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型奇異的浮空車不時從空中劃過, 就他們視線范圍內(nèi), 整個城市熱鬧得恰到好處。空氣里漂浮著淡雅溫暖的香味，它們混著讓人舒心的音樂，從各個角落飄來。樓宇之間漂浮著大屏廣告，清晰得就像把其他世界截取了一角。

    祥和而歡快的城市。

    如果沒有那么多監(jiān)視機器人就更好了。

    這會兒余樂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 胡子修理得只剩下青色的胡茬。他穿著件價值不菲的長風(fēng)衣, 要不是還帶著那副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 看起來倒有點像哪個公司的大老板。

    唐亦步的穿著簡單點, 他搭了件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襯衫。微長的黑發(fā)柔順地垂著，一雙金眼睛光明正大地展示在外，一眼看上去分外無害。季小滿相比起來要麻煩很多, 腿部還好, 為了遮掩雙手的義肢, 她只得把自己上半身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姑娘穿著一件格外寬松的暗紅長袖衫，戴了手套, 袖口幾乎要把她兩只手都遮蓋住，顯得人越發(fā)嬌小。

    “這副打扮不方便活動?！奔拘M的情緒有點低落，隔著手套撫摸懷中的鐵珠子——就連π都多了層細膩的涂料，看起來油光锃亮。

    “沒辦法，小唐不是說了嗎，要咱就穿剛進來那身。在這走不了幾步就會被監(jiān)視機械發(fā)現(xiàn)。”余樂又嘬了口電子煙?！爱吘?jié)M大街人模狗樣的家伙，連個乞丐都見不著，還他媽到處都是監(jiān)控。光是劫之前那幾個人，老子冷汗都要下來了?！?/br>
    “那些不是人?！碧埔嗖礁?/br>
    嚴格說來，那是后頸印有識別碼的人形裝置。和他們此前遇到過的仿生人不同，它們并沒有自己的獨立意識，是由其他人自遠方cao縱的，更接近一個遙控機器。

    放眼望去，街上靚麗的男女基本分為三種。人類多半會和仿生人一起行動，而這種人形裝置多半獨自行動，往來匆匆，是比較好下手的目標(biāo)。

    剛進城市沒多久，他們就逮住一個和季小滿身高差不多的人形裝置。

    唐亦步飛快改寫了它的感知和定位系統(tǒng)，趁cao縱者還沒反應(yīng)過來，眾人便取得了它的身份證明——季小滿參與行動的速度比他們想象的還快，確定這里流行指紋支付后，那姑娘利落地將那裝置的手卸了下來。

    剛剛離開地下城，她還剩幾套干凈體面的衣服。季小滿換了件闊袖，壓低帽子，將兩只和人手沒什么區(qū)別的仿生手接上自己的假肢，迅速給其他人買好行頭。

    緊接著她把那兩只手接了回去，順便做了點優(yōu)化改裝。

    【算是一點補償?！亢秃敛辉谝獾挠鄻凡煌」媚镞€不是很適應(yīng)劫匪的心態(tài)。

    好在潛入的幾位長相水準(zhǔn)都不低，配上合適的搭配，相對輕松地混入街道上的時尚大軍。既然有了啟動資金站穩(wěn)了腳跟，接下來的事情要簡單很多。

    唐亦步迅速找到了系統(tǒng)管理最為松散的部分，用余樂的形象注冊了一個假的公民身份。為了減少被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余樂同志光榮地成為玻璃花房的最底層人士。

    不過就算是最底層人士，也能擁有一間不錯的公寓。代價倒也有，作為這里的“合法公民”，他不得不工作。

    比如現(xiàn)在。

    “要我說，機械監(jiān)視也就夠了，還要人來干這個，主腦心也夠黑的。”余樂伸了個懶腰，從口袋里摸出一塊牛排三明治?！癱ao，香，老子舌頭都要掉了。”

    “人會發(fā)現(xiàn)很多機械無法察覺的征兆，也能和其他人交流，并更早舉報可疑行為。”唐亦步抱起雙臂，瞥向巷子另一邊。那仿生人少見地沒有關(guān)注食物，聲音比以往更加平板。“大多數(shù)人都用遙控裝置來干這個，是你自己不愿意買?！?/br>
    “天地良心，我就那點可憐的收入，還要負責(zé)所有人的伙食和裝備。光是阮立杰那家伙要求的事故現(xiàn)場效果和藥，就差逼得我賣褲子了。”

