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樂右手摸上槍把，季小滿拎起沉重的背包，兩人如臨大敵。唐亦步倒是悠哉悠哉地挪過去，干脆利落地開了鎖。

    “我們先在這里躲一陣?！币环琧ao作后，阮閑關(guān)閉面前的光屏。“外面的攝像頭暫時被我控制了，我?guī)銈內(nèi)ξ锸?。除了季小滿，都用最快速度換個衣服。尤其是你，余樂?！?/br>
    “……用不著你強調(diào)?！庇鄻俘b牙咧嘴。

    研究處結(jié)構(gòu)特殊，加上急于找到入侵的賊，防范比其他地方更薄弱些。阮閑換好熟悉的白外套，帶領(lǐng)其余三人直直朝前走，很快發(fā)現(xiàn)了防范弱的另一個原因——

    這里更像是工房與化學實驗室的結(jié)合體，沒存著什么貴重的東西。少見的器械倒是不少，可惜除非開上卡車撞進地底來搶，那些器材的型號甚至不支持帶出房門。

    產(chǎn)物也很好猜，劣質(zhì)藥物味道在空氣中飄散，勉強算干凈的架子上擺滿各式各樣的零件。

    阮閑挑了器械最完備的一間——不少人在白外套外又加了臟乎乎的圍裙，小心翼翼地cao作那些看起來價格不菲的大型機械。見陌生人上門，人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看向他們。不少人似乎對季小滿有點印象，熱切的目光向她背后的背包投去。

    “錢一庚應該和你們打過招呼了，我是今天新來的那個‘科學家’?！比铋e不耐的表情尤其真實?！澳銈兛梢越形姨撇竺婺莻z是我的助手。季小滿我已經(jīng)接到了，接下來由我的小組全權(quán)負責。”

    被搶了姓氏的唐亦步向前挪了挪，把瞇起的眼睛努力撐起一條縫，瞄向身邊的阮閑。

    眼下阮閑刻意將氣勢收斂，有了點剛進避難所時的偽裝味道?？上дZ氣里的不耐煩中和了那份學者的溫和，讓他整個人有點不近人情的氣質(zhì)，倒也異常符合當前的偽裝身份。一段話下來，自己的阮先生沒有露出半點說謊的微表情，舉手投足無比自然。

    極為出色的騙子。

    “可是……”一個有些禿頂?shù)哪腥朔龇霰橇荷系难坨R。

    “沒有可是?！比铋e冷漠地打斷了他?！拔覀兊馁Y料已經(jīng)被登進系統(tǒng)，有疑問自己看。光是看人錄入資料就浪費了不少時間，錢一庚花錢要我來，不是為了視察你們的工作效率。出去?！?/br>
    這間實驗室里有十來個人，聞言出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四五個固執(zhí)地杵著?！拔覀兊墓ぷ鬟€沒完，你沒有權(quán)力——”

    “你們在合成速釋哌甲酯?！比铋e掃了眼禿頂手前的工具，嗅了嗅空氣里的味道?！笆Ｏ碌墓ば蛭铱梢詭湍阃瓿桑嵩缃K止提純只會毀了成品?，F(xiàn)在我需要安靜，再說一遍，都出去?！?/br>
    余樂把笑聲強行轉(zhuǎn)為一聲咳嗽，大號白大褂蓋住的褲子又發(fā)出崩裂的聲響。

    禿頂男人瞟了眼阮閑的臉，不怎么服氣地撇撇嘴，還是挪開屁股走了出去，沒來得及把關(guān)注點放在衣料崩裂的聲音上。很快，這個不大的實驗室被徹底空了出來，唐亦步哼著小調(diào)轉(zhuǎn)身，直接鎖上門。

    “厲害啊小阮?！庇鄻愤诌肿?，“搞技術(shù)的就是不一樣?！?/br>
    “你剛剛沒換褲子？”阮閑的關(guān)注點十分現(xiàn)實。

    “這里的人都他媽沒屁股似的，半點肌rou不長。你倆還能用大號湊合，我去哪兒找超大號去？能蓋住不就得了?！庇鄻贩藗€白眼，“角落里有個攝像頭……”

