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她?誰啊?”道人扳著手指頭數(shù)了數(shù),好一會兒才恍然,“哦哦,想起來了,就是你上回說突然出現(xiàn),突然消失的那個,年前還叫人給我送了一份成親請柬過來的。” 裴中鈺點了點頭,“是?!?/br> 道人斜斜看了他一眼,“人走了?” 裴中鈺道:“嗯?!?/br> 道人跺腳趕了趕湊過來啄食的老母雞,掀起眼皮子,扯順了身上的灰衣長衫,指著自己說道:“你看我這樣子,像是有辦法幫你嗎?” 裴中鈺眉眼不動,正正看著他。 道人被那直直的視線看得有些心虛,輕咳兩聲,語重心長道:“年輕人,這世間之事啊,哪能盡如你意呢?!?/br> “不是一個地方的人,強求不來的,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你就好好過日子,何苦受那些罪呢?!?/br> 他剛說完,就見對面的劍客神色又淡了兩分,聲音沉沉,“我很想裴夫人,前輩,她肯定哭了。” 性子溫靜沉穩(wěn)的裴夫人,從不會在外人面前失態(tài),卻會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一聲不吭地難過。 道人見說不通,起來繞了兩圈,撓了撓頭,“好吧,是可以,畢竟你們是夫妻,牽連甚重,理論上來說也不是不行?!?/br> “不過,我沒試過,風險也重,成或不成,就得看老天爺?shù)囊馑剂??!?/br> 裴中鈺面無異色,眉宇間還是薄薄的冷淡,起來跟他做了個禮,“好,多謝您。”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不說是怕劇透,到這里我就直說了啊,楚和裴就是一個人,我很愛裴裴的,真的。前面那么多小天使說要無cp,我都堅強挺過來了,所以放心吧,看我慢慢圓。 第69章 正是黃昏時候, 天色尚還算早, 裴中鈺與道人一起下了山,循著路到了三年前初初見面的那片古木林里。 道人換了一身正經(jīng)的行頭, 表情甚是嚴肅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事先可說好了, 成與不成一切都是命數(shù), 可說不準你一定能找得到人。” 想了想又還是忍不住捻著胡子再勸一句, “唉, 真是不好辦吶, 要不然還是算了吧?!?/br> 裴中鈺抿了抿唇, 沒有說話。 道人只得輕哼一聲, 蹲在樹邊點好帶下來的香燭,“行了行了,不管你了?!?/br> 裴中鈺倒沒聽清楚他說了些什么, 只靜然看著長路盡頭。 河溪里的水還是清澈明亮的,漫過石橋,波光粼粼半浸斜陽, 就像那年第一百零一次的相遇。 晚來的風猝然滅了四下?lián)u曳的燭火, 眼前似清水瀲滟一般地拂過了一陣光,他想, 接下來應該是他們的第一萬零八百九十一次相遇。 古木林中蟲鳴鳥叫,河溪水輕流嘩嘩。 道人比著手算了算,望天搖搖頭,長嘆一聲, 喃喃道:“不大準,不大準吶?!?/br> …… 蘭昉城位于大晉與北岐的邊線,歷經(jīng)了北地的風霜,佇立一方。 夕陽西下,老舊的城墻倒下幢幢斑駁的影子,在這個秋日落幕的時節(jié)里,添著三分蕭索。 城門外是一片荒蕪枯黃的草地,不見邊際,只是零零落落的幾棵柳樹隨風搖條,飄落著幾葉最后的青綠。 少年坐起身,眉稍垂垂下落著,又沉默地抬起眼來,殘陽血色里不見年少的稚嫩與意氣,而是天邊落日也煨不去的冷淡沉寂。 他愣愣坐了一會兒,四顧打量,漆黑的瞳眸里浮過幾分茫然。 青蒼的天色里鴻雁南歸,去無痕跡,他仰著頭,看了一眼,很快又半闔了眼簾,慢慢站起身來,系好松松垮垮的衣衫,背對著城門,一步步漫無邊際地走在的荒蕪草地里。 興平元年,太上皇將將禪位,隨明衷皇帝遍游山河。 北地的風又干又冷,這位閑不住的上任帝王從馬車里探出頭,展眼望著這方廣袤的土地,揉了揉臉,沖外面騎著黑色高頭大馬,身穿甲胄,腰佩彎刀,面容硬朗的中年男人叫了一聲。 “老楚,這還得走多久啊?!?/br> 宣平侯駐守北線邊界,聲音爽朗,“陛下,這還早著呢,少說也還要一個時辰,不過您放心,天黑之前能到的?!?/br> 太上皇嘆氣,“父皇有些疲乏,咱們還是走快些的好?!?/br> 宣平侯笑應了兩聲,明衷皇帝也掀開簾子往外望了一眼,目之所及,正正好與一人的視線對上。 那是一個約莫十一二歲模樣的少年,手里握著劍,脊背挺直立在樹下,穿著一件霜色的長衫,衣裳寬大了不少,松松掛在身上,卻也絲毫不影響清俊的儀容。 饒是他也忍不住暗道一句好俊俏的少年兒郎。 車隊慢慢走遠,明衷皇帝坐回馬車里,喝了一口茶,又閉目養(yǎng)神。 少年直直望著,垂目看了看攥在手里的發(fā)簪,踩著松軟的枯草,順著地上的轍痕,遠遠綴在后面。 