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出了皇城，就正好看見裴中鈺帶著齊錚出來，

    一身霜衣，黑發(fā)玉冠，走在城墻的陰影里，湛湛清然，總比別的人多了幾分西山白雪的疏淡。

    他們也看見了寧莞，齊錚將手里的糕點盒子往上托了托，問他道：“侯爺，你行嗎？要不要屬下再給你試試？”

    裴中鈺直直看了看他，垂眼接過盒子，漠然道：“不用?！?/br>
    說著他便徑直走了過去，揭開蓋子，捻了一只白胖胖垂著耳朵的兔子遞給寧莞。

    寧莞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才攤開掌心接過，眼角斂著笑意，溫聲問道：“今日沒上朝嗎？”

    裴中鈺嗯道：“昨晚上了折子，最近都不去了?！?/br>
    他一直都不大喜歡攬些朝政之事，以往除了軍營和東宮，哪兒也不去的，只是重生回來須得做些事，才慢慢進(jìn)去摻和了一些。

    他喜歡劍，喜歡江湖，喜歡兔子，喜歡書畫，喜歡糕點……還有最喜歡的裴夫人。

    寧莞眨了眨眼，“那就是得空吧？跟我一起去正安書院如何？”

    裴中鈺自然應(yīng)好，兩人邊走邊低語緩聲地說著話，一前一后上了馬車。

    郁蘭莘：“……”幾個意思啊，那不是我的位置嗎？我去哪兒??？

    比起曾在相輝樓聽過些話的郁蘭莘，齊錚倒是更震驚些，當(dāng)場目瞪口呆，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回事？！

    郁蘭莘只得重新上了一輛馬車，跟在后面。

    寧莞跟裴中鈺說起書院之事，左右馬車?yán)镆矝]旁人，他二人說話也不遮遮掩掩顧及什么。

    她說道：“待這書院之事妥當(dāng)起來，能找到合適，天資絕佳學(xué)得快又愿意的人接了相輝樓，我們便回南江好了，或是到處走走，你看呢？”

    這事辦妥，少說也得兩年，她順便給寧暖和蕓枝攢攢以后的嫁妝，至于寧沛到時候也有十二三了，家里富足不缺吃穿銀錢，自己也聰明，自有出息，又有蕓枝愛護(hù)照看，不礙得什么。

    至于其他，也可以叫將軍府或是長公主王大人那邊平日照拂一二，她便也算盡完原主這一份長姐心意了。

    比起這條條框框囿于一方的京里，她到底還是喜歡自由隨性的生活，跟著丈夫四處游醫(yī)，看命治病也好，那樣的日子倒更叫人舒適安心些。

    裴中鈺聞言，眼尾低低落落，微緩下來，輕掐了掐她的臉。

    寧莞摁下他的手，合了合十指，再說道：“你看怎么樣？”

    他眉眼清致，語聲緩緩，定定應(yīng)道：“我們家，裴夫人做主的?！?/br>
    寧莞湊過去親了親他，柔聲笑道：“我們裴公子可真會說話呢?！?/br>
    馬車到了正安書院，兩人一道下去，并排順著道道石階一路往上。

    浮悅浮仲很有眼色地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頭，留出空隙。

    這個時候已經(jīng)有些晚了，報了名的女子們早已經(jīng)被書院里的女夫子叫去整列說話，兩人路上一個人也沒見著。

    正安書院經(jīng)了翻新休整，青蔥色宜，韶光景麗，再有郁大小姐為了體現(xiàn)自己的身份，特意自掏腰包折騰了一片花圃子，種了不少蘭花，叫這四處是幽香宜人。

    魏蘇引是帶著魏小八來的，這女學(xué)的消息一出來，她是第一個來報名的，女學(xué)好啊，她外曾祖姑開的女學(xué)就更不得了了。

    祖母一向不讓他們往外曾祖姑面前跑添麻煩，能沾她外曾祖姑仙氣的機會可不多的！

    她是興致高昂，無奈魏小八人還小，早上賴了會兒床，慌七慌八趕過來的，已然是有點兒晚了。

    書院不許外人進(jìn)來，魏蘇引拎著又胖了兩斤的魏小八，一路跑過來，正正好撞上寧莞和裴中鈺。

    魏小八頭上扎著的兩個小揪揪跳了跳，兩眼一亮，指著手叫道：“三姐，看，外曾祖姑！”