    “剛才一起搞定了。”阮閑說道，直接踢了腳隆隆作響的提純機器，干脆利落地毀了其中的成癮藥劑。“他們給了季小滿一天，估計一天后會減少搜查力度，我們就在這熬一天?！?/br>
    “我不會修的?！奔拘M小聲說道，頭深深低下，修剪整齊的黑發(fā)發(fā)梢滑過蒼白的臉。

    “什么？”余樂整了整白大褂的后擺。

    “我不修！”季小滿提高了音量。

    “說真的，小丫頭，那個什么情緒模擬回路是你故意搞壞的吧？我見你往那些電子腦里插針了。”

    季小滿咬緊嘴唇，惡狠狠地瞪住余樂。唐亦步的動作頓了頓，他轉(zhuǎn)頭看向季小滿，眼里多了幾分興趣。

    “是?！卑肷魏螅硢〉卣f道?！拔译y道要眼看著他們被激活，受苦到死嗎？”

    “小丫頭就是矯情，不過是模擬出的情緒反應而已。換了我，麻溜地做上個十個八個——”

    季小滿動了。

    她說話一向聲音小，人前舉止又有點木訥，余樂差點忘了她在垃圾場展現(xiàn)出的戰(zhàn)斗技巧?，F(xiàn)在那些技巧被用在了他身上——季小滿甩脫背包、靈活跳起，幽靈似的半蹲上男人的肩，雙臂兩條長刀刃從余樂腦后向前伸出，在他的喉嚨前卡出個閃爍寒光的十字。

    小姑娘微微睜大眼睛，毒蜘蛛般伏在余樂肩膀上，散發(fā)出毋庸置疑的殺意。而在殺意涌出的那個瞬間，唐亦步和阮閑幾乎同時動手，一左一右用槍口對準季小滿的腦袋。

    “夠兄弟。”余樂咽了口唾沫。

    那瘦小的丫頭身上帶著股絕望的狠勁，這股氣息他在阮立杰身上感受過，在自己身上也體驗過。如果說阮姓小子身上的絕望是口深不可測的井，他和這丫頭的更像沒了源頭和去處的死水溝，rou眼可見地腐爛著。

    余樂沒讓這僵持的局面持續(xù)太久。

    他咧咧嘴，一把抓住其中一把刀刃，趁季小滿愣神的剎那一個背摔，把肩膀上瘦削的姑娘摔上地面。余樂的手掌被刀刃割出深深的傷口，暗紅的血瞬間涌了出來。

    “你沒見過?！奔拘M像是沒有痛覺，她從地上快速爬起，擦了擦嘴角的血，似乎看不見直沖自己的槍口。“你沒見過他們?！?/br>
    余樂隨便撕了塊衣角包扎傷口，臉色有點難看。

    “如果只想找人干一場，根本沒有必要找錢一庚?！?/br>
    她嘶嘶地說道，毫不在意地吐出粗俗的字句。

    “現(xiàn)在宵禁了還在外面晃的，誰都知道圖的什么。這兒的規(guī)矩很明白——想傷人殺人，自己的命也要擺出來當賭注?？捎械娜司褪遣幌氤袚L險。錢一庚的客人要的根本不是性，完全支配的快感才是最貴的?！?/br>
    季小滿像是第一次說這么多話，有點氣喘吁吁。尖利的金屬指尖從地板上劃過，發(fā)出有點刺耳的噪音：“我不算好人，也不懂太多。但我覺得感情模擬回路不是模擬感情，它就是制造了感情，尤其是恐懼。為了展示理想效果，錢一庚給我看過現(xiàn)場，他們……”

    她的臉色開始變得鐵青。

    “他們只是想聽那些商品慘叫求饒，或者看他們慢慢崩潰。rou體折騰壞了就換一個，電子腦情緒過載就看情況重啟或淘汰?！?/br>
    季小滿吞吞吐吐半天還是沒說出口細節(jié)，只是做了大概的總結(jié)。

