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挑了一件輕羅百合廣袖裙,簡簡單單地綰了綰發(fā)髻,別了一支玉珠梨花簪。 不華麗,不莊重,就清清爽爽的。 魏蘇引看到愣了愣,不大滿意,不過也沒什么,雖然無華衣錦繡,但看著確實賞心悅目,也相當?shù)姆夏枪汕逖烹S和的氣質。 收拾妥當,兩人便坐著魏蘇引的馬車直接去往將軍府,魏三夫人也正好出了門,沖她笑了笑,便吩咐車夫準備出發(fā)。 魏老夫人不愿走動,一行女眷除了寧莞,便只有魏三夫人和魏蘇引,再加一個年紀小的魏小八。 魏三夫人自坐一輛馬車,寧莞她們則坐后面。 魏小八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寧莞摸了摸她頭上的小揪揪,“小八怎么了?” 魏小八搖搖頭,眼睛笑彎成了月牙。 小姑娘可愛到不行,寧莞笑了笑,又捏了捏她的小揪揪。 …… 離酉時中還有些時候,長信宮里卻已經(jīng)到了不少人,不提皇后郁貴妃諸人,各家夫人小姐也坐滿了正殿。 一年到頭難得有幾回這樣熱鬧的時候,再想晚上還能見見所謂的南羅第一蠱師,太后慈和的面容上也愈添了幾分興致。 夷安長公主坐在左側,時不時應和兩句太后與皇后的問話,視線卻往宣平侯府女眷暫坐的位置上看去。 宣平侯府的老夫人是個不管事的,來的只有楚二夫人蘇氏和她兒媳溫言夏。 看到她們,夷安長公主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些查到的事情,往日她一心照顧著黎成,也不關注京里的那些紛爭,倒是沒想到寧大夫居然還和這一家子有些牽扯。 李和瑗瞇了瞇狹長的鳳眼,得虧了師正和魏老夫人的雙重洗腦,魏黎成的病愈沖擊,以及其皇祖父明皇帝給的回信,她如今對寧·青春永駐容顏不老世外高人·莞的身份是深信不疑。 至于什么宣平侯府表小姐這個身份,她估摸著應該是為了行事方便,用來掩人耳目的。 由于一系列先入為主的印象,自然而然的,她覺得查出來的那一樁樁一件件的荒唐事兒實在不可信,聽著就像是無稽之談,怎么也把那些事和人對不上號。 當然了,雖然對不上號,卻也完全不妨礙她對楚二夫人蘇氏一家看不順眼就是了。 她一點兒也沒有掩飾自己情緒的意思。 楚二夫人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也不知道自己哪兒得罪了這位長公主,只能捏著帕子低眉垂目,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坐在她旁邊的溫言夏輕繞手絹掩住落下的唇角,心里又升起幾縷不耐與不喜來,她這名義上的婆婆就是個會窩里橫的,一出了府門,到哪兒都是個孫子樣,看著就叫人厭煩。 楚二夫人蘇氏一心盼著時間過快些,可不曉得自己兒媳婦這樣不待見她,就在這時候,宮人領著魏三夫人進來了。 楚二夫人隨意抬眼一看,卻不想下一刻驚得兩眼瞪圓。 隨著魏三夫人一道進來,與魏家的魏蘇引并肩而立的,不正是她那被趕出去的遠房表侄女嗎? 她一時愣愣的,坐在前排的楚華茵也是目光一凝。 是寧莞? 怎么回事? 魏三夫人一行正與上頭諸位請安,太后溫聲叫了起,視線直直地落在了一人身上。 太扎眼了,在這滿堂耀眼的明珠金翠和靡麗精貴的華服錦裳里,這素衣青裙,淡秀天然似輕云出岫的模樣,在相對映襯下,正如春山清泉,哪怕簇簇繁花圍繞也丁點兒奪不去視線。 夷安長公主盈盈笑道:“母后,這邊兒臣與您說過的寧大夫了?!?/br> 太后目光一頓,感慨道:“真是這樣年輕啊,哀家還以為是棲荷夸大了?!?