其實它的特性總結(jié)起來很簡單——若把它比作酸性藥物，而病痛是堿性物質(zhì)，在宿主的體內(nèi)，s型初始機會優(yōu)先解決面前的問題，與病變和傷口廝殺成一團，變得極難偵測。而在這場大戰(zhàn)完畢后，它開始驕傲地打掃戰(zhàn)場，變得安分而顯眼。

    脫離真正的宿主后，它的便從機敏的將軍變?yōu)槁槟镜氖勘?，只會直截了?dāng)?shù)匦迯?fù)。在沒有太多傷病可供修復(fù)的情況下，不管合不合適，它一定要將自己消耗干凈——藥物接受過量自然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zα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所以他只做了一件事——五天來，持續(xù)用仲清的血液感染自己。

    作為成熟體，仲清血內(nèi)病毒的濃度高得嚇人?？上н@些小家伙懶惰得很，在意外得到安定的新家后，它們的感染性低得驚人。為了讓它們在自己體內(nèi)安居樂業(yè)，阮閑費了好一番功夫，借口要更好地照顧仲清，才從關(guān)海明那里拐彎抹角地弄來情報。

    按照阮教授的說法，初始機會在第一時間對他的身體進行檢查。他只要保證那個時候s型初始機還在和那種毒性極高的病毒大戰(zhàn)，秩序監(jiān)察們只能撿到戰(zhàn)場上的殘肢斷臂。

    考慮到他們所處的環(huán)境很難弄到高級機械，主腦會更傾向于自己為了防止被復(fù)制，已經(jīng)接受了類似阮教授的dna干涉。而自己體內(nèi)又有不少機械組織，它也不會貿(mào)然在自己體內(nèi)留下可以傳輸信號的機械，以防被未知的微型機械逮住信號，暴露位置。

    畢竟目前自己的身份是“機械生命”方面的專家。

    然而s型初始機戰(zhàn)勝那種病毒只是時間問題，若是過幾天主腦再取了樣本檢查，他無疑會暴露。接下來他只能靠自己的本事努力誤導(dǎo)主腦，在未知中謀求一片生機。

    床邊突然傳來一陣輕響。

    阮閑嗅到一股淡雅的、令人心平氣和的香氣，他能聽見皮膚擦過細(xì)絨毯的輕響，清淺的呼吸和平穩(wěn)的心跳。

    可他沒聽到有人進來。

    確定沒有半點血跡留在身上，拇指上最后的傷口也不見痕跡，阮閑掀開被子，再次環(huán)視房間。

    “亦……”他話剛出口便收了回來。

    那不是他的nul00。

    屋里憑空冒出了一個青年，金色的雙目和唐亦步的一模一樣。青年的黑發(fā)比唐亦步長不少，眉眼有六七分相像，不過沒有那種無可挑剔的精致美感。面前的人相貌更年輕柔和些，但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更令人親近。

    可他們給人的感覺完全一致。

    ……在非人的方面，完全一致。阮閑瞬間明白了面前“人”的身份。

    “你好，阮先生?！蹦峭昝赖耐队奥氏乳_了口。

    第198章 最后一天

    自從融合了s型初始機, 阮閑不僅僅是靠面孔來識別他人。他能嗅到味道, 感受到輻射出的熱量，聽見對方特有的腳步聲、心跳頻率。它們復(fù)雜地糅合在一起, 組成一個人的知覺形象。

    那氣息像極了唐亦步, 卻又有著確切的差別。

    主腦絕對做了什么手腳。阮閑能嗅到空氣中的細(xì)微味道, 那個投影一刻不停地將虛假的心跳和呼吸聲擠入空氣。若非知道對方是憑空出現(xiàn)的，阮閑都不敢確定面前的是虛影還是真人。

    碰觸也未必有用。畢竟主腦能夠制造出仿生人秀場, 偽裝出合適的觸覺反饋難不到哪里去。

    這不是合適的交流時機, 阮閑不清楚主腦想做什么。唐亦步倒是向來很喜歡被好奇心牽著到處亂跑, 主腦怎么看都不會是那樣自由的類型。

    他只知道在主腦踏進房間的那一刻, 眼前的一切都不值得信任。

    阮閑給出了最為合適的反應(yīng)，他瞪著mul01的投影，表現(xiàn)得像個恐懼又無措的普通人。

    “mul01。”他打算跳過那段爛俗的“你是誰”戲碼，直奔主題。

    “別緊張, 我不是來說服你的?！蓖队靶α诵? “我的兄弟和我計算水平相仿, 他應(yīng)該在你身上下足了功夫, 無論是精神層面還是rou體層面。幾個月的相處后，要是我三言兩語就能讓你倒戈……要么是我們的設(shè)計有問題，要么是你在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