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寧莞便沒再管他們,專心提筆列下藥方。 魏黎成和衛(wèi)世子到隔間坐下,郁蘭莘在旁作陪。 郁大小姐與衛(wèi)蒔關(guān)系很是一般,跟衛(wèi)世子更是沒什么交情,自然說不到一處去,她慣來自我,也沒給人面子的想法,只跟魏黎成相談甚歡。 衛(wèi)世子合袖感嘆,撇去久遠的救命之恩不談,能跟眼睛長在頭頂?shù)挠籼m莘相處融洽,他黎成兄也是京都里的頭一人了。 說起來,他也是不懂了,那個宋文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無論人品德行,還是家世學(xué)識,怎么看也比不上魏兄啊。 這衛(wèi)蒔,唉,女兒家的心思真難懂,還纏得母親也跟著一塊胡鬧。 本是多好的一樁婚事啊。 …… 衛(wèi)家的陵園位在京都城外的荷水灣一岸,從皇宮始,車馬較快,一路也須要差不多兩個時辰。 因這事是魏黎成牽線,他自隨行陪同,幾人分兩輛馬車,一道出城。 這個時候也不過將將巳時初,朝政殿里剛才散了。 諸位大人魚貫而出,太子落在最后,與楚郢并肩同行,他早憋了不少話,一出了門檻,便微蹙了眉頭,略含了擔(dān)憂,問道:“少傅,你沒事吧?” 面色憔悴的,比之秋日落葉薄而脆,初冬瓦霜青灰白,昨天上午在東宮見著還好的,今天怎么就突然不成人樣了,這是在哪兒遭的磋磨?怪是嚇人的。 楚郢唇色微白,抵手揉眉,搖頭道:“無事?!?/br> 太子斜斜看了他兩眼,道了兩句保重身體,除此之外倒也沒再糾結(jié)多問。 邊往階下去,邊說道:“楚氏的事情,皇兄可氣得夠嗆,還把自己慪得病了一場,我昨天下午去王府瞧了一回,就跟你現(xiàn)在這模樣也沒什么相差了?!?/br> “不過話說回來,若非少傅你,孤也不曾想這里頭竟有這么多事?!?/br> 誰能想到素來知禮溫謹?shù)某A茵,竟是這樣的一個人? 半月前宣平侯將那一疊紙的罪狀遞到東宮時,可真是嚇了他一跳。 本來當(dāng)天就要將東西呈稟父皇的,結(jié)果少傅非說要再等等,一等就等到幾日前,趕巧楚華茵到紫宸殿生事,抖得北岐慶王公西耀落馬,還牽扯出寧家與前朝皇室至寶的關(guān)系。 因為事情都湊到一起,父皇那火氣都快沖天了,他在御前可受了不少罪。 楚郢也沒怎么注意聽,望了一眼天色,轉(zhuǎn)頭告辭。 太子隨意點了點頭,扶撐著白玉雕欄,遠目相送。 看著人影去往的方向,視線定格在佇立一角的三層塔樓,慣是溫和仁雅的面上多了一分深沉。 福順公公躬身立在一側(cè),奇怪道:“殿下這是怎么了?” 太子疑惑道:“你不覺的,少傅與國師有點兒不大對勁兒嗎?” 他與楚郢關(guān)系親厚,也是有幾分了解的。 這位慣來是個什么事都不管的,除了一些必要的任務(wù),必須得在東宮和軍營活動,幾乎從不擔(dān)事兒。 這些年父皇往他頭頂上派任務(wù),就從來沒成功過。 當(dāng)日主動接了淮安縣主等八人大案之事,差點兒沒把一同辦案的大理寺少卿王佑之給嚇死。 這算來算去,從蠱蛇引薦東宮,到地動擔(dān)責(zé),再到楚華茵之事…… 還有住在玉堂殿那幾日,特意拜托他照看兩分…… “你說,是不是都跟國師有關(guān)系?” 福順笑道:“聽殿下這么說,倒也有道理?!?/br> 太子沉吟,背過身,溫溫一笑,“孤真是太聰明了?!?