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宮人愣愣應(yīng)喏,撒腿就往里跑。 承安殿的描金匾額高高掛著,太陽落在上頭泛光刺眼,寧莞與太子等人已經(jīng)進到院子,她剛穩(wěn)下步子,懷里的七葉就直起了腦袋,眼里含著警惕與冷漠,嗷嗷叫了兩聲,又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巴,爪子也不由自主地亮了出來。 這是它捕食時的姿態(tài)。 寧莞挑了挑眉,“承安殿里有毒蠱之物,看樣子還不少?!?/br> 王大人躲在福順公公身邊,不敢往前湊,小步小步地挪到寧莞右側(cè),就聽見這么句話,他瞪大了眼,努力放低聲音,“寧姑娘你說真的?” 沒待她回答,又道:“福順公公說這兒是周淑妃住的地方,這蛇昨晚往瑞王府,今天往瑞王生母的承安殿來,看來十有八九和淑妃娘娘脫不了干系?!?/br> “即便承安殿真有蟲蠱之物,這事兒也不大好辦啊?!睂m里除了太后與皇后,就數(shù)周淑妃權(quán)勢最大,連郁貴妃都要避其鋒芒,證據(jù)不好查不說,誰也不敢往她宮里去搜東西?就是圣上看在瑞王的面子上,也不會如此下周淑妃的臉。 更何況,就算讓他們進去搜,也不定能搜得出來,蟲子之類的東西,有時候也不太引人注意。 寧莞知他的意思,從袖中取出短笛,眉間溫和,“王大人,咱們不必進去搜,叫那些蟲蠱自己乖乖出來就是了。” “人贓俱獲,抓個現(xiàn)行,豈不正好。” 王大人:“……”你這么溜的嗎? 第31章 話是這么說, 但具體cao作起來確實有些麻煩, 寧莞又偏頭與王大人說話的間隙,在正殿看書的周淑妃總算是出來了。 寧莞站直了身子, 順著前面的人俯身做禮, 隨后便隱在人群中, 悄然打量著站在門前檐下, 冷眼睨著院中諸人的盛裝宮妃。 纖腰細肩, 彎蛾青眉, 眼梢略略上挑著, 凌人的盛氣里捎著幾分不動聲色的冷厲。 三十好幾的年歲, 不如豆蔻年華的少女來的嬌麗明媚, 也不是容華端妙叫人眼前一亮的美人,然而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磨不平的刺人尖銳,不像浸yin深宮多年, 全然看不到圓滑與世故,即便在佳色如云的后宮,這樣的氣質(zhì)也是獨一份兒, 不會泯然眾人。 也難怪多年圣寵不衰, 郁貴妃都要避其鋒芒。 寧莞將手中的短笛又悄悄放回了袖籠里,又把七葉遞給福順公公抱著, 衣袖半掩著,遠遠看著像一只小貓兒。 周淑妃也沒注意她,而是看向太子,一點兒也沒有客氣的意思, “太子素日倒是閑得慌,到本宮這兒來做什么?” 太子掛著笑,抬手指了指,“新得了個玩意兒,請淑母妃看個熱鬧罷了?!?/br> 周淑妃瞥到地上的青蛇,眼角一跳,揚了揚臉,銜著一抹冷笑,“這種東西也虧得你能當(dāng)個熱鬧瞧?!?/br> 太子學(xué)得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仍是浮著一層虛薄的笑意,說道:“淑母妃見多識廣,孤自愧不如?!?/br> “行了,本宮沒工夫陪你們做些無聊的把戲。”周淑妃極不耐煩,轉(zhuǎn)過身就要往屋里走。 王大人一顆心突突突地蹦得厲害,還是上前一步,拱手屈膝,“微臣大理寺少卿王佑之見過淑妃娘娘?!?/br> 他這一出現(xiàn)又自保家門,周淑妃果然不走了,步子一頓,直言道:“什么人都能隨隨便便往后宮里鉆了?!彼齼赡坷淅洌案〈?,去紫宸殿一趟請陛下來,瞧瞧他的好下臣!” “喏。”