    “你自己要在這里住下的?！奔拘M小聲嘟囔，“他們畢竟給你搞了個合法身份，這個用錢可買不到。光是突破防御，他們就計算了整整一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么……呃，簡單粗暴的防衛(wèi)方式。如果不是有唐亦步和阮立杰，憑借我的知識儲備可進不了，你的話就更……”

    “不會說話就少說兩句?！庇鄻穱烂C地打斷，把一小半三明治丟到小姑娘懷里?！澳銈z現(xiàn)在可是我名義上的仿生人，咱們打起來可不太好看?！?/br>
    但他清楚，季小滿沒說錯。

    玻璃花房的防御系統(tǒng)和他之前見過的完全不同，那不是靠耍點小聰明就能穿過的地方。實際上，它甚至沒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墻”，只有細小的奇怪字符，密密麻麻地自上而下傾瀉，如同深藍的雨絲。

    唐亦步率先破譯出了進入機制——這里理論上只有高機能機械和真正的天才才能夠穿過。每前進一點都需要做出龐大的計算，然后用計算結(jié)果進行反破譯，得到一把無形的“傘”。否則一旦那些字符雨接觸到異常活動，這座城市的守衛(wèi)會立刻出動。

    余樂將裝甲越野在城外藏好，緊緊抱著季小滿和π，跟在阮立杰和唐亦步身后。

    那兩個漂亮的年輕人飛速做著運算，硬是拓出了可以勉強容納三個人的空間。他們在墻中不眠不休地穿行了整整一天，這才混進城里——然而等他們進了城，回頭一看，身后變成了正常的景象，甚至能夠返身前進幾步。

    事情到了這一步，余樂基本默認唐亦步是仿生人。畢竟就算改造過大腦，能24小時保持這樣高強度計算的人類就算有，也不可能一下子出現(xiàn)倆。

    然而對于阮立杰這個擁有平庸名字的年輕人，他還是摸不透對方的底細。人們說天才總有點怪癖，阮立杰瘋點也不算奇怪，但他就是有種奇怪的感覺，對方的身份應(yīng)該遠遠沒有他表露的那樣簡單。

    他能嗅到一點上位者特有的氣息。

    “咱先別忙著憶苦思甜?！庇鄻酚挚辛丝谌髦?，“阮立杰那小子沒問題嗎？我咋還是覺得有點不靠譜?！?/br>
    “公開信息顯示，洛劍一直在城西的預(yù)防收容院。”唐亦步的口氣越發(fā)僵硬，“先不說里面的工作人員基本都是遙控型人形裝置，混進去需要準(zhǔn)備。幾年下來，萬一洛劍真的出了什么問題，接觸出了岔子，用工作人員的身份太容易暴露……病人的話，還能用精神異常來遮掩。我記得我們聊過這個。”

    “我是說那堆藥，還有什么亂七八糟的記憶cao作。”余樂摸著下巴，“那么多藥下去，看著就嚇人。他要是真的想不起來該咋辦？別說記憶被壓抑，老子這么正常一個人，你現(xiàn)在跟我說外面那些是幻覺，我都能信。”

    “……他不會有問題。”

    唐亦步淡淡地回應(yīng)。

    不知為何，就算他嗅到了余樂手中牛排三明治的香氣，還是提不起半點食欲。

    按理來說，他的搭檔計劃非常嚴密，不會出現(xiàn)什么嚴重問題——搪塞余樂和季小滿不難，只有自己知道，他的阮先生自身不會被對人類藥物影響。

    融合了s型初始機，除非砸開腦殼，一個普通的預(yù)防收容所不至于能檢測出電子腦的存在，有極高概率將輻射異常判斷為腦損傷。而對方的血液中除了s型初始機，還含有老舊版本的納米機器人，設(shè)計十分接近α092，只要不受重傷，恢復(fù)能力也能得到一定解釋。

    那類不完全的版本甚至在初始機問世之前、仿生人還沒有正式加入市場的時期才有。攜帶者非常容易被判定為人類，不知道是不是阮閑在制造對方的時候故意為之。

    他的阮先生會成功保有記憶，騙過預(yù)防收容所的人，接觸洛劍。然后自己只要盡快弄到個遙控人形裝置，假冒工作人員進去接應(yīng)就好。

    可唐亦步總覺得不太舒服，他不清楚這種情緒的來源。對方剛離隊沒多久，這種古怪的感覺便開始出現(xiàn)。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唐亦步心想。

