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血液人類組織成分極高，習(xí)慣食用鋼鐵、塑料等物的機(jī)械生命不會對他的血rou感興趣。腹行蠊這種普通生物則無法利用血液中“非生物”的部分，他的血同樣不會對它們有效果。

    鐵珠子對他和唐亦步不設(shè)防，就算是完全不認(rèn)識的食物，也敢張嘴吃下去。如果真的是自己的血導(dǎo)致了它的變異……那么他或許擁有防衛(wèi)以外的某種“攻擊能力”。

    他的血可以修復(fù)唐亦步的軀體，卻沒法讓唐亦步進(jìn)化，很可能因為唐亦步的軀體本身相對高級——人體本身的修復(fù)能力就有限，變異后的存活率也很低。

    那么構(gòu)造更為簡單的生物呢？它們?nèi)羰谦@取了足夠利用的初始機(jī)成分，又沒有傷口要修補，很可能會本能地將它作為生存的助力之一。它們沒有太過復(fù)雜的智能，只靠強烈的生存本能活著，反而更容易將那些可以隨意變化的部分收為己用。

    鐵珠子腦子里99%都是吃，出現(xiàn)這樣的變化不算奇怪。不過猜測歸猜測，他必須盡量驗證。

    阮閑將一點衰弱劑和血液一起打入其中一只機(jī)械爬蟲，爬蟲在他的口袋里掙動兩下，隨后沒了聲息。幾分鐘過后，阮閑突然感覺有什么躥出他的口袋，伴隨著并不熟練的嗡嗡振翅聲。

    剛剛他拾起它時，它并沒有翅膀。

    那只爬蟲不熟練地飛出一段路，隨后一頭扎進(jìn)泥土，虛弱地?fù)浯虺岚颉?/br>
    他的血的確也能被低智生物吸收利用，不過他沒法控制對方用它做什么。如果只是簡單地提供血液，鬼知道這些東西會自己長成什么樣子，變異是不是真的有益也難說。

    見阮閑放走一只機(jī)械爬蟲，鐵珠子松了口氣，發(fā)現(xiàn)阮閑變本加厲又撿了兩只后，它干脆閉嘴不叫了。無論阮閑怎么拍打，π硬是一聲不吭，四腿朝天假裝暈倒。

    沒了聲音，阮閑自己也不好出聲，只好把地面踩得更響些。只不過沒了鐵珠子強有力的尖叫，他的探測范圍驟然小了不少。

    沒關(guān)系，反正要完成了。

    三只機(jī)械爬蟲正躺在他的口袋里，已經(jīng)被注射了他事先混好的血液混合物。雖說是臨時從季小滿那里弄來的素材準(zhǔn)備有限，但效果應(yīng)該勉強過得去。

    用于和第一只作對比，第二只機(jī)械爬蟲只被注射了衰弱劑，沒有半點異常出現(xiàn)。第三只在攝入血液的同時攝入了少量機(jī)械神經(jīng)擾亂劑，整個身體鼓鼓脹脹不成樣子，險些喪失運動能力。最后一只體型只有前幾只半個大，在同等劑量的注射下變化出現(xiàn)得快了三四倍。

    季小滿的注射器針頭可以取得機(jī)械生命的體征數(shù)據(jù)，只要身后機(jī)械的攻擊慢上一點點，他就可以趁機(jī)看兩眼，得到一個相對準(zhǔn)確的結(jié)論……