    “mama就是錢一庚那里淘汰出來的。她的電子腦雖然是老式的，但壞得徹底，太過溫順，你明白嗎？他們不想要太聽話的商品——錢一庚把她賣給不懂行的客人，很快她就被遺棄了?！?/br>
    余樂不吭聲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臉色也變得越發(fā)難看。

    “照你這么說，放個真人不是更省事。”他干笑兩聲。

    “錢一庚唯一的規(guī)矩，商品可以虐殺，但頭殼不能敲碎。”季小滿空洞地看向他，“你以為這里沒有真人嗎？”

    “人類的軀體是一次性的，過度傷害下精神也更容易崩潰。”唐亦步則十分安靜地補充，季小滿抽抽嘴角。

    “……所以真人還要更貴呢，就像以前的‘野味’。就算守城人來查，錢一庚也會說那是制作最精良的仿生人。”她小聲繼續(xù)道，每個字都浸著厭惡。“他還跟我說過，要真能做出情緒反應和人類一模一樣的當真人賣，報酬給雙倍——”

    “行了別說了?！庇鄻窋[擺手，面部肌rou有點顫抖?！拔矣悬c犯惡心?！?/br>
    阮閑安靜地看向余樂，他清楚對方可能的想法。親人因此喪命，還在廢墟海時，余樂就對于強迫行為極端反感。

    只不過幾分鐘前，走石號的前任船長沒把同理心放在仿生人身上。如今錢一庚算是徹底得罪了他們之中的一分子。

    “所以我不會激活感情模擬，只會給他們走死程序的東西?！奔拘M把背包口又系得緊了些，面無表情。

    “要做交易嗎？”阮閑突然開口。

    季小滿扭過頭，半天才確定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

    “我們幫你把錢一庚從地下城抹掉。”阮閑做了個干脆利落的手勢，“你答應我們一切修理上的要求，并且告訴我們你知道的所有情報。怎么樣？”

    “你知道他有多少店嗎？”季小滿沒有露出半點激動的神色，反倒擰起眉頭?！皦粼??！?/br>
    “哦，我支持。”余樂的反應同樣平靜，不過平靜的方向和季小滿不太一樣。

    “如果阮先生想這么做，我沒有什么意見?！碧埔嗖秸犉饋碇辛ⅲ砬閰s有點躍躍欲試的意思。

    “……你們瘋了。”季小滿往后蹭了一步。

    “你發(fā)現(xiàn)得有點晚。”阮閑系好白外套的扣子，微微笑了笑。

    “計劃變更，朋友們。我們需要立刻從這里出去?！?/br>
    作者有話要說：

    軟：我就是要強買強賣.jpg

    糖：搞事情搞事情，明著觀察令人愉快√

    老余才是最淳樸的那個（。

    下線的鐵珠子π：寂寞_(;3」∠)_

    ————

    速釋哌甲酯是利他林，有成癮性的某種藥物。一般情況用不到，被提供了大家也千萬不要嘗試……

    第77章 血紅笑臉

    季小滿沒有半點類似于害怕的神態(tài), 她看起來只是有點困擾。阮閑沒有再勸說什么, 能成為被地頭蛇盯上的有名機械師，頭腦不會太差。

    如今她半只腳埋進無法擺脫的爛攤子, 能做的選擇著實有限。

    如同其他殺敵干脆果斷的戰(zhàn)士, 季小滿沒有猶豫太久。她背上大包, 用尼龍帶將它穩(wěn)穩(wěn)固定在背后，沖阮閑點了點頭。

    “我記得某人說過, 這里只有一條路可以出去?！庇鄻窊荛_手中槍的保險栓, 把白外套脫下來, 袖子系在腰上。“直接殺出去還是怎的？”

    “這里是實驗室, 我們需要的都在這里?！比铋e已經(jīng)走到了放滿化學藥品的架子前，熟稔地點了點上面的標簽?！按骱梅蓝久嬲?，朋友們?！?/br>
    阮閑迅速選好材料，甚至沒有細看上面的標簽, 像是長了雙旁人看不見的眼睛。唐亦步的目光掃過瓶瓶罐罐上有點發(fā)黃的標簽, 走到架子另一端, 開始挑選配套的材料和零件。阮閑余光瞥到對方的動作, 嘴角的笑意又濃了幾分。

