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氣息微滯,這到底是哪路來的神仙?這么厲害的? 寧莞經(jīng)常被她師父洛玉妃諷刺打擊,真沒覺得有什么特別的,將蛇放回甕中,又出聲道:“所以,大人要不要以此法試試看呢?” 王大人愣愣點頭,“試!試!試!”當(dāng)然試啊,他今天特意來這兒,為的不就是這事兒嗎? 仵作驗尸的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無論是柳小姐還是淮安縣主,都是死于體內(nèi)蟲蠱,幕后施蠱之人就算不是殺人兇手,也定然逃不了干系。青蛇若能成功引路尋到那人,這件惱火的案子也就離真相大白不遠了。 王大人躊躇滿志,“寧姑娘,不若現(xiàn)在就開始吧?”他最近愁得頭禿,實在有些迫不及待了。 寧莞走到盥洗架子邊,浸在銅盆里洗了洗手,握著帕子擦凈水珠,笑指了指窗外的一片明媚,“大白天的,驅(qū)蛇出去怕是會嚇著人,還是換個時候的好?!?/br> “也是?!蓖醮笕艘慌哪X門兒,應(yīng)道:“那便等晚上再行動?!?/br> 現(xiàn)在不過正午,離天黑尚早,王大人便先行離去。 吃過午飯,寧莞往房中小榻上躺了一會兒,宅子的翻新重置已經(jīng)差不多了,工匠正在挖渠引水,聲音也不大,她躺著躺著竟真睡了個過去,直到未時末才起來。 下午寧莞就待在藥房處理買回來的藥材和配生發(fā)膏,直到黃昏日落才停歇手下來。 王大人是酉時末來的,帶著何云柱和另外兩個手下,手提燈籠,身上罩著大理寺統(tǒng)一的玄黑披風(fēng),半掩在昏暗夜色里,看不大清身形面容。 何云柱站在窄廊外,眼覷著屋里的人,十七八的模樣,正正年輕的時候,無論是與大人說話還是手上行事,都沉穩(wěn)溫和的,看起來很定得住氣。 但除此之外,他真沒瞧出有什么特別的。 聽說懂得南羅的御蠱之術(shù),今晚是要驅(qū)使一條在相國寺逮住的毒蛇去尋人的。 這事兒聽起來玄乎,讓人難以信服。 何云柱右手反握著腰間官刀,想起那個屬于楊自立的荷包,輕輕嘖了一聲,他實在不知王大人為何聽得三言兩語就輕信此人,萬一今天晚上是一場賊喊捉賊,故意來混淆是非的,那可就精彩了…… 屋里的王大人打了個噴嚏,看到寧莞揭開陶甕的蓋子,立馬閃身躲到角落里。 寧莞取出短笛,放至唇邊。 隨著悠揚笛音的響起,盤曲在甕中的青蛇嘶嘶地吐著猩紅的芯子,眼中暗光閃爍,緩緩從里爬了出來,順著桌案而下,唆唆地出了門去。 它速度很快,從何云柱腳邊嗖地一下就溜了出去,叫他下意識一蹦三尺遠。 寧莞往外望了一眼,收了笛子,將已經(jīng)露出爪子的七葉抱在懷里,拍拍它的腦袋,“不行,不能吃的?!闭f完又向還在摸著胳膊緩解雞皮疙瘩的王大人道:“大人,再不走該跟不上了?!?/br> 王大人深吸了一口氣,大步出門,推著何云柱走在前頭,寧莞則是抱著七葉慢慢走著綴在最后面。 青蛇在夜里長街游行,暗淡月光下拉出一道彎彎曲曲的長影,一路穿過勝業(yè)街、長樂街、東城四巷,最后停在皇城東南側(cè)一座大宅的院墻邊。 它揚起半截蛇身,冰冷的眼珠子似在打量什么,幾息之后又騰地一下伏地前行,從角門邊的大榕樹盤旋而上,借著橫斜出的枝椏,尾巴纏著一吊,溜進了宅子里。 王大人和何云柱干站在樹邊,突然就不動了。 寧莞遠遠望著,眨了眨眼睛,瑞王府啊。 …… 將近亥時,王府里的半邊燈火尚還亮著。 