    自己的食欲被壓抑了，對方不在身邊造成的不適開始真正意義上地損傷到他自身。

    “我想去收容所?！彼f。

    “我們這不還沒搞到遙控裝置嘛，你急啥。擔(dān)心歸擔(dān)心，阮立杰又不會插個翅膀飛了?，F(xiàn)在他一準(zhǔn)啥都不記得，你去了能有什么用？”

    “我可以自己偽裝成遙控人形裝置。”

    唐亦步面無表情，橫豎經(jīng)過入城，余樂八成能猜出自己仿生人的身份。這會兒解釋倒像是掩飾什么，不如干脆認下來，讓對方的注意力集中在阮立杰身上。反正他們的行動與那個“阮教授”相關(guān)，只要不露出破綻，阮教授這塊擋箭牌能讓兩個人類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釋。

    “我能做到假裝休眠，而且剛剛我查看過他們的對外交流頁面，上面有醫(yī)療助手的公開需求。”

    “遙控裝置也要人cao控才行，你又要建立假身份？”季小滿的注意力在別的地方，她抿了抿嘴唇?！拔铱催^你們的cao作，這里的假身份和直接編織一個人的人生沒有什么區(qū)別。余樂在自個兒公寓屁股還沒坐熱呢，這樣會不會引起系統(tǒng)的注意？”

    “我有數(shù)。”唐亦步搖搖頭。

    “噢喲，我簡直要以為你真的動心了?！庇鄻方乐髦?，聲音有點含混?！靶∪畈抛叨嗑茫憔妥蛔±?？”

    “外部接應(yīng)是必要的?！?/br>
    “你說是就是吧?！庇鄻窊]揮手，“不過你要把我們這倆傻蛋留在外頭，真出了事可算你的?！?/br>
    季小滿用力白了余樂一眼，隨后轉(zhuǎn)向唐亦步?！叭绻阋欢ㄒ?，我這邊應(yīng)該能撐住。”

    π直接得多，它跳到地上，一口咬住唐亦步的褲腿，嘴里嗚嗚低叫。

    唐亦步小心地把它抱起來，沖兩人點點頭，大步走出巷子。

    “我怎么覺得那小子表情不太對勁呢?！庇鄻酚挚辛艘豢谌髦危岸亲油此频?，也不像解脫也不像擔(dān)憂。喂，專家，仿生人都這么難搞嗎？”

    “如果沒辦法分析程序或者直接接觸電子腦，我也不能確定。”季小滿也瞄著唐亦步的背影，啃了一小口手里的三明治?！啊遣惶珜??！?/br>
    唐亦步走得很快，他沒有注意身后兩人的交談，也沒有理會鮮艷色彩和歡笑堆積出來的繁華城市。他飛快地計算著，只不過這次計算的不止是一套方案。

    自己提前加入，那么將阮先生帶出來的計劃需要微調(diào)。

    以及他需要開始考慮另一套方案。自己的狀況明顯越來越異常，考慮到潛入后可能的變化，以及對方對自己的吸引力增長速度，他需要考慮如何在不引起系統(tǒng)注意的情況下從“阮立杰”那里得到洛劍的信息——

    然后殺死對方。

    作者有話要說：

    糖：軟不在，我狀態(tài)不對。

    糖：這什么東西，影響好大。

    糖：如果事情真的接近失控，我就套來爸爸的信息，然后把軟變成沒腦子的血包。

    ……那是相思（……）啊傻糖！

    第104章 試探

    對于宮思憶的攻擊并沒有招來處罰?？磥碇辽僭谶@棟建筑中, 充滿攻擊性的思想要比糟糕的行為更值得“管教”。

    阮閑有點頭暈, 他沒有在室外游蕩太久。在吃完那碗南瓜粥后，他便早早回到自己的病房。床頭的光屏還亮著, 這回他看到了墻角小巧的攝像頭——如今人們完全有能力把它們藏得徹徹底底, 要是故意露在外面, 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它們不會說話，卻明明白白叫囂著“有人在看著你”。這么多年下來, 這里一貫如此。

    這么多年下來？

    或許是記憶抑制劑正在慢慢衰退, 和情境相關(guān)的記憶緩緩浮出來, 茶葉渣似的讓人不快。身上的拘束服不會將他綁得多痛, 可他就是討厭那種被蟒蛇勒緊似的纏繞感。阮閑一邊整理腦子里冒出來的腐爛茶葉渣，一邊安靜地把玩著床頭裝了冰塊的玻璃壺。