/br> 棲姑姑雙手疊在身前,笑道:“這下娘娘該是信奴婢說的是實話了?!?/br> 太后眼角皺紋堆疊,笑瞇了眼,對于這個治好外孫的小大夫甚是親切,招了招手,說道:“寧家的小姑娘,快過來,上前來?!?/br> 聽她叫了一聲小姑娘,夷安長公主忍不住動了動眉梢,心中暗道:什么小姑娘啊,母后,人家可比你年歲大得多了。 寧莞緩步上前,太后便一把拉住她的手,上頭幾人說說笑笑。 殿中認出寧莞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頭的驚訝不比楚二夫人少。 不是說宣平侯府的表姑娘不知廉恥不知所謂人品低劣,被楚二夫人趕了出去,走投無路得只能在十四巷鬼宅落腳,過得艱難甚是落魄嗎? 可看看上頭太后皇后長公主等親和的態(tài)度,哪里有什么落魄的樣子,再聽聽那些話,竟是她治好了魏公子的怪???! 相較于旁人的不敢置信,衛(wèi)國公夫人倒是淡定,她記著寧莞的幾分好,在旁人竊竊私語說起以前寧莞干的混賬事兒的時候還特意插了一句,“這些也不過是道聽途說,又沒個證據(jù),全憑楚二夫人一張嘴說道,你們聽聽也就算了,怎么還真信上了?!?/br> 平康郡王妃聽她這樣說,不禁說道:“我可知道,你家衛(wèi)蒔跟她也有齟齬的,還特意找上門兒去折騰了?!?/br> 衛(wèi)夫人指尖輕撥著手里的珠串兒,不緊不慢道:“是找上門去了,可不也什么都沒做?小女兒家之間總是有不愉快的,衛(wèi)蒔那不知事的與您家的二姑娘不也曾鬧過?都是些小打小鬧罷了,也值得放在心上?” 諸人一聽也是,好像有些道理。 殿中與寧莞有仇怨的小姐們,則是暗下悄悄翻著白眼。 那些話哪里錯了,可不就是個不知所謂人品低劣的嗎?不過是走狗屎運治好了魏公子而已。 她們心下冷笑,只不過礙于郁大小姐今日也在場,倒也沒吭聲兒說什么。 這些貴夫人見她們對衛(wèi)夫人的話不做反駁,又愈信了兩分。 大多數(shù)夫人與寧莞是不熟的,晚輩間的矛盾齟齬,家里姑娘小姐們也不會特意細說,她們其實很多事情都不大清楚,對宣平侯府表小姐的印象多來自于楚二夫人回回在宴上的哭訴,然后一個傳一個傳到耳里來的。 心中想罷,更覺得不對勁兒,看向楚二夫人的眼神里不自覺便帶了些其他意思。 大家都是宅斗中的高手,腦子時不時就能冒出個不一樣的想法來。 這蘇氏別不是嫌棄人在侯府吃喝,故意敗壞她這表侄女的名聲吧? 楚二夫人:“……”呸! 她們這是什么意思,這是什么眼神! 楚二夫人被四面八方聚攏來的視線刺得心肝脾肺腎都隱隱發(fā)疼了。 再看上頭寧莞在太后皇后跟前一派沉穩(wěn)雅靜,悠然自若的模樣,更是腦袋都抽抽的痛。 寧莞站在上面,很容易就觀察到殿中的動靜,她瞥見楚二夫人極是難看的臉色,唇角微翹了翹。 剛穿過來時那擦破臉皮的一巴掌,她可是記得清楚呢,不說特意去找什么麻煩,看到她心頭不爽快,到底還是愉悅的。 殿中諸人心思各異,沒過多久便到了酉時中,身穿湖藍細錦裙的宮人請?zhí)竽锬镆岂{今次設宴的花萼樓去。 寧莞不想過去湊這個熱鬧,今日到這長信宮一趟,見過了太后,在諸位夫人小姐面前露了臉,目的也達到了。 她不是宮里人,也不是哪家小姐,身份不合適,對蠱師獻禮也沒什么興趣,到此為止即可,實在不必舔著臉過去,徒增些尷尬事端。 夷安長公主聽她說了,也不強留,附耳私語道:“姑外祖母不愿去便算了,這些個宴上也確實無聊?!?/br> 說罷,指了身邊的雨丸要她好好將人送出宮去。 寧莞坐著長公主府的馬車回到十四巷,正是傍晚黃昏,殘陽如血的時候。 她踏著余暉穿過夾道,捋了捋袖子,輕輕呼出一口氣,想著宮墻內(nèi)苑金堆玉砌,也比不得家里這一方青磚綠瓦。 