侍立在階下的青衣宮女應(yīng)聲就小跑出了宮門,太子皺眉不悅地看向王大人,又看向楚郢。 楚郢拽著細麻繩,眼角余光瞄過寧莞與王大人二人,沖他點了點頭,太子一見到底沒說什么。 王大人頭皮發(fā)麻,后脊生冷,但還是咬咬牙繼續(xù)笑著,瞥向青蛇恭敬開口道:“淑妃娘娘不知,這小玩意兒是微臣無意間尋得來,民間能人有舞蛇訓(xùn)蛇之法,實在新奇,特獻給太子殿下以作閑暇消遣。” “殿下想著一試究竟,才會牽著出來走走,到了娘娘的承安殿來,微臣等實在不是故意饒您的清靜?!?/br> 王大人說著說著倒是鎮(zhèn)定了,他半弓著側(cè)過身,將后頭的寧莞露于人前,笑道:“這位便是青蛇的主人,微臣碰見的時候,她正在北城的玉沼橋頭吹笛子舞蛇賣藝,賺些散錢。不若讓她給娘娘演個一番,給您消消火解解氣?!?/br> 寧莞在周淑妃看過來的時候,慌慌忙忙行禮,似乎因面見貴人有些局促,“民女見過淑妃娘娘,娘娘萬安!娘娘萬福!” 周淑妃上下打量,久久沒有出聲兒,橋頭賣藝雜耍的? 太子笑言道:“看來淑母妃是真惱了,來來來,你到前面來,給淑母妃來一手,正好溫儀也想看呢,是不是?” 四歲的八公主李溫儀聽到太子叫她,使勁兒點頭,脆聲道:“看?!?/br> 一路跟來的方婕妤與王寶林幾個也是笑吟吟說道:“反正也沒什么事兒,淑妃娘娘就讓她來一個吧,難得在宮里看見這樣新奇的東西?!?/br> 周淑妃瞇了瞇眼,楚郢手里牽著的蛇明顯是她原來煉的蠱蛇,舞蛇?這王佑之打的什么主意? 總不能真是送來給太子玩兒的,最近不是正在查案子? 周淑妃冷了冷臉,左右已經(jīng)讓浮翠去請皇帝來了,她倒要看看,這是要玩兒什么把戲,“來吧。” 聽到這兩字,王大人大舒一口氣,寧莞在太子的示意下站到了最前面,神色謙恭地舉起取出短笛吹起了曲子。 宛轉(zhuǎn)悠揚的笛音縷縷升起,眾人便見原本疲懶不動的長蛇慢慢支起身,隨著音律左右搖擺,如跳舞一般扭動起了細長的身子。 音調(diào)一轉(zhuǎn),它陡然伏地,追著自己尾巴尖兒不停地轉(zhuǎn)圈兒,綠幽幽的一環(huán),看得人頭暈?zāi)垦!?/br> 音調(diào)一沉,它又如楊柳細枝般搖條,間或盤旋蛇身,吐芯搖尾。 后宮的娛樂活動少得可憐,方婕妤王寶林等人看得津津有味兒,八公主扔出了手里的小半個桔子,寧莞提了提音,青蛇眼中暗光一閃,迅速一躥,在半空中將其咬到了嘴里,繼續(xù)左搖右晃隨樂起舞,桔汁順著一滴一滴落在白石板上。 方婕妤捂嘴驚呼了一聲,太子都忍不住動了動眉。 寧莞帶著笑,低低垂著眼簾,不由想起了往日在南域密林,洛玉妃那四大缸蛇密密麻麻排了一地起舞的盛況,相當(dāng)?shù)貕延^。 而周淑妃臉色又冷了幾分,她學(xué)了十年的南域蠱術(shù),cao御蠱蛇也做不到如此隨心隨性,這個王佑之口中所謂的民間舞蛇人是在哪里學(xué)的本事,還是說……本來就是一個精通此道的蠱師? 周淑妃看過來視線里帶著芒刺與利冰,寧莞只做不覺,依舊地吹著笛子,直到轉(zhuǎn)眼瞥到方才離開承安殿的浮翠的身影,在她前方的人長眉寬額,沉著一張臉,威嚴甚重。 這應(yīng)該就是當(dāng)今皇帝了。 寧莞嘴角微動了動,又悄悄增了個音。 奢華富麗的承安殿里,罩著金紗軟帳的拔步床下和浮雕芍藥銀扣柜子里有些不大安寧,陶甕里的東西聽了半天的笛音,躁動不安許久,陡然變了調(diào),更是讓它們暴躁,如紅了眼般往外頂翻了蓋子,滋滋茲的陸續(xù)鉆了出來,循著笛音而去。 正殿里沒有留人,都在外頭瞧熱鬧,一路暢通無阻。 