    冰塊輕輕撞著壺壁，發(fā)出好聽的輕響，阮閑的情緒卻沒有被這動聽的聲音安撫。

    假設(shè)自己是瘋子沒有意義, 阮閑沒有因為這種可能性焦慮, 只覺得索然無味。要選個有趣的思路, 他該假設(shè)末日是存在的。

    不管自己之前的計劃目的為何, 阮閑自認不會往火坑里跳。自己既然在這里，服下記憶抑制劑前的自己肯定會有把握存活。重點是他是否自愿——自己的體型十分標(biāo)準(zhǔn)，肌rou只能說是結(jié)實勻稱, 完全不及常識里的運動健將, 阮閑不認為自己是哪種戰(zhàn)斗天才。

    他也完全不覺得自己是愿意在失憶狀態(tài)下舍己為人、突發(fā)慈悲救助誰的類型。

    這就很有意思了。

    縱觀各個荒唐的可能性, 他最可能為了情報而來。而自己擁有相對龐大的知識儲備，同伴卻依舊讓他做這個探子, 那么同伴里勢必也有能力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學(xué)者。繼續(xù)推斷，醫(yī)護人員的權(quán)限和自由度都更大些，他們卻選擇了病人身份作為突破口，情報源八成和病人相關(guān)。

    再大膽地猜測一點，作為被預(yù)防收容所暫時收容的“瘋子”，他的優(yōu)勢也無外乎“他人的輕視”——他可以做些不那么常規(guī)的事情，或者說些古怪的話。只要好好混合真相和謊言，不會有太多醫(yī)生有研究瘋話的興趣。

    要利用這個優(yōu)勢，要么情報源在某個“精神不太正常”的人才會觸及的地點，要么情報源本身就是個病人。這樣想來，他的靶子倒相當(dāng)明顯。

    阮閑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小口呷著。

    ……確定了可能的目的，自己總不會蠢到干等記憶恢復(fù)，那樣效率太低。他僅剩的常識性記憶中肯定有相應(yīng)的線索。比如豐富的知識、末日信息，或者自己的名字。

    預(yù)防收容所不會把所有數(shù)據(jù)簡單存在云端。如果從簡單的方面下手，他可以去離本地檔案存儲器最近的地方，利用距離優(yōu)勢，悄悄進行硬破解。先把這里每個人的資料都看一遍，就情報收集的角度看來還是有必要的。

    阮閑摩挲著腕環(huán)，迅速確定午睡后的小活動。他可以先在這里逛逛，徹底弄清建筑結(jié)構(gòu)……

    一個穿著醫(yī)療制服的治療師走入房間，端著一小碗切碎的蜂蜜水果。那人身材高挑結(jié)實，和宮思憶的相貌水平屬于一個大類，甚至要更出色點，有種近乎虛幻的英俊——微長的柔軟黑發(fā)垂在臉側(cè)，眼睛是非常漂亮的香檳金。他的氣質(zhì)十分柔和，像是吸飽陽光的干凈棉花，或者帶有肥皂清香的柔軟手帕。

    “阮先生?！彼p聲招呼，把水果碗放在床頭柜上，上下打量著阮閑?！澳四媚牟秃笏??！?/br>
    雖然做得很隱蔽，阮閑還是從對方目光里發(fā)現(xiàn)了點奇特的情緒。和宮思憶一樣，這個人也在用疏離感極強的觀察方式觀察自己，只不過混了點別的情緒。一點熱切、好奇和莫名其妙的純粹。

    如果說是剛來不久的新人，熱切和好奇倒還說得過去，那種帶有非人感的純粹卻怎么看都不正常。阮閑望了幾秒那雙帶有莫名熟悉感的金眼睛，幾乎可以肯定，自己和面前這人應(yīng)該有幾分淵源。

    不知道是敵是友，阮閑想，幾秒后又笑起來——不管是敵是友，橫豎如今的自己都不能去信任，從結(jié)果看來沒有差異。既然人家已經(jīng)到了這里，如果真有敵意，憑自己的身體狀況大概率躲不過去。

    不如放開手腳試探一下。

    阮閑站起身，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他輕輕將那人的頭往下壓了壓，嘴唇貼上對方耳廓。

    “這里的監(jiān)控沒有死角，小心點。”他幾乎不動嘴唇，用氣聲吹出這句話。

    接下來就是觀察的時間了。

    果不其然，對方的身體微微一僵，卻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多反感或者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