瑞王李景平是當(dāng)今圣上的長子,生母即是四夫人之一的周淑妃。瑞王未及弱冠,年初剛過了十九歲生辰,王府后院兒里也還未迎來真正的女主子,只有一個側(cè)妃并幾個侍妾。 楚華茵便是那剛進府尚不到一月的側(cè)妃。 她一身素白緞裁成的里衣,肩上攬著條銀絲繡芙蕖的石青色披帛,倚在半開的窗邊,細白的手指捻了一塊最喜歡的棠梨春雪糕,雪白如玉的四方糕點,中間摻和著點點海棠色的嫣紅,漂亮得很。 侍女春芽打起簾子進門來,替她攏了攏散開的如瀑青絲,說道:“都這個時候,小姐怎么還在用這糕點,一會胃里該不舒服了?!?/br> 楚華茵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螓首輕抬,問道:“長公主府里打聽得怎么樣了,魏黎成真是漸好了?” 春芽回道:“奴婢問詢過,這事兒是真的。” 楚華茵似笑非笑,“運氣可真是好啊,這樣都有命活,也難怪母妃心生怒火?!?/br> 春芽怪道:“淑妃娘娘與夷安長公主到底有什么恩怨,怎么一心盼著魏大公子不好過呢?” 楚華茵單手支頤,晚風(fēng)拂面,微帶紅暈的臉頰襲上一絲淡淡的涼意,“誰知道呢,她脾性差得很,總不想叫旁人舒坦?!?/br> 春芽咬了咬下唇,悄聲道:“側(cè)妃,你說魏大公子這十年怪病,會不會是……淑妃娘娘暗中下的手?” 楚華茵斜睨著她,“你問這些做什么,總歸與咱們沒關(guān)系?!?/br>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想著素日來的事情,還是有些擔(dān)憂,“奴婢只是怕長公主查出些什么,到時候牽連上王爺,禍及王府,還連累到側(cè)妃你?!?/br> 楚華茵瞇了瞇眼,“長公主查了十年也沒有頭緒,你瞎cao什么心。”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院子里卻傳來一陣喧嚷,春芽到門前掀起氈簾一角,發(fā)現(xiàn)有一行人從院門口涌進來,當(dāng)頭的不是旁人,正是今晚說要歇在書房不過來的瑞王,最最緊要的是……他身后還跟著大理寺少卿王大人。 大理寺的人深更半夜上門,想想都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春芽眉心直跳,連忙縮回屋里,扯下架子上的雪青色披風(fēng)罩在楚華茵身上,“側(cè)妃,王爺來了,還有大理寺的……” 話還沒說完,春芽瞳孔驟然緊縮,到嘴邊兒的“王大人”三子瞬間化作了一聲尖叫,“蛇!有蛇!” 楚華茵轉(zhuǎn)頭一看,果見窗外有一條青蛇,長長的身子盤成一圈兒,眼中泛著森森冷光,正幽幽注視著她。 楚華茵先是一愣,輕蹙了眉頭,外頭腳步聲越來越近,她陡然臉色一變,腳尖兒一滑,從梅花凳兒上摔落在地,又慌慌張張地爬起身,滿面驚懼的往外跑,正好撞進了瑞王的懷里。 她渾身輕顫著,瑞王忙輕撫了撫她的肩頭,低聲問道:“怎么回事?” 楚華茵的聲音還殘留著驚慌,“窗外、窗外不知從哪兒跑來了一條蛇,妾身、妾身實在是嚇了一跳……” “沒事,沒事,已經(jīng)有人過去了……” 瑞王在室內(nèi)安撫受到驚嚇的楚側(cè)妃,王大人和何云柱不好往里,就在院子里靜等著,時不時往那群趕去捉蛇的小廝身上瞟兩眼。 青蛇察覺到危險,飛快沒入花叢,轉(zhuǎn)眼就沒了影子。 