有士兵發(fā)現(xiàn)了人,警惕地繃了繃神,驅(qū)馬稟報。 宣平侯往后一瞥,皺眉道:“估計也是順路回蘭昉城的,一個小郎君而已,看著點兒就是了。” 他停下話須臾,又說道:“與其說這個,還是小心著北岐的鐵騎兵?!?/br> 這半年不大安寧,北岐初上任的女帝野心勃勃,仗著北地人強馬壯,絲毫不把盟約放在眼里,大有隨時揮兵南下的意思,屢屢進犯大靖邊界,尤其是那一支新組建的鐵騎兵,在荒野之地四處游擊,好比之天空雄鷹狡詐兇殘,麻煩得很。 眼見他們暫時沒有抵抗之法,最近半個月更是囂張,常常到城外尋釁挑事。 正是因為如此,為保安全他才會特意親自來接這兩位陛下。 說到那支騎兵,護衛(wèi)的士兵們都凜了凜神。 宣平侯也是打起精神,暗想那些家伙昨日才來了一遭,今天應該不會出來吧。 他循著眼,卻不想天不遂人愿,才又走了不到一里路,就聽前方烈馬嘶鳴,一列黑甲騎兵陡然躥出的虎狼,支著長刀,劃地飛馳而來。 北岐的這支騎兵就像他們新上任的女帝,殺伐果決,狡猾狠厲,從不給敵人留下任何余地。 此次他們接到宣平侯楚執(zhí)出城的消息,早早就出動了五十余人,在此地埋伏等候良久。 別看五十人少,卻個個都是驍勇善戰(zhàn)的精銳,他們之間多有默契又極善配合,是北岐最好最難纏的一列騎兵。 因為他們的突然出現(xiàn),荒野上氣氛驟然凝滯,整齊有序的車隊被迫亂成一團。 后面的少年停緩了腳步,想起剛才那個馬車里鬢發(fā)斑白的老人,輕扯了扯嘴角,還是往前走了過去。 前面已經(jīng)打了起來,刀劍聲呼喝聲并著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還有北岐兵囂張拔高的嘲弄。 紅棕駿馬被當頭斬下,熱血四濺,拽得馬車轟地翻地,慌亂之下也不知道誰失聲驚呼了一句陛下,北岐騎兵聞聲大震,競相呼號,“快快快,拿人拿人!” 明衷皇帝年輕時也習武的好手,直接從到地的馬車里出來,提了一把鋒利的彎刀。 太上皇扯著胡須子直打顫,爹啊,你仔細閃著自個兒的腰! 明衷皇帝一露面,周遭的士兵瞬間圍成一圈,將其護在中間。 少年就站在外面,靜靜看了一會兒,直到護衛(wèi)出了缺口,他才閃身進去。 明衷皇帝看著穿行如閑庭漫步而來的少年,目光倏忽凌厲,握著彎刀的手漸漸收緊,卻不想對方堪堪停在了三步遠的地方,出乎意料地向他伸出手來。 出口的聲音清淡至水一般,清冷冷的。 “你認識這個嗎?” 明衷皇帝揚了揚眉,往下落了一寸目光。 少年手中捏著的一支發(fā)簪,綴著玉梨花的樣式,精巧又雅致,一看就知道是很討女兒家喜歡的東西。 明衷皇帝心下奇怪,瞇了瞇眼,沒作聲。 少年:“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幫你?!彼麄?cè)了側(cè)身,眼見又一個身穿紅衣鐵鎧的士兵倒地,神色澹漠,“你的人撐不了多久,你會死?!?/br> 明衷皇帝皺緊了眉頭,太上皇從馬車里麻溜地鉆出來,“小子,你好好說話!”竟然當著我的面兒咒我爹! 少年道:“你也會死?!?/br> 太上皇:“……” 明衷皇帝頭疼地把擋在身邊的兒子撥開,犀利審視了片刻。 少年恍若未覺。 明衷皇帝再瞥了眼他手里的東西,“不認得?!?/br> 少年疑惑了一瞬,把東西收回來,緊攥了攥。 他又問道:“你從哪兒來的?” “京都?!?/br> “京都是哪里?” “大靖皇都。” “這里是哪里?” “蘭昉城?!?/br> “蘭昉城又是什么地方?” 太上皇:“……父皇,這孩子怕不是傻了?!痹趺词裁炊疾恢?? 明衷皇帝一時語塞,瞪他一眼,回道:“大靖北地邊城?!?/br> 少年雙唇緊抿,他不知道什么北地邊城什么大靖,他忘了一些東西,但他記得,記得,他應該去找一些什么。 片刻他又支了支手,問道:“你真的不認識這個嗎?” 明衷皇帝警惕四周,“我應該認識嗎?” 少年沒說話,垂目良久。 恰在此時駿馬揚蹄沖進包圍圈來,橫切而來的長刀泛著刺眼的冷光,攜裹著濃烈的血腥。 太上皇驚呼一聲,“小心!” 他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卻見那少年抬起眼,抬手將發(fā)簪小心插進自己的束發(fā)里,反身拔劍,猝然聲響,便是長刀落地,馬死人亡也不過一個眨眼的瞬間而已。 劍氣削起的荒草撲了太上皇一身,他張了張嘴,連呸了好幾口,才把鉆到嘴巴里的草屑吐了出來。 再看著那方拔劍之后,顯得異常冷峻,單挑四十騎兵全然游刃有余的少年,那眉宇鋒芒盡是寒光厲厲。 這小子,真是…… 宣平侯夫人文氏和蘭昉城副將是后面趕來的,他們騎著馬帶了兩列人來接應,遠遠地就看到一片狼藉,和最后的一縷斜陽下,凌風執(zhí)劍,身姿挺拔的少年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