    阮閑熟練地跨過腳下層層疊疊的扭曲人體，對布滿歪曲五官的巨型rou球視若無睹，他一只手抱緊裝死的鐵珠子，一只手攥住口袋邊沿。

    興許有哪只機(jī)械爬蟲爆開死去，口袋里響起一陣黏膩到讓人不快的摩擦音，乳白色的機(jī)械組織液打濕了口袋附近的布料。

    鐵珠子準(zhǔn)是聽見了爆炸聲，它哆哆嗦嗦地瞄了口袋一眼，開始乖順地大聲嘎嘎叫。

    阮閑贊許地敲敲它的殼子。另一邊，似乎無窮無盡的感知回廊也到了盡頭。越過最后的門，一片眼熟的廢墟撞到他面前，不過樹木還沒有他記憶中的那么繁茂。

    廢墟正在燃燒。

    不，他應(yīng)該正在見證建筑物化為廢墟的過程。

    阮閑沒有太多在研究所外自由觀察的經(jīng)驗，他只記得虛擬現(xiàn)實宣傳片里的幾個鏡頭。那棟建筑頂上永遠(yuǎn)是藍(lán)天白云，建筑外壁在陽光下幾乎要發(fā)光。眼下它正在夜色中熊熊燃燒，濃煙遮蔽了大半天空。燃燒的建筑壁上爬滿各式各樣的戰(zhàn)斗機(jī)械，金屬表面反射著顫抖的火光。槍口射出的灼目射線在墻壁上留下一道道橙紅的燒灼痕跡。

    火越燒越旺，不時有殘缺的機(jī)械從外壁摔下，在地面上炸成碎片。

    自己生活十?dāng)?shù)年的地方坍塌損壞，阮閑不由地走了神，多瞧了半秒。就在這短短半秒，他差點被身后看不見的追擊者戳個對穿。

    鐵珠子突然掙扎起來，朝火場的方向直沖。阮閑嘖了聲，追著跟在它后面。

    這次眼前的景象真的讓他分了神。

    唐亦步正倒在入口處的臺階上，身上滿是傷痕，破破爛爛的薄衣服幾乎被血浸透。那張英俊過頭的臉上滿是血和污泥，比現(xiàn)在長不少的頭發(fā)因為塵灰打了結(jié)，發(fā)尾胡亂散在地板上。他身上臟兮兮的繃帶更多了，不少浸染了膿血，帶著難聞的腥臭。

    唯一露出的那只金眼睛無比黯淡，像極了一具尸體。

    幾步之外，一只畸形的腹行蠊正在接近。它比自己當(dāng)初遭遇那只多了條腿，動作也很緩慢，看起來像是受了挺重的傷。戰(zhàn)斗機(jī)械的爆炸聲不絕于耳，不時有高空墜落的金屬肢體砸在阮閑腳邊，可他的視覺焦點只在面前的人身上。

    “亦步?！彼f，半蹲下身，試圖用手去觸摸對方的面頰。遠(yuǎn)處有隱隱約約的人聲，它們穿過層層煙霧，鉆進(jìn)阮閑的耳朵，離這個方向越來越近。

    “這回你做得過分了，小照?！笨蹈绲穆曇袈犉饋碛悬c苦澀，同時也更年輕些。

    “我怎么了？”小照的聲音則有種不正常的高亢，“你看，你看！那個不是研究所嗎，那個有名的研究所在燒！我們一直就在真正的人附近，你為什么要騙我？”

    “是這樣，但是小唐他——”

    “這個電子寵物我不想要了，不想要了，養(yǎng)都養(yǎng)不熟……我為什么不能拿他取樂，以前你不是很喜歡和我一起打獵么？反正那些東西連生物都不算，沒法講道理，頂多是連了電腦的rou。我做錯什么了嗎？”

    “照照……”

    “要不是你還在，我根本不想這么活著！除了吃喝拉撒，我們能干嘛？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追殺，和它們爭口飯爭到死？”

    蘇照的敘述飄忽錯亂。

    “康哥你告訴我，我們真的是這里唯二兩個人類嗎？我把腦殼給你崩開看看好不好，我好奇死了，我受不了了……我只能用槍打打別的東西。它們只是物品，只是設(shè)置好的物品，如果你有別的說法，趕快告訴我——”

    她的聲音有了哭泣般的顫抖，下一秒又回到開朗的狀態(tài)。

    “游戲不都這樣嗎，總得一個個選項試下去。我們早就把所有的好選項試完了，只要這么認(rèn)真試下去，肯定會有什么變化！你讓我殺了他嘛，反正他的傷口感染程度越來越厲害，也沒什么用了?！?/br>
    說完她又機(jī)械地重復(fù)了一遍：“沒什么用了?！?/br>
    是幻象，阮閑心想。他攥緊口袋中破碎的機(jī)械爬蟲尸體，跪坐在唐亦步身邊，俯下身去看對方的臉。他們所在的地方要塌了，不時有碎石墜落下來，周邊的濃煙時不時被風(fēng)吹歪，遮住兩人。

