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摩托繞著戰(zhàn)場兜了幾個大圈，蜂擁而至的各式攻擊被紛紛甩在身后，甚至擊中試圖近距離攻擊兩人的機械。

    余樂悶悶地笑了幾聲，季小滿能感覺到他胸腔的振動。

    “還是這樣爽快。”他的聲音被風吹散，季小滿差點沒能聽清。

    “另外那兩個呢？”

    “快來了。”

    宮思憶只希望自己能暈過去，或者早早報告秩序監(jiān)察，讓自己成為病人的一員。

    他原以為潛伏在醫(yī)院里的家伙是為了多貪點物資，最多偽造點不算過分的意外，滿足了后自然會離開——預防收容所可是秩序監(jiān)察重點關照的地點之一，沒人會這么想不開，從這種地方堂而皇之地搞出些大事。

    事實證明，還真有人這么想不開。

    他剛剛看到以預防收容所為中心，順著天穹向四周擴散的血紅笑臉時，差點一口水把新?lián)Q的遙控人形嗆報廢。而等室內(nèi)響起疏散警報的時候，宮思憶有生以來頭一回嘗到生無可戀的滋味。

    早點啟動自己的員工應急飛行器，先走人算了。

    無數(shù)損壞點在光屏上閃爍。起火的是預防收容所的資料室，其余地方也明顯被計算好了，留出了人員撤出的明確通道，又的的確確能對這棟建筑起到致命的傷害。無論紅幽靈是誰，看這架勢是要玩一波大的。

    不對。宮思憶突然亢奮起來。

    鬧出這么大動靜，藏著這里的人多半要逃跑，到時候他只要把病人的資料拉出來一一比對，自然能在事后找到消失的那部分人。

    橫豎這個身體只是遙控人形，宮思憶索性不打算再逃。伴隨著火焰，他匆匆連入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異常的數(shù)據(jù)庫，確認權限，試圖將還沒來得及上傳到主腦的本周資料全部保存下來。

    就算這個身體被燒毀，只要來得及搶救部分資料，說不定還有戴罪立功的機會——

    宮思憶喜悅地喘著氣，無視了guntang的空氣，開始在微微扭曲的光屏上快速cao作。

    然而出現(xiàn)的數(shù)據(jù)不是名單，不是病歷，只是又一個巨大的笑臉。

    “糟——”

    本來該完全由他cao控的飛行器騰空而起，撞碎窗戶，朝濃煙中沖去。宮思憶茫然地抬起頭，透過濃煙，只能勉強看到上面兩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宮醫(yī)生一口氣沒上來，兩眼一翻，干干脆脆地斷開了和遙控人形的連接。

    城市邊緣。

    “回去?！弊磕寥煌蝗婚_腔。

    “司令，航向已經(jīng)被定好了?，F(xiàn)在改方向恐怕不太合適?！?/br>
    “準備單人飛行器。”卓牧然十分果斷。

    “城內(nèi)有足夠的駐軍，不會出現(xiàn)任何問題。如果您實在是擔心，我可以幫您聯(lián)絡城市管理員?！?/br>
    “預啟動飛行器，我需要在二十秒內(nèi)出發(fā)?！?/br>
    “……我需要您的理由，先生。緊急調(diào)用飛船上的飛行器必須提供合適的征用記錄，哪怕是您——”

    卓牧然望向那些覆蓋天空的血紅笑臉，眉頭擰得死緊。

    “直覺?！彼纱嗬涞鼗卮稹?/br>
    第135章 對峙

    玻璃花房并不是沒有出現(xiàn)過意外。只是在主腦的管理下, 意外出現(xiàn)的概率幾乎為零。

    從飛艇上能看到市郊的一處森林里騰起濃煙, 紅色笑臉標記密密麻麻遮擋天空，九成九是預防收容所內(nèi)部出了什么問題。警報級別不高, 深層數(shù)據(jù)沒有被侵入的跡象。鬧事者除了向天空投影之外, 沒有進一步擴大傷害范圍的打算。

    按理來說, 他的確不需要插手。如果只是簡單的火災，或者幼稚的破壞, 卓牧然不會將它放在眼里。然而這次的意外讓他有種格外不舒服的感覺——

    這不是“正常人”的反抗。

    糾錯程序已經(jīng)運行起來, 血紅笑臉持續(xù)了不到十分鐘, 就開始逐個消失。到現(xiàn)在為止, 事發(fā)地點也沒有任何傷亡報告出現(xiàn)。純粹從性質(zhì)上來說，這場反叛的危險等級低得驚人。

    稍后只要稍微采取點措施，把這場短暫的失控美化為今日驚喜就好。

    扭曲思想的誕生需要土壤，而活在這座城市里的人大多連“反叛”的概念都不清楚。正如原始人的洞窟里不會有制作精良的匕首, 相對高級的反抗形式需要借鑒來自過去的經(jīng)驗, 這里的人不可能接觸到那樣的知識。