    她這一聲兒又快又響，魏蘇引都來不及捂她的嘴，急道：“都跟你說了，不許在外面亂喊！”

    魏小八睜大眼睛，兩只小胖手忙堵了嘴。

    寧莞聽到聲音，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姑娘，一笑道：“不礙事的，又沒有外人在。”

    魏蘇引瞥了眼一旁的裴中鈺，飛快問了個侯爺好，然后忙不迭地的拖著魏小八往一側(cè)挪了挪，兩雙大眼睛齊齊看向?qū)庉浮?/br>
    裴中鈺也下意識看過去，寧莞戳了戳魏小八頂上的小揪揪，笑著與他說道：“這是我外曾侄孫女?！?/br>
    魏小八露出幾顆牙，甜甜大聲道：“對?！?/br>
    裴中鈺懵了一下，師正以往叫她師姐這一點他是知道的，但如果按這么排輩的話……

    他了然，定定說道：“那我不就是她們外曾祖姑父了？”

    魏蘇引：“？！！”宣平侯你在說什么胡話，你沒睡醒嗎？！

    魏小八：“哇嗚……”

    寧莞笑吟吟地捏住他的袖子，說道：“是這樣呢?！?/br>
    魏蘇引：“？？？”

    第88章

    魏蘇引對此驚愕不已, 不是啊, 宣平侯怎么就成她們外曾祖姑父了？

    和她相比，魏小八接受十分良好, 還喊了聲外曾祖姑父好, 寧莞又忍不住去玩兒她腦袋上動一下就搖搖晃晃的小揪揪, 含笑說：“你們也是報了名過來的？再不去可要該遲了?！?/br>
    魏蘇引陡然清醒, 一拍腦門兒, “對對對, 外曾祖姑, 我們就先走了！”

    她一把拎起魏小八, 彎身告辭, 一路跑去，直帶起一陣風(fēng)來。

    運動有利于思考，她跑到一半, 突然福至心靈，恍然艷羨。

    她外曾祖姑一大把歲數(shù)了，居然找了個這么年輕俊俏的郎君哎。

    長生不老可真好！

    魏蘇引哎了一聲, 不過外曾祖姑也真是克制, 一個也太少了，如果是她, 她一定養(yǎng)一窩的，多賞心悅目，多幸福啊。

    魏小八被自家三姐的表情嚇了一跳，汗毛都豎了豎, 摸出偷偷揣在兜兜里的糖豆子，塞到嘴里壓了壓驚。

    魏家姐妹走了沒多久，晚一步的郁蘭莘也到了，幾人便一起到了書屋里，幾個女夫子已經(jīng)候在一旁了。

    寧莞在案前落座，與她們問起現(xiàn)下的情況。

    裴中鈺就坐在靠窗的右一側(cè)，背對著陽光，靜看著她和緩從容地問話，并不摻言。

    久了，他半垂下眼簾，凝視著劍上的雪穗，神色舒淡。

    寧莞見他像在發(fā)呆，轉(zhuǎn)過視線去，他又抬起頭來，稍彎了彎眸子，似含了點笑，在背后一方光景里平添幾分與冷淡相悖的柔和出塵。

    寧莞看愣了一瞬，也沖他笑了笑，定下心神翻開名冊。

    正如郁蘭莘所言，這冊子上共有三百一十二人，其中五歲到八歲的小姑娘三十余人，十歲到十八歲間的最多，足占了七八分。

    年歲較大的已婚婦人也有十來個，據(jù)郁蘭莘說，這是報名當(dāng)日被人慫恿著起哄來湊熱鬧的。

    寧莞大概了解了一番，接下來就是看哪些人可留下，哪些人不可留下。

    畢竟初初辦學(xué)，條件有限不說，人人都盯著這里，一旦出了錯，也實在不大好辦。

    所以，這第一批人是一定要好好篩選的，不說個個都天賦異稟，絕佳聰穎，但這品性是決計不能差的。

    這樣打好了基礎(chǔ)，書院以后才能更好的發(fā)展下去。

    至于怎么看出來品性，占卜與看相，這個時候用起來就很順手了。

    寧莞定了主意，與一位姓薛的女夫子說道：“叫她們五個一列進(jìn)來吧?！?/br>
    薛夫子應(yīng)了好，出去一趟，很快就領(lǐng)了人進(jìn)來。