寧莞回來得巧,正好趕上晚飯,蕓枝包了一下午的餃子,煮了滿滿一大鍋,家里上上下下十來個人都能吃個飽。 因得是豬rou韭菜餡兒的,寧莞實在喜歡那味道,也吃了八九個才停下筷子。 吃飽喝足,寧莞去院子里散步消食。 天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彎月高高掛在云間,不大明亮。 她轉了一圈更覺得閑,沒什么事情可做,思來想去,干脆與蕓枝說了一聲莫要打擾,一個人去了畫室。 拿出早早準備好的晏商陸畫像,垂下眼簾,小心點好了火燭。 ………… 烏云翳翳,雪舞回風,白茫茫的一片。 寧莞剛一穩(wěn)穩(wěn)落地,就被攜裹著鵝毛大雪的寒風撲簌一臉,雪花拂上溫熱的面頰,冰冷又刺骨,那森森的寒氣叫寧莞不由打了個哆嗦。 她穿著輕薄的春衫,根本抵不住似刀鋒一般的凜風。 寧莞才剛剛到此處一會兒,就已經(jīng)覺得血液流通不暢,呼吸亦有著緩滯了。 當務之急是找個能遮風擋雪的地方,好好暖暖身子,若不然,非得凍死在這兒不可。 寧莞伸出手,借著廣袖擋在身前,卸去叫人眼睛都睜不開的風雪,透過指縫四下張望。 這里似一片雪原,茫茫雪地上只零星立著幾根枯樹,除了幾步遠處不知誰堆的雪人外,莫說個人影子,連一個活物都看不見。 寧莞呵出一口熱氣暖了暖手,為了盡快離開此處,不被凍成傷殘她拔高了聲音,迎著風聲喚道:“師父?師父?你在哪兒?” 連著叫了十幾聲,只有風雪簌簌以作回應。 寧莞無法,只得另想辦法尋找出路。 她順著風去的方向走了兩步,就在天上暗云翻涌間,面前的雪人突然抖了抖,從那雪堆子里探出一只烏紫烏紫的手來擋住了她的去路,寧莞怔了怔,下一刻便聽見一陣虛弱低啞的話聲。 “徒、徒兒,快!快拉為師一把……” 第38章 那聲音在風雪聲里聽得并不大明晰, 飄飄忽忽的, 只零星一兩個字入耳,寧莞微微睜大了眼, 不過片刻怔愣, 雪又下得大了些, 密密地砸落在瘦削單薄的人身上, 竟是生出點兒細微的木木的疼意來。 寧莞摟著身上春衫, 反應過來后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覆染上點點雪沫子的長睫不覺輕顫了顫, 目光下落, 定定看著那白雪堆聚成的一團。 方才也沒仔細瞧, 只看得個形狀,她便以為是誰在這地方壘的個雪人兒,不想這……竟是個真人兒? 她打量間, 那“雪人兒”又動了動,身上的積雪窸窸窣窣地落到了地上,漸漸顯露出真容來。 一張青白青白的國字臉, 下巴處蓄著一小把胡須子, 大約是在雪里埋得久了,根根都是直挺挺的, 活像遠處枯樹上掛著的冰棱子。 這張臉看起來有點兒熟悉,寧莞微頓了頓,“師父?” 晏商陸烏紫發(fā)青的兩嘴皮子僵硬地張了張,好半天才又出了聲, 重復方才的話道:“快,快拉為師一把……” 還真是她師父? 眼看著這般凄慘可憐模樣,寧莞也顧不得多想其他,立時上前,握住了那只僵得與雞爪子幾乎沒什么差別的手。 凍成這樣,身體都脆了,一不小心很容易將胳膊給扯斷,寧莞根本不敢直接用力,而是先拂掃開了堆在他身上的層層白雪,又伸手試了試他肩臂處的僵硬程度和溫度,估摸著尚且還好,才放心地加大了力氣將人積雪中拽了出來。 這個情況也走不得路了,寧莞干脆拉過他的胳膊順手搭在肩上。 晏商陸看起來生得干瘦,卻一點兒也不輕,一把骨頭加起來少說也有一百五六,壓在身上如巨石一般沉甸甸的,讓她甚覺吃力。 風雪不停,干站著也不是辦法,寧莞又力地抿了抿唇,稍微緩解了嘴角的僵冷,出聲問道:“師父,你快給指個路,咱們往哪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