    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 流血和傷害大概算他們?nèi)松凶畲碳さ臇|西。

    完美的、絲毫不用擔憂的人生。不會有惡疾或意外, 不會有深入骨髓的貧窮或愚昧。根據(jù)個體能力的差異，每個人都能接收到最恰當?shù)慕逃?。雖說還是在試驗階段，這里已經(jīng)有了未來世界的影子。

    卓牧然默默乘上飛行器。

    他想看看反叛者的模樣, 然后親手將他們送入地獄。

    飛行器脫離飛艇, 轉頭向玻璃花房的方向飛去。

    “偵察防護壁附近的通訊情況和波動指數(shù), 鬧出這種事情的人不可能是本地人?！弊磕寥焕涞叵铝?，“把偵測等級開到最大, 對方有技術人員，極有可能使用偽裝加密通訊或者短距離即時通訊。”

    “是?！碧鹈赖臋C械音回復到。

    “最近三十分鐘的空中熱量變化表也傳給我。”

    ……不過都是群自以為是的東西。他想。

    短視、傲慢、自我。永遠不會顧全大局，看清為了成就人類所必須的犧牲。雖說打著自由的旗號，要的卻只是一時的利益與安定。就像曾經(jīng)的自己，只要能吃上一口沒餿的食物便覺得心滿意足。當主腦的使者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對方所說的話他連一半都聽不懂。

    與主腦相遇時他還沒有成年，脊柱因為整日的勞作變得扭曲。科技發(fā)展的恩惠之光永遠無法照亮真正的貧窮，當時自己人生的全部不過是完成今天的工作，好換幾口飽飯吃。

    他聽不懂對方嘴里關于智商、才能、最適合的路之類的話，他曾經(jīng)能夠接觸的只有石料與泥土，連鎮(zhèn)上的小學都未曾去過一次。

    卓牧然發(fā)出一聲輕笑。

    如果主腦沒有主宰這個世界，他的命運和父親不會差別太大——在山中無休止地工作，找個本地女人結婚生子，工作到身體徹底崩潰為止。自己不會有卓牧然這個名字，大概會從“卓家小子”變成“老卓”，而他的孩子會像他一樣長大，重復這個輪回。

    可他現(xiàn)在坐在這里。

    那就是人造的神吧，他想。公正到近乎殘酷，不會被人類的私情影響半分。所謂反抗軍，不過是些因為人類失了特權而不滿，為些風花雪月的事情所糾結的閑人。

    主腦對他公正地展示了一切，秩序監(jiān)察總部中的相關歷史數(shù)據(jù)是完全公開的，關于二十二年前的叛亂，隨便一個秩序監(jiān)察都能查到自己想看的細節(jié)，無論多么血腥殘忍。

    沒人離開。

    這是人類發(fā)展途中必經(jīng)的變革，若是別的地區(qū)出了這樣的叛亂，他可以不介意。但這里不行，這里本該是真正的理想鄉(xiāng)。

    終于，熱量地圖上的那絲異常還是被他捉住——有一道熱量變化軌跡的線路有點怪異，雖說在系統(tǒng)管理的誤差范圍內(nèi)，但它騙不過他。卓牧然駕駛飛行器左轉，沖向城市邊緣的某一處。

    “看來宮思憶那小子還真沒立刻跑路，猜得夠準啊你們?！?/br>
    好容易才將臨時組裝的浮空摩托停下，余樂活動了下脖子，仰頭看向正徐徐下落的其余兩人?！奥宸锹?lián)系你們了沒？他說了啥？如果他毀約了——”

    “沒有。”唐亦步抱著阮閑從單人飛行器上跳下。

    單人飛行器空間有限，被口袋似的抱了一路，阮閑的背部一陣酸痛。他挺直腰，打算接著唐亦步開口，吐出來的話卻完全是別的內(nèi)容。

    “小心！”阮閑下意識護住唐亦步。

    余樂離邊緣更近，反應也很快——剛聽到空氣中怪聲，他就迅速調(diào)轉車子，拉著季小滿倒向樹后。

    巨大的爆炸炸斷了那棵樹，若不是浮空摩托夠結實，兩個人估計要被樹干砸個正著。沒有遮擋物的其余兩人要更慘些。幾塊手臂長的金屬殘片直接崩進阮閑體內(nèi)，他的后背瞬間被染成血紅，被護住的唐亦步僅僅多了點擦傷，只是那個仿生人不再一副無辜的欠揍模樣，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他不是沒有提防天上的飛行器，只是這一臺的速度實在太快，估計一開始就沒打算好好著陸。只有融合了s型初始機的阮閑提前反應了過來。