    先進(jìn)來的都是年歲小的，魏小八報名早，也在其中，就站在頭一個位置上。

    她看見寧莞時，笑得特別燦爛。

    這小姑娘整天樂呵呵的，也不知道在高興什么，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寧莞看見她，又瞄了裴中鈺一眼，說起來，女兒的話，挺招人愛的。

    裴中鈺觸及她的目光，不解其中意味兒。

    小姑娘們尚還年幼，除了個別確實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驕縱得厲害的，寧莞盡數(shù)都留了下來。

    等到中間年齡段的，寧莞就琢磨地更仔細(xì)了些，篩去品行不端，心智不堅的不要，再將剩下里天資極好的歸一處，天資平庸的歸一處。

    這一通下來，就費了將近一個多時辰。

    寧莞喝了口茶水，潤潤喉，問薛夫子道：“沒多少人了吧？”

    薛夫子回道：“外還有十五人，皆是早已成親的婦人?！?/br>
    她說完話，便引了五人進(jìn)來，皆三十歲上下，身上穿的短衫布裙，頭上戴的或是銀釵木簪，或是暗色巾幗，平平常常的裝扮，都算不得什么富貴鼎盛的人家。

    幾人顯得有些拘謹(jǐn)，尤其是看到抬著下巴，一副爾等都是凡人，格外氣勢十足的郁大小姐，連走路的動作都僵硬了兩分。

    再往前幾步，便見到了上首的寧莞和一邊安靜坐著的裴中鈺，這兩人都不是什么盛氣凌人的，但那沉靜溫緩的氣度和極為出色的儀容，總與尋常人是不同的。

    幾位婦人不禁放緩了呼吸，愈是滯緩了兩分。

    薛夫子點著名字，寧莞隨之一一打量，看了一轉(zhuǎn)，發(fā)現(xiàn)都還尚可，但這年紀(jì)和家里情況確實是個問題。

    寧莞便擱下毛筆，溫聲問道：“幾位夫人若都到我們書院來，平日既要進(jìn)學(xué)，又要顧及家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忙得過來？”

    幾位婦人都是相識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們本就是來湊個熱鬧，也沒想著真能被選進(jìn)書院來，冷不丁聽見這話，俱是震了震神色，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中一身穿褐色衣衫的膽子稍大些，略略躊躇了，小心地試探問道：“敢問一句，我們都這樣的年紀(jì)了，若來了能學(xué)什么呢？”

    寧莞笑說道：“簡單的識字習(xí)書和學(xué)些護(hù)身功夫是必須的，還是星象占卜是特別教學(xué)。除此之外，書院里還設(shè)有醫(yī)術(shù)、廚藝、糕點、刺繡、木工，釀酒，過后還會慢慢再添一些。都是可安家立命的本事，至于能學(xué)多少就得看自己了。”

    幾人聞言驚然，這些東西隨便拎出來一門來都是不外傳的手藝，誰不藏得緊緊的，或傳給磕頭拜師的徒弟，或傳給血脈相連的后人，這書院就這么開出來，誰也能來學(xué)了？

    先時說話的婦人忐忑問道：“這束脩怕是不便宜吧?！?/br>
    寧莞含笑溫言道：“剛開始辦學(xué)，這第一批人，是全免的，只是若在書院里食宿要另交銀錢。”

    這書院本就是現(xiàn)成的，需要的一些器具也都是到宮里少府監(jiān)那里定做的，興平帝還另外給她撥了些銀子，郁大小姐也掏了不少腰包，前期的資金其實大都花在請教學(xué)的夫子身上了。

    除此之外，也沒什么特別的支出。

    等慢慢步入正軌，書院里釀出來的酒，木活兒，糕點，刺繡，或是采回來的藥草，做出來的藥膏，都是可以拿出去賣的，也是一門收入，不至于入不敷出。

    甚至可以以書院的名義，直接弄一個制藥廠釀酒廠之類的東西。

    想到這里，寧莞捂了捂額，突然覺得有好多事情要做。

    她有些發(fā)愁，幾位婦人卻是大喜，這正安書院背靠皇家，又是國師兼院長親自發(fā)的話，也不怕是哄騙她們，既說免了束脩，定然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