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教授讓他們等，阮閑能猜出對方想干什么，并且沒有干涉的打算。

    橫豎唐亦步已經(jīng)暴露了，自己現(xiàn)在能做的極其有限。

    阮閑提起一口氣，又轟掉了一打季小滿沒來得及處理的機械巨鳥。在觀察清楚這玩意兒的結(jié)構(gòu)后，這次他故意放一只接近，然后縱身躍了上去。阮閑將自己的電子腕環(huán)取下，接口快準(zhǔn)狠地戳進怪鳥頸部的接縫。

    并非像唐亦步和季小滿那樣精于戰(zhàn)斗，他只能用雙腿禁錮住那東西，在機械生命的掙扎中堪堪穩(wěn)住身體。光屏在空氣中明明滅滅，阮閑一只手扭著那東西的要害，一只手飛快地入侵它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

    他沒見過這樣的生物程序，只能靠被幾乎要飆升到頂點的激素絞盡腦汁，用全副精力實時破解。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唐亦步已經(jīng)離開了血槍的有效射程。那仿生人并不會飛，高空的落腳點又只有敵人——

    盡管可能性很低，萬一他受了重傷，萬一他不小心掉下來，萬一主腦那邊拿出什么新型武器……

    想到這里，阮閑恨不得把那些嗡嗡直響的雜音從腦子里挖出來。最近這個癥狀越發(fā)明顯——一旦沾了唐亦步，那些一驚一乍、毫無用處的雜音變得分外響亮。他仍然能冷靜地做出決定，過程卻困難了幾個倍數(shù)。

    糟糕透頂。

    明明在相認之前，他的愛意還不會有這些倒霉的副作用，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如果說對nul00的珍視使得這份愛意濃了幾分，表現(xiàn)也不太對。

    就算是從前，阮閑也從未考慮過將nul00和自己放在同一個天平上衡量。而用十分自我的方式愛上唐亦步后，他也從來沒想過那仿生人會給自己帶來這樣深的影響。

    不過眼下不是自我分析的好時機，清楚問題存在就足夠了——解決問題前，他得確保給他們兩個都活著。

    阮閑咬緊下唇，單手破解的動作沒有停下，他從嘴里嘗到了血味。終于，在一枚炮彈眼看著要炸上他的臉時，那怪鳥終于不再掙扎，動作變得順從而僵硬。

    伏低身子，他持續(xù)輸入指令，沖向唐亦步。

    唐亦步身上的確有傷，傷口還不小。阮閑深吸一口氣，剛開始思考怎樣盡量隱秘地治療他，那仿生人反倒腳下一蹬，炮彈似的朝阮閑沖來。

    那勢頭太猛，阮閑差點被他給撞下去。唐亦步趁機一手勾住阮閑的腰，一手按在鳥狀機械的頭頂，血將他的緊身里衣打得透濕。

    “你來啦?！碧埔嗖介_心地笑了笑，垂下頭，在阮閑耳邊吹了口氣。“什么都別做，父親?！?/br>
    “按照你這個失血速度，你最多還能撐兩個小時?！?/br>
    “你會接住我的，對吧？”唐亦步吻了吻阮閑的額頭，“別忘了，主腦在看著?！?/br>
    就在那一瞬間，阮閑極不情愿地領(lǐng)會到了唐亦步的意思——哪怕他不希望要這樣的心意相通，可他幾乎能夠本能地猜到那仿生人的想法。

    見阮閑的臉微微扭曲，唐亦步笑了。他將沾滿血跡的手指斜斜按在嘴邊，比了個安靜的手勢。隨后他用那指尖劃過阮閑的臉，刻意留下一道血跡。

    “這可是特等席，父親?！?/br>
    他伸出沾血的手，手掌周圍的藍光異常耀眼。

    一陣氣爆以兩人為中心爆開，周遭的機械鳥一瞬間停住動作，仿佛時間凝固了。下一秒，它們的頭部亮起紅光，齊刷刷轉(zhuǎn)過身子，開始向更遠處的飛行器沖去。

    狡猾的家伙，阮閑扯扯嘴角。

    是的，唐亦步的確打算暴露自己的武裝能力——nul00還存在，并且擁有a型初始機，這樣的情報的確合情合理。

    但是秩序監(jiān)察和主腦并不知道，他們手里還擁有另一臺初始機。唐亦步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唐亦步，絕對不會在任何情況下自斷后路。