/br> 福順:“……”這皇家子孫里,估計就獨獨瑞王殿下是個正經(jīng)人了,他們太子殿下,大約是日日學(xué)著喜怒不形于色,天天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討生活,看看,看看,這都把自己給憋壞了。 …… 楚郢到相輝樓外,并未見著寧莞,聽門前侍者一說,知曉她是去了荷水灣的衛(wèi)家陵墓,便轉(zhuǎn)出宮門,坐著馬車回府。 車聲轔轔,他靠在軟枕上,支著額角,有些疲憊地闔著眼。 夏日炎炎,哪怕時候尚早,馬車里也仍感悶熱。 他一邊想著昨天的事情,一邊想著上輩子,再想起裴中鈺,頭疼地直了直身。 裴中鈺,裴中鈺,這個人真的是他? 楚郢喝了一口冷茶,神色稍緩,摸著似還發(fā)燙的唇角,怔了一會兒,兩眼空空的,視線也有些虛晃。 她的丈夫是裴中鈺,她心里放的是裴中鈺,因為他是裴中鈺,所以她才會…… 昨天她很高興,比他所見到的任何時候,都要高興。 可是,他現(xiàn)在還不是裴中鈺,他什么都想不起來。 楚郢伸出手,挑起簾子,由著灌進來的風(fēng)散去燥熱。 他看著飛快掠過的長街,要怎么樣才能…… “侯爺?侯爺?”齊錚給他換了杯熱茶,喊了兩聲。 楚郢側(cè)眸,問道:“什么?” 齊錚嘆氣,“正跟您說著水一程的事情呢。” 說到水一程,楚郢沉了沉眉眼,指尖落在茶盤,輕輕一過,“他又回來了?” 齊錚點頭,他雖不知為何要這般關(guān)注一個江湖小生,卻也不敢怠慢,將送來的消息一一說了,“是,依你所言,一直都暗里跟著。兩月前他離開大理寺,轉(zhuǎn)道去了業(yè)城,竺水諸地,今日城門一開,又到京里來了,現(xiàn)在悅來客棧落腳?!?/br> 話音剛落,他抬眼一覷,就見上方之人微動了動唇角,蒼白的面容上陡然覆了薄霜,冷然道:“盯著他,從現(xiàn)在開始,事無巨細,見過什么人,說過什么話,一絲一毫也不得落下。” 齊錚應(yīng)喏,又提到,“水一程似乎在查探衛(wèi)家祖墳被盜之事,表小姐今日也去了荷水灣,兩方說不定會在什么時候碰見。” 楚郢嗯了一聲,“將她身邊的暗衛(wèi)撤回來?!?/br> 齊錚訝然,“這是為何?”自打表小姐的神醫(yī)之名遠播,暗里總有些魑魅魍魎來往,撤回來怕是不大周全。 楚郢不答,只道:“待回府,你再替我走一趟宮里,將告病的折子呈上去?!?/br> 齊錚撓了撓頭,還是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是。” ………… 寧莞幾人是將近午時末到的荷水灣一岸,極大的一塊墓地,周圍筑著高墻,前后兩處門邊栽柳,搭有篷房,以供守墓人所居。 衛(wèi)家這一處有四個守墓人,是兩對夫妻,都約莫三四十的年歲,除此之外還有四個衛(wèi)家的旁支后輩,俱是犯了錯事,被專門派放到這里來,對著老祖宗們悔過的。 一共八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了,陵墓被盜,賊人大大咧咧開洞撬棺,把里面弄的一片狼藉,卻愣是沒一個人有所發(fā)覺。 寧莞跟著衛(wèi)世子一路往里,在那接受官府盤問的八人身上打量了幾眼。 這件案子由縣尉府的人跟進,寧莞看到了不少眼熟的影子,好幾個都是地動之日到十四巷清人的。 