    無論這過去是真是假，自己都無法改變。

    “跑。”阮閑抱起疑似失去知覺的唐亦步，給哆哆嗦嗦蹭唐亦步的鐵珠子下了個無聲的指令。“在附近等季小滿他們，他們會來?！?/br>
    可惜他沒有唐亦步對機(jī)械生命溝通的能力，鐵珠子顯然對他的指令一知半解，只聽懂了第一個字。它嘎嘎大哭著沖向遠(yuǎn)方，每沖出一兩米還回頭看看。

    ……這樣倒也夠了。

    在鐵珠子的嚎哭中，他俯下身，吻了吻幻象那只黯淡的眼睛。阮閑感覺到了背后的風(fēng)，但他只是做出副來不及反應(yīng)過來的樣子，沒有去躲。

    一只鋒利的機(jī)械腳從他的背后刺入，連帶心臟一起碾碎。

    阮閑噴出一口血，手軟塌塌地垂下來。他手腕上的腕環(huán)不知道是不是磕碰到了那里，小光屏在他的手腕附近顯示得殘缺不全，滿屏亂碼。

    它冒出幾絲青煙，固定處松開，整個兒落到地上，被武裝機(jī)械一腳踩碎。

    毫無疑問，那是一擊致命的傷。

    那巨型機(jī)械將受了致命傷的尸體扔進(jìn)軀殼后方的儲存罐，開始按照指令往阮教授的地下控制中樞前進(jìn)。

    悶不透風(fēng)的儲存罐中，阮閑微微睜開眼睛，臉上還存留著憤怒，卻沒有半點方才的震驚和迷茫。

    他沖滿眼的黑暗笑了笑，安靜地掏出藏在白外套下的血槍。

    到現(xiàn)在為止，計劃還在正常進(jìn)行中。

    余樂和季小滿看到的并不是夜晚。

    那只多了條腿的腹行蠊在黃昏時趕到了研究所附近，可惜他們像是和研究所隔了層看不到的障壁，無論如何都無法穿過去。

    “人為的區(qū)域控制?！遍L久的沉默后，季小滿開了口。

    “小jian商，你還要繼續(xù)嗎？”余樂對面前的透明墻壁興趣不大，他正了正臉上的防毒面罩。“如果唐亦步真的和mul01有關(guān)，這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事情?！?/br>
    他本以為他們之間是相互利用的合作關(guān)系，然而在過于巨大的實力差距面前，所謂的“合作關(guān)系”只不過是單方面利用的幌子。事情到了這步，他沒有非和唐亦步合作不可的利益關(guān)聯(lián)，對方也沒有非他們不可的技術(shù)需要。

    風(fēng)險甚至更大——如果唐亦步的身份暴露，他們分分鐘會成為全世界頭號通緝犯，被秩序監(jiān)察重點關(guān)照。自己這條命賠進(jìn)去也就算了，按照秩序監(jiān)察們一貫的行事風(fēng)格，遠(yuǎn)在廢墟海的走石號搞不好也會被牽扯。

    自己和季小滿的需求本身不復(fù)雜，而阮立杰和唐亦步那邊半點風(fēng)聲都不露。他們湊合著玩同伴游戲夠久了，現(xiàn)在斷頭刀快挨上自個兒的脖子，余樂自問不會傻了吧唧地繼續(xù)往前沖。

    “……這樣更好?！奔拘M聲音低到聽不清。

    “什么？”

    “如果是和主腦差不多等級的人工智能，加上熟悉這行的阮教授，母親肯定會沒事的。”季小滿別過頭去。“對我來說這樣更好，但你的確沒需要冒險，老余?！?/br>
    余樂突然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他越笑越大聲，摩擦聲差點沒蓋住。

    “還真都是瘋子?！彼χ鴵u搖頭，“媽的，沒一個正常人?！?/br>
    “我……”

    “沒啥沒啥，要我家里人出了這種事，我連閻羅王都能撕吧了。”余樂又吭哧吭哧笑了幾聲，“瘋點好，瘋點好，大家一起瘋最好。賭他媽的，反正我老早就該死了，要是能活下來，這把賺大嘍?！?/br>
    “那繼續(xù)？”