    只不過那仿生人弄錯了一點，阮閑伸出手，摸過臉上的血跡。

    ……他自己也從來不是愿意讓出主動權(quán)，服從安排的類型。

    “你說得沒錯?！彼f道，吻了下唐亦步帶血的嘴唇，“這里確實是特等席。”

    第178章 增生

    就像游戲, 卓牧然心想。

    被投入戰(zhàn)場的秩序監(jiān)察遠遠少于機械生命, 他們的大軍在光屏上匯集成一片藍色光點，將那幾個零星的紅點擠到看不清。以這方戰(zhàn)地實況為中心, 不同角度的影像源源不斷地傳回。

    別處可能還會有點麻煩, 仿生人秀場從不缺監(jiān)控設(shè)備和攝像設(shè)施。整座島的監(jiān)控設(shè)備全被開啟, 包括島周圍那些最為昂貴的。它們能拍清楚幾十公里外一只蜻蜓的翅膀紋路，不需要擔(dān)心被戰(zhàn)場影響。

    “勘察人員已到達管理區(qū)?！币粋€光屏飛到他的視野邊緣。

    “駐守的秩序監(jiān)察呢？”

    “李義尋, 62歲, 編號090234, 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他的頭顱?！眻蟾嬲叩穆曇衾餂]什么情緒, “他的頭顱被放置在自己的房間中，接在了維生機械上，沒有自主意識，但是腦還活著。稍等……組織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 他至少維持了這個狀態(tài)兩年以上?！?/br>
    “也就是說, 有人利用他的腦波信號偽裝自己, 這座島早就被別人接手了?！弊磕寥坏穆曇衾淞讼聛怼！岸ㄆ趫蟾嬖趺醋龅?？”

    “李、李先生是這方面的專家, 返回的身體、精神數(shù)據(jù)也很健康，沒有刷新的必要。之前我們也派人去確認過，在窗邊看到了他……李先生說解開門禁戒嚴很麻煩、也有安全隱患, 我們就隔著窗戶交流了……”

    “所以之前你們只看到了他的臉和上半身, 是嗎？”

    “對、對不起?！?/br>
    人總是會出這種問題, 卓牧然冷淡地看著光屏彼端的勘察人員——人總是想在各種各樣奇妙的地方省事，機械就不會犯這種錯誤。

    “回來做報告, 一切按規(guī)矩處理?！弊磕寥粵]有發(fā)火，“控制島嶼的八成是想要藏匿的反抗軍，做這事的人既然肯按秩序監(jiān)察的方式繼續(xù)管理這座島，這里準(zhǔn)有東西?！?/br>
    “是，我們正在找?！笨碧饺藛T擦擦額頭的汗?！八玖?，我們……”

    卓牧然果斷關(guān)上了光屏，將注意力集中會戰(zhàn)斗之上。主腦的投影沒有消失，那個青年的虛影停在房間內(nèi)，正專注地觀察光屏里不大的戰(zhàn)場。

    nul00并沒有隱藏自己的意思。

    有趣的是，一個眼熟的漂亮青年反制住他們的進攻型類鳥機械，沖去了nul00身邊。卓牧然認得那張臉，是反抗軍的技術(shù)人員，他本該死在了上次的烈火里。

    量產(chǎn)的復(fù)制人？不過如果及時上了頂級醫(yī)療設(shè)備，保住命也是有可能的。

    無論是哪種可能，nul00的資源儲備顯然比他們想象的豐富。

    眼下戰(zhàn)況膠著，一個技術(shù)人員沖上去不會有任何作用?；蛘咚麕Я耸裁次淦鳎孔磕寥幻掳?，沖光屏中彼此親吻的兩人挑起眉毛。

    ……有意思，他想。

    光屏另一邊。

    鳥狀機械飛在高空之上，風(fēng)大而冷，將阮閑的外套衣角吹得獵獵作響。唐亦步的鼻尖被凍成了粉紅色，他正把全副精力放在控制那些怪鳥上，鼻子微微皺起。

    阮閑手有點癢，很想戳上一戳。不過他忍住了這個荒謬的沖動。

    唐亦步對鳥群的反cao作效果可喜，正在活動狙擊的季小滿壓力一下子輕了不少，余樂也不需要再把裝甲越野開成貼地飛行的戰(zhàn)斗機。不過阮閑心里清楚得很，這一切不過是暫時的。