幾人方一進了陵園,就有一身穿青花長袍的男子迎面走來,寬臉長眉,皺眉拉過衛(wèi)世子到一邊兒去,悄聲說道:“這個時候,你帶外人過來做什么?” 是還嫌他們衛(wèi)家這笑話不夠大呢。 衛(wèi)世子低聲與他解釋了兩句,又說起了國師之言。 衛(wèi)二叔往身穿黑紗裙的女子身上瞥過一眼,并不大放在心上,只囑咐了一句,“別搗亂?!?/br> 又愁眉苦臉地和衙役交涉去了。 衛(wèi)世子小步跑回來,與寧莞含笑道:“二叔有急事,我?guī)教幥魄啤!?/br> 寧莞并無不可,點頭應(yīng)好。 第76章 雙更合一 幾人舉步往里, 落后一步的郁蘭莘甚是不滿地環(huán)顧一圈, 眼見了衛(wèi)二叔連個招呼都不過來打一下,細眉一挑, 面色又冷又沉的, “這般怠慢, 可見衛(wèi)家都是些不長眼的東西, 我看是活該了?!?/br> 同行的魏黎成不著痕跡按了按太陽xue, 看了眼尷尬的衛(wèi)世子, 無奈道:“這不確忙著有事嗎, 你也別什么話都往外說?!边@一句一句的也盡得罪人的。 郁蘭莘卻不在意, 輕嗤一聲, 抬起下巴,“說怎么了,不高興了我還罵呢。”有什么好怕的。 魏黎成愈是頭疼, 這郁家到底是怎么教姑娘的,一個比一個能折騰,能惹事。 寧莞走在前面, 輕輕笑了一聲。 郁蘭莘耳尖聽見, 兩步過去,一把拉住她, 摸出袖子里的鞭子,“你笑什么,走,就往那處去, 給他們臉了?!?/br> 郁大小姐一向熱衷于找事,仗勢欺人,耀武揚威是她平生一大愛好。 畢竟也是國公府,京都里也找不出的幾個高庭門楣之一,這是要拉著她過去當(dāng)大旗耍呢,寧莞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說道:“我就不過去了,不過……” 郁蘭莘不大高興,“不過什么?” 寧莞輕揚眉,說道:“你可以自己過去,我不攔著你?!?/br> 郁蘭莘撇了撇嘴,她算是發(fā)現(xiàn)了,這姓寧的,就是油鹽不進的。 郁大小姐消停了,寧莞便不再與她多說什么,又四處望了一眼,至各處陵墓中。 她走得不快不慢,裙擺在路邊草叢穿行,一路瞧過去,也不得不說,衛(wèi)家此次是真的慘,這盜墓賊一看就不是專業(yè)的,好幾方墓室都盡數(shù)塌陷了下去,一座座的陵寢已然是面目全非了。 這哪里是盜墓,這是光明正大來搶了。 寧莞最終停在最中間豎有的墓志銘前,彎腰在地上撿了幾顆碎石子兒,在掌心輕滾了滾,隨手擲在面前的石板地上。 石子兒散得開,衛(wèi)世子也彎了彎身,一頭霧水,看不出什么名堂。寧莞瞇了瞇眼,拍掉手上的塵灰,接過浮悅遞來的帕子。 天際晴空無云,艷陽燦爛,高墻外枝葉紛披,樹影婆娑。 她站在繁繁萋萋的草木倒影里,微揚起臉,說道:“西南方向,遇水停駐,仔細些,自然能找到些線索的。” 語聲似春棉絮絮,陽光斑駁里面容溫靜。 這人就像是一汪石間水,山中泉,見不得丁點兒的煩躁不耐,隔得近了,衛(wèi)世子心里的焦亂都自然而然地緩了下來,下意識點頭應(yīng)好。 待反應(yīng)過來,臉上一訕,忙忙掩去,說道:“我這就使人順道尋去?,F(xiàn)在午時已過,不若先到小舍暫坐歇息,叫下人做些簡單吃食?” 寧莞不愿在這處久留,“不必了,待回城再用,也耽誤不了什么?!?/br> 衛(wèi)世子道:“也好?!?/br> 他有書生的知禮客氣,抬抬手請幾人往園子門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