    “嗯哼?！庇鄻窊蠐项^，“我想想啊……涂銳那小子沒記錯的話，struggler第一代的秀場是在研究院附近，好像是這附近地形好，取數(shù)據(jù)也方便。普蘭公司把地買了下來，硬是懟到研究所臉上，和直接挑釁差不了多少。不過法律手續(xù)啥的都齊全，沒人能說什么?！?/br>
    他指指那道看不見的墻壁：“這里估計就是秀場的邊界了?！?/br>
    “奇怪，這里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連塊方便戰(zhàn)斗的區(qū)域都沒有，季小滿忍住防毒面罩的悶熱，扭頭四下打量。

    “哇，康哥，你看，是我是我！”蘇照突然拍起手，“那個時候我好看嗎？”

    “你什么時候都好看。”這回康哥的聲音有點不自然。

    余樂做了個手勢，季小滿會意地順著余樂脊背爬上。年輕的機(jī)械師將尖利的手指攏在袖子里，趴上腹行蠊的腹部頂端，小心窺探前方的景象。

    高度限制下，前方只能看到唐亦步和蘇照兩個人的上半張臉，蘇照甚至只有個頭頂。季小滿努力抬起頭，這回她勉強能看清兩人的臉。

    蘇照滿臉是飛濺的血跡，唐亦步則安靜地站著，像個沒有生氣的蠟像。

    “小唐?！彼斐鲭p手，向他展示雙手的血漬，聲音里帶著瘋狂邊緣的脆弱。“小唐，你看，你一直知道很多事情?！?/br>
    “……”

    “我瘋了，對嗎？”她夢話似的說道?！澳憧次业谋澈螅遣皇歉鴥蓚€孩子？”

    “是的，從相貌上來看，他們很像孩童時期的您和康先生?！?/br>
    “你昨天還看不到的，你……昨天還看不到的。我能看到他們很久了，他們一直閉著眼，跟著我。他們是幽靈?！碧K照撓著自己的臉，“我做錯什么了？為什么要被扔到這個鬼地方……”

    漂亮的臉被她抓得皮開rou綻。

    “算了?！彼蝗恍÷曊f道，“我瘋了，你也瘋了?！?/br>
    唐亦步顯然意識到了她話語下的敵意和瘋狂，下一秒便一瘸一拐地試圖帶傷逃跑，哪怕被蘇照用槍打中了腳跟，他也沒有停下。

    即將下山的太陽將一切染成血紅。唐亦步順著透明墻壁奮力奔逃，像是條試圖逃離魚缸的魚。

    “是這個！康哥，我就想讓你看這個！”他們身邊的小照拍著手，聲音里只有喜悅。

    地面在顫動，無數(shù)武裝機(jī)械魔術(shù)般陡然出現(xiàn)在空中，遮天蔽日。漆黑的墻壁從地下升起，將森林重新分割，遠(yuǎn)處一座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城池正在由機(jī)械機(jī)器人飛快建起，古怪的尖頂在夕陽下閃出冰冷的光輝。

    武裝機(jī)械整齊劃一地沖向不遠(yuǎn)處的研究所，彈藥齊發(fā)，研究所的防御措施沒能撐過三分鐘。漸漸有濃煙從不遠(yuǎn)處的建筑中冒出。

    余樂認(rèn)得這個陣仗。

    他們正在觀看二十二世紀(jì)大叛亂的那一天。

    第167章 毀滅傾向

    有的事情從歷史上來看舉足輕重, 足以撼動人類世界的格局?？上Ь退氵@是季小滿第二次經(jīng)歷二十二世紀(jì)大叛亂, 她仍然沒有那種身為“歷史見證者”的感覺。

    面前的一切似乎只是場小型災(zāi)難，而在她看不到的角落, 世界應(yīng)當(dāng)按照以往的規(guī)律運轉(zhuǎn)。

    研究所旁邊的樹林著了火, 越來越濃重的夜色被火舌灼成黑紅。隨著襲擊規(guī)模變大, 臨近研究院的透明障壁閃過一串藍(lán)色的電火花，出現(xiàn)了一塊被電光環(huán)繞的巨大缺口。

    唐亦步和他們印象里那個充滿自信的形象相差甚遠(yuǎn), 這會兒他的臉上混合了麻木和緊張, 帶著活物本能的對生的渴求。那仿生人毫不猶豫地朝缺口沖去, 朝冒出濃煙的研究所一瘸一拐地前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