    主腦知道唐亦步是nul00，這一切比起襲擊，更像是測試唐亦步的基本戰(zhàn)斗數(shù)據(jù)。硬菜一定在后面，現(xiàn)在放松只會讓他們死得更快。

    怪鳥暫時成了他們的伙伴，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唐亦步將他們身下那只的系統(tǒng)權(quán)限全數(shù)開放給了阮閑。阮閑一只手曖昧地攬緊唐亦步的腰，借此將光屏掩蓋在兩人身體的間隙里，他緊盯那些數(shù)字，飛快地心算。

    在不遠處，那些被cao控的機械生命沖向更外圍，生物導(dǎo)彈炸出的紅煙在藍天的襯托下格外刺目。沙丁魚群似的飛行器大隊里出現(xiàn)了一個扎眼的空隙，他們兩人就在這個圓形空隙的正中。

    唐亦步將那群怪鳥的主導(dǎo)權(quán)徹底搶到手后，終于有精力好奇地觀察阮閑。阮閑沒有忸怩，任由那仿生人隨意打量，心里的計算沒停。

    主腦之所以沒有一下子將他們轟上死路，估計一方面是為了觀察唐亦步，一方面忌憚阮閑可能的安排。但這個局面不可能一下子僵持下去，誰都不知道主腦準(zhǔn)備的殺手锏什么時候會——

    這個念頭還沒在阮閑腦子里走完，新的身影便加入了戰(zhàn)局。

    兩個裝備了外骨骼的人影飄在空中。

    說“裝備”可能不太確切，和當(dāng)初的卓牧然不同，這兩個人的外骨骼好像直接嵌入了rou里，變?yōu)檐|體的一部分。那兩人身形和身高完全一致，散發(fā)出的味道與卓牧然毫無二致，像是同一個源頭投射出的兩個投影。

    他們的面孔被改造過，沒有正常人的五官，只有密集排列的鏡頭，猶如詭異的蜂巢。兩人的頭皮上沒有半點發(fā)茬，反倒密密麻麻釘著不少小型機械組，仿佛增生的骨甲?；野咨耐夤趋篮蛂ou體融合得很好，沒有血液或者疤痕，好像天生就是兩副身體的一部分。

    兩人身上穿有適配外骨骼的制服，胸章上分別標(biāo)了zα和zβ。

    他們沒有交談的意思，出現(xiàn)不到一秒，便徑直朝唐亦步?jīng)_來。唐亦步跳離阮閑所在的怪鳥，又兜住一只，毫不猶豫地沖向那兩人。

    唐亦步選擇自己右手邊的zβ下手。他閃電般按住對方的肩部關(guān)節(jié)，另一只手攥緊對方的手腕發(fā)力，試圖把對方載有更多攻擊設(shè)備的手臂擰下來。就阮閑看來，這個判斷沒有錯誤。

    可是唐亦步失敗了。

    那雙可以徒手破開金屬的手沒能撕掉那條手臂，對方甚至連脫臼的跡象的都沒有。見攻擊沒有生效，唐亦步?jīng)]有戀戰(zhàn)，第一時間控制怪鳥遠離。

    而zα用不像人類的反應(yīng)速度瞬間回擊，下手削掉了唐亦步左手小臂的一大塊皮rou，連帶著怪鳥的大半截翅膀。鮮血瞬間濺起，唐亦步疼得嘶地抽了口氣，反手攻擊向敵人看似脆弱的頭部。

    如果這是一對一的作戰(zhàn)，唐亦步說不定還能成功?？上膶κ诛@然是被主腦全副武裝過的，zα和zβ的外骨骼同時啟動，兩人周遭的空氣一下子變得酷熱無比。

    唐亦步身下的機械生物猛地顫抖了一下，本來就受傷的翅膀無法再活動，體表的金屬也瞬間被燒熱燒熔。唐亦步立刻翻身，在這只機械怪鳥墜地前乘上了另一只?？杀M管他動作很快，手臂上還是留下了一大串燒傷。