    是意外嗎？主腦應該不會使用這么粗糙的攻擊方式。這回唐亦步轉過身，把阮閑護在身后，望向面前撞擊坑中nongnong的烈火和黑煙。

    “里面有人?！比铋e低聲說道。

    他沒有立刻拔出插在體內(nèi)的巨大爆片，來者不善，他可不想讓對方欣賞自己傷口迅速恢復的模樣。至于血液回收，有衣服遮擋還勉強好些，不會太顯眼。

    “那個撞擊力度，就算駕駛員是你，你也沒法立刻恢復生命機能?！碧埔嗖嚼且粯佣⒅媲叭紵臋C械廢墟?！皝砹藗€相當麻煩的家伙。”

    “運氣不錯?！币粋€聲音說道。

    一個男人從烈火中走出，他的四周像是帶著他們看不清的防護罩，男人身上的衣服連一點煙熏的痕跡都沒有。至于那張臉，在場的所有人都認識。

    “……媽的，卓牧然?！庇鄻费柿丝谕倌?，“這他媽不是釣上大魚，是被海怪纏上了。”

    季小滿本能地屏住呼吸，把自己藏在樹影里。鐵珠子大氣不敢出，持續(xù)裝死。

    “仿生人?！弊磕寥豢戳藘裳厶埔嗖剑坝幸馑?，看來我們的阮先生還沒放棄呢。”

    “估計這次小唐要上真本事了?！庇鄻窙]立刻爬起來，他和季小滿趴在一起，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罢嫠麐尩?，好不容易在這個好地方撈了一筆……”

    卓牧然往余樂的方向瞥了瞥，像是失去興趣似的收回視線，繼續(xù)注視面前的唐亦步。

    “剛剛的事情，我不認為是單純的幸運?！彼斐鲆恢皇?，“乖乖投降，說明狀況，主腦會——”

    然而卓牧然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讓自己畢生難忘的景象。

    那個仿生人一臉嚴肅，趁自己話說到一半，連趴在一邊的隊友都不要了，抱起身后的人就跑。

    卓牧然從來沒見過逃得這么耿直的敵人。

    “真本事。”季小滿喃喃重復。

    “……”余樂一只手抹了把臉，不予置評。

    然而卓牧然沒有把時間全浪費在吃驚上，他隨手劃過光屏，輔助外骨骼從黑色的大衣中立起，如同爬行類豎起的鱗片。幾乎就在下一瞬，他追上了正在努力逃跑的唐亦步。

    “逃是沒用的?！蓖夤趋郎斐鲭姶艠尶冢欠律宿Z擊數(shù)次。結果都被那看起來灰頭土臉的仿生人勉強避開。卓牧然皺起眉，又稍微加了加速，自己攔在那人面前。

    那個人類男性外型的仿生人來了個急剎車，表情里沒有驚恐或懇求，嚴肅依舊，甚至帶著點“你怎么這樣”的驚愕。

    然后他拐了個彎，繼續(xù)跑。

    卓牧然見過不少反抗軍，在自己面前求饒的也有，慌亂奔逃的也有，視死如歸的更是多。但這樣一副參加體育大賽氣勢的只有面前這位。

    看起來腦袋不是很好使的樣子，是加強了護衛(wèi)功能的非戰(zhàn)斗型仿生人嗎？那么那人保護的應該是這支隊伍的重要技術人員。

    卓牧然試圖用電子腦隔離器讓對方喪失運動能力，結果不知道是倒霉還是對方刻意為之，每次自己要啟用它的時候，那仿生人就會跑到隔離墻附近。隔離墻的電磁干擾使得機械沉默，無法中正常運轉。更氣人的是，那仿生人發(fā)現(xiàn)自己追不上，又無法把自己甩開，索性開始在這個地區(qū)繞圈跑。

    秩序監(jiān)察的總司令有種被愚弄的感覺。

    可是他偏偏又不敢停住追趕，去攻擊那兩個趴在地上看熱鬧的反抗軍——那仿生人一開始毫不猶豫撒腿就跑，他護著的人也沒有阻止，怎么看都不像是關心隊友的類型。而萬一仿生人懷里的真的是重要人物，在自己停下來攻擊其他目標的時候，重要人物說不準就這么成功跑了。

    場面一時非常尷尬。

    “我從廚房里順了點樹莓餅干?！庇鄻放ゎ^問季小滿，“來塊嗎，小jian商？死前好歹吃點好的。這里沒有爆米花真的是太可惜了?！?/br>
    季小滿倒沒有余樂那副心大的模樣。她依舊和炸毛的貓那樣維持著攻擊姿勢，嘴抿得緊緊的。見環(huán)境安定下來，鐵珠子哆哆嗦嗦地松開扒著季小滿背包的小腳，慢騰騰地湊到兩人身邊，開始和他們一起觀察遠處的狀況。

    “唐亦步做了些什么?！彼f，“他有計劃，我們最好不要有多余的動作?！?/br>
    “喲呵，你怎么看出來的？”

    “阮立杰的腕環(huán)還在我這里?！彼f，“它正處于遙控下的全速運轉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