興平帝在紫宸殿聽聞浮翠的稟話,丟下手里的御筆就氣勢洶洶地殺過來了,他交給王佑之查的案子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眉目,他居然還有閑心帶什么雜耍進宮,跟著太子到處晃悠! 不學(xué)好的東西,整日不干正事兒,不跟亡者伸冤討公道,還這般悠閑嬉戲,真是尸位素餐,不盡職守! 這個狗官! 興平帝憋了一肚子的話,就等著沖上去指著王佑之的腦門兒開罵了,不想剛剛走攏門檻,聚在一處的嬪妃宮人驟然驚叫四散,齊齊涌了出來,似后頭有什么洪水猛獸。 “怎么回事?!這是在做什么?” 他一聲厲喝引去了眾人的目光,方婕妤與王寶林忙抖著肩躲到他身后,驚惶無措,呼道:“陛下!陛下!承安殿里好多毒蝎子!” 興平帝揚眼一看,頓時也驚了一跳。 身穿海棠繁枝宮裝的周淑妃站在石階上,她身后的正門里有幾十只蝎子和五彩斑斕的蜘蛛毒蟲陸陸續(xù)續(xù)從后爬出,滋滋茲的聲音像是暗河深淵飄來的陰風(fēng),激得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寧莞在方婕妤等人發(fā)出尖叫的時候就停了笛子,沒了聲音誘尋的毒蟲茫然找不地方,盡數(shù)繞在氣息熟悉的周淑妃周圍。 王大人怕蛇可不怕這些蝎子蟾蜍,先發(fā)制人看向周淑妃,“承安殿里緣何有如此多的毒蟲之物!” 周淑妃怎么也沒想到這些東西會自己跑出來,她的毒蠱之術(shù)只借著手札鉆研學(xué)了個皮毛,并不曉得旁人也有cao控自己蟲蠱的本事,根本不知哪里出了差錯。 她容長的臉上漫溢出蒼白之色,聲音高高揚起,“本宮如何知曉!” 王大人知道皇帝就在門口,他也沒轉(zhuǎn)身,挺起胸膛朝上拱手,“娘娘,微臣沒有旁的意思,只是這些東西著實危險,太過嚇人!” 太子目光微閃,亦是溫聲道:“王大人說得對,淑母妃,承安殿是您的居所,如今出了這樣多蟄一口便能要人命的東西,萬一傷著了父皇,這可是饒不得的醉鬼,您于情于理都該給出個交代來?!?/br> 他說得不疾不徐,聽得周淑妃恍然大悟,指著王大人太子諸人,聲音冷厲,“是你們!我道是為何無緣無故到承安殿來,原是合起伙來栽贓陷害污蔑與我!” 她尖聲道:“太子!即便你不滿我兒景平占了長子之位,也萬不該如此行事算計!” 太子卻道:“淑母妃,孤可沒有叫蟲蝎聽話的本事。你瞧,蟲又散開往屋里去了,福順,還不快帶人進去將這些東西收拾了,叫它們四處跑了咬著人怎么辦。” 福順公公懷里還抱著七葉,忙應(yīng)了聲是,帶著內(nèi)侍往里去。 很快他又跑了出來,先偷偷覷了太子一眼,想了想還是跪倒在門邊的皇帝前,結(jié)結(jié)巴巴道:“陛、陛下,那些個蟲蝎跑得極快,鉆進了床底和箱籠,奴才不敢隨便動淑妃娘娘的東西,您看這、這……” 興平帝臉沉如水,叫了一聲吳公公,“去,跟著去把那些個玩意兒清理干凈?!?/br> “喏。” 福順公公與吳公公又一起進了屋,周淑妃這個時候也不敢阻攔,只捂著起伏不定的胸口,望過來的視線冷厲如刀。 寧莞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皇帝的目光從王大人太子楚郢等人身上一掃而過,最后落在周淑妃身上,“你叫朕來,就是瞧這一場鬧劇的?” “陛下,這鬧劇可不是臣妾生的事兒,得問問你的好兒子!” 皇帝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頭看向太子,“李景承!” 