    唐亦步深吸一口氣，硬是把痛叫咽了下去，眼眶里多了點疼出來的濕意。

    【被加強過的高級d型產(chǎn)物，從味道來判斷，這兩個人八成是卓牧然的復(fù)制體。我剛剛觀察了一下他們的外骨骼，為了將d型產(chǎn)物的優(yōu)勢發(fā)揮到極致，他們搭載了不少靈活的加速裝置、沖擊裝置，以及至少三種輔助防御裝置?！?/br>
    阮閑用那枚耳釘將信息傳遞過來。

    【從外骨骼的設(shè)計和精密度看來，他們應(yīng)該是主腦手下的頂級兵種，數(shù)量不會太多。但是亦步，你的a型初始機的確很強，身體歸根到底還是純?nèi)祟悺＿@場戰(zhàn)斗在地面的話倒也還好，你在空中活動不便?！?/br>
    【我們的戰(zhàn)斗準(zhǔn)備并不充分。如果我不支援，你贏不了的?！?/br>
    可是如果暴露了他們手里還有s型初始機這件事，他們在主腦那邊的信息優(yōu)勢就不復(fù)存在了。唐亦步齜牙咧嘴地甩甩傷臂，掃了眼正下方地面上不斷跳躍的彩色小球，命令機械鳥立刻直降。

    阮閑緊跟著降下地面，戰(zhàn)場徹底變得混亂。

    唐亦步黑掉的怪鳥將沙丁魚群般的隊伍沖散，激光和導(dǎo)彈亂飛。墻頭上的季小滿不再進行狙擊，她飛快地跳下墻，用鉤索勾住狂奔的裝甲越野，在余樂的配合下鉆回車內(nèi)，窩在副駕駛直喘氣。散射的激光光束灼傷了她的肩膀，險些把她一邊的義肢給轟掉。

    小姑娘硬是一聲沒吭，她單手從車前翻出紗布，牙齒咬住一頭，開始熟練地包扎。

    “離nul00遠些。”阮教授下令，“他帶下來的那兩個東西不好惹?！?/br>
    “離什么？”

    “……離唐亦步遠點?！比罱淌谡f，“我們需要再撐八分鐘。等時間快到了，我會提醒你。你到時候再沖去他們那邊，將他們接上車，然后朝太陽的方向開?！?/br>
    “你確定我們有命那么干？”余樂喃喃道，“你剛才說不好惹的玩意兒，有一個正往這邊來?！?/br>
    “別慌，我會想辦法處理。”阮教授語氣平穩(wěn)。

    不遠處，zα和唐亦步正在蹦跳的彩色球海里纏斗在一起。唐亦步的人類軀體讓他吃了不少虧，盡管動作還利落，人全身已經(jīng)鮮血淋漓。zα的外骨骼被唐亦步硬是憑借血rou之軀拆了一小半，但看起來仍然精神得要命。

    殘損的外骨骼正將不明液體推進他的身體，唐亦步不需要s級初始機的嗅覺也能夠判斷，那絕對是某種效果強烈的興奮劑。

    外骨骼防御時的高溫灼傷了唐亦步的手，也引燃了四周的樹木。雖然他們眼前只有跳躍得越來越快的彩色塑料球，呼吸卻變得越來越困難——空氣充滿煙塵、灼熱得要燙傷氣管。

    天上還不時有飛行器的殘骸掉下，對于zα來說或許還好，唐亦步可半點都不想被砸到。

    父親說得對，主腦有備而來。敵人身上所有設(shè)備全部是最為頂尖的水準(zhǔn)，不管是戰(zhàn)斗環(huán)境還是場地，都非常限制他的發(fā)揮。

    他的確贏不了。

    ……不過唐亦步一開始也沒想贏。讓mul01看到這副慘狀就夠了，唐亦步緊緊盯住敵人臉上蜂巢狀的黑色鏡頭。

    反正自己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拖延時間。

    阮教授想要和他們一起離開這里，那么他勢必要毀掉地下滿是自己大腦的巨型干擾機械。唐亦步很清楚徹底抹除痕跡的做法——火焰和爆炸，后者效果更好。

    不說他的父親，他對阮教授研究頗多。那個家伙絕對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等待他們的絕對是一場足以毀掉一切的特殊爆炸。

    問題是“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