    他們心照不宣地合作，沒有半點言語交流。阮閑剛把混合物從燒杯中攪勻，另一邊唐亦步已經(jīng)遞上了臨時趕工的塑料容器。

    他們在桌前的空間優(yōu)雅地錯過身, 唐亦步開始將混合物加熱, 小心地倒進容器放涼, 靜靜地等它凝固到剛好的程度。阮閑則又從臺子上添了幾瓶試劑，開始全新的制作過程。

    余樂沒看到煙霧, 但空氣里多出不少化學品特有的咸澀味道，聞起來有點像夏天的海。

    五分鐘后，唐亦步完成第一批制造品，阮閑開始搖晃試管中淡藍色的液體。季小滿瞄了眼那些方方正正的塑料小包，第三個踏出步子——她跑到機械零件的陳列處，從塑料筐里一把把往外抓，用衣角兜好，活像那些精密的零件是某種廉價調(diào)味料。

    年輕姑娘給自己找了片干凈的地，徑直坐在瓷磚上開始工作。

    金屬指尖上嵌了不少類似于螺絲刀的結(jié)構(gòu)，季小滿不需要從四周搜羅太多工具。余樂掏掏耳朵，隨后將雙臂抱在胸口，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出現(xiàn)了間歇性失聰，以至于錯過了三人間的戰(zhàn)術(shù)討論。

    然而季小滿第一個作品剛成型，他就迅速推斷出了他們的打算。

    季小滿做的是典型的炸藥控制裝置，余樂對此無比熟悉。而這小丫頭做炸藥控制絕不會為了控制空氣，現(xiàn)在他知道唐亦步手邊那些巴掌大的立方體塑料盒里裝的什么了。

    “你們要炸掉這里?！庇鄻犯瞄L折騰巨型機械，眼下其余三人都在忙繡花活兒，他樂得偷懶。

    “炸出一個出口。這里只有一條路，另一側(cè)應該不會專門做加固處理?！比铋e手上的動作沒停。

    “那思維接入針咋辦？就這么晾在這？萬一錢一庚又把它藏起來了，咱這趟不就做了無用功?！崩嫌嘤冒状蠊拥囊粋€衣袖擦擦槍上的污漬。

    阮閑終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這次他把制作出來的東西用塑料布捻成雞蛋大的小包裹，隨手丟給唐亦步，后者穩(wěn)穩(wěn)接住。

    “這話不該由一位大墟盜來問。偷東西的話的確需要確定目標位置……”阮閑活動了下手腕，“搶不需要?！?/br>
    不到十分鐘后，研究處一陣地動山搖。

    火焰從進了新科學家的房間蔓延開來，昂貴的大型機械在烈火中冒出濃煙，亂七八糟的試劑把臨近的火焰染成其他顏色。錢一庚養(yǎng)的研究者們終究不是正規(guī)學者出身，沒人想著救火，人們迅速尖叫著跑出門去。錢一庚的打手們則反方向往里涌去——他們背好冷凍器，紛紛沖入火場，火舌在低溫侵襲下飛快敗退。

    “找到季小滿！”為首的人在防毒面罩后咆哮，火焰熄滅后的煙塵被拖進走廊的空氣處理機迅速過濾，空氣rou眼可見的清澈起來?！板X老大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cao，那是——”

    研究處走廊最深處被炸了個巨大的破洞。

    破壞者把爆炸量計算得很好，沒有太多濺射傷害的痕跡，垃圾場的毒霧正順著破洞向走廊里涌入，遠看如同霧氣組成的瀑布。

    高溫毀掉了臨近著火點的大部分攝像頭，靠門的幾個還是幸存了下來。就在毒霧涌來的那一刻，它們被同時啟動，往渾濁的空氣中投出無數(shù)血紅的笑臉符號。

    【季小滿歸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