太子不慌不忙道:“父皇,這也不關(guān)兒臣的事?!?/br> 皇帝又看向王大人,“王佑之,你說!” 王大人忙上前,將幾日里案子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末了道:“陛下,案子實屬蟲蠱之禍,微臣查到些東西,與淑妃娘娘有些牽連,沒有證據(jù),也不敢貿(mào)然稟報,只能出此下策,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本只是一試,沒想到果然從承安殿里引出了毒物?!?/br> 皇帝神色變幻莫測,終是恚怒道:“呵,不敢來稟報朕,倒敢到內(nèi)宮胡鬧,還不得已而為之,朕看你膽子大得很嘛!” 王大人跪地屈膝,“陛下,正如您素日教誨,微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還枉死的百姓一個公道,努力做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br> 皇帝眼角直抽抽,這個時候,吳公公慌慌張張跑出來,手里還抱著個陶甕,“陛下,奴才在淑妃娘娘寢殿的柜子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br> 小半個木桶大的陶甕被擱在石階上,敞開的口子里大可見糾纏的蟲蝎,興平帝呼吸一滯,扭頭道:“淑妃,這些東西你如何解釋?!” 周淑妃昨日才把這些東西從冷宮帶回來,今日還未來得及送出宮去就出了這樣的差錯,實在是讓人惱火,但無論如何是不能認的,她冷嘁一聲,“你們栽贓嫁禍,分明賊喊捉賊,你!對,就是你!本宮見你方才的舞蛇之法非比尋常,定是你故意誘來毒蟲,嫁禍本宮!” 興平帝這才注意到最角落里,站在宣平侯不遠處微微低著頭的人。 一身淺繡落花扇的廣袖長裙,綰著女兒家的小髻,明顯不是宮里人打扮。 寧莞被點到名,便恭聲應(yīng)道:“淑妃娘娘,內(nèi)宮森嚴,您居高位,作為寢宮的承安殿也定是固若金湯,莫說民女不過布衣,捎不進來東西,便是太子殿下也進不得您這處半步。且……就算民女真會您話里這一手,若您這殿里沒有毒蟲,民女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br> 一直未做言語的楚郢上前,冷淡的聲音如深山清泉,“說到底,還是一個問題,娘娘……您這殿里究竟為何養(yǎng)著這么多的毒蟲?” 周淑妃咬牙,“怎么就認定是我養(yǎng)的,這大大小小的宮人都叫你們吃了?!” 吳公公出聲道:“東西是在娘娘的內(nèi)寢殿尋到的?!辈⒎菍m人居所或日常行動之處。 淑妃避而不答,挺直脊背,抬起下巴冷聲道:“那又怎么樣,本宮沒有做過,本宮也不認,王佑之,你也別將本宮與八人大案扯在一起!” 王大人也沒想就這樣能直接將四夫人之一的淑妃定罪,說道:“淑妃娘娘,是或不是,得查了才知道!” “臣不能光憑一張嘴胡說八道就認定這玩意是你的,您也不能翻來覆去嚼著這幾句話來推避罪責(zé)。微臣甚至懷疑,魏大公子十年病重,也跟宮里這些毒蟲脫不了干系?!?/br> “陛下,臣懇請您徹查此事!”他是不好查淑妃,也難查得到線索,但皇上還查不了嗎? 聽王大人說到外甥魏黎成,皇帝也想到了夷安長公主和周淑妃的不對付,瞬間利了眼,直直看向她。 “查!吳笠你親自來!淑妃暫時禁足承安殿,不得離開半步。” 吳公公:“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