王大人又悄悄看了看院門外的寧莞,見她平靜的點了點頭,方才輕舒出一口氣,端正視線,神情嚴肅。 就這樣過了約莫一盞茶時候,情緒穩(wěn)定下來的楚側(cè)妃隨著瑞王一道緩步出來,檐角懸掛的六角宮燈映下兩道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瑞王與楚華茵介紹道:“王大人最近奉命查案,父皇一直催得緊,他剛得了些線索,也不敢耽誤,聽聞你往日與柳小姐相熟,趕著特意來問些事情的。” 楚華茵頷首,芙面上殘留著驚嚇后的蒼白,她輕聲道:“原是如此,大人有什么話盡管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王大人根本就不是來問什么話的,其實就是想進來看看那蛇往哪里走,急中生智想起這王府里的楚側(cè)妃和死去的柳小姐相識,才編扯了這么個理由。 如今這樣,他也只能例行公事一般,硬著頭皮隨便問了幾個問題。 楚華茵也不敷衍,一一答得仔細,王大人一臉嚴肅地聽了,方才沖瑞王恭敬拱了拱手告辭離開。 楚華茵半靠在瑞王肩頭目送他們離開,轉(zhuǎn)眼一瞥,卻看見院門外站著一人,背對著她,也瞧不見面容,只是瞧著身形總覺得有些熟悉。 “王爺,那是誰?” 瑞王回道:“王大人說是一個朋友,我也不認得?!?/br> 楚華茵眼瞼半垂掩下幾分疑惑,倒沒再追問,而是側(cè)了側(cè)身子,凝視著剛才青蛇出現(xiàn)的地方。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王大人從王府出來,順著巷道出去一路到了正街上,也顧不得喘口氣,問道:“寧姑娘,是不是她?” 寧莞遲疑片刻,還是搖了搖頭,“不是?!?/br> 王大人不解,“可剛剛……”那蛇不是找她去了嗎? 寧莞緩聲回道:“應(yīng)該和她有些關(guān)系,但真正的煉蠱之人不是她?!?/br> 王大人擰眉:“怎么說?” 寬闊平坦的長街上,已經(jīng)見不到閑晃人影,只有盡頭的皇城巍峨聳立,盡顯莊嚴肅穆。 寧莞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就聯(lián)想起了幾百年前曾在里面待過好些年的洛玉如。 她道:“你往那邊瞧……” 王大人下意識循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見不久前從王府里逃出來的青蛇正一刻不停地往皇城大門去。 不是吧……這怎么還查到皇宮里去了? 第30章 正面的皇城門已經(jīng)落鎖, 空余盞盞懸掛的方燈簇簇盛放著暖橘色的火光。三層三檐的正樓上五步一人駐守, 更兼有禁衛(wèi)來回走動,警惕巡邏, 連只蒼蠅嗡嗡地撲騰著飛過, 都會被人一手拍下去。 王大人神情古怪, 目不轉(zhuǎn)睛地觀望著青蛇的行跡。 就在他以為巡衛(wèi)會一刀將其劈成兩段的時候, 青蛇停住了, 似乎找不到前行的路, 煩躁地在周圍繞了幾圈, 最終還是掉頭往回來。 何云柱在旁搖頭, 眼珠子往左邊轉(zhuǎn)了轉(zhuǎn), 暗下嗤笑。 從王府到皇城,可真是一場鬧劇,就說今晚這事兒不靠譜, 也就王大人糊涂,盡陪著個小姑娘瞎胡鬧。 王大人半天才找回自己的魂兒,抱锏沉思, “怎么就和宮里扯上牽連了?” 何云柱不想他到現(xiàn)在還順著往里琢磨, 忍不住開口道:“大人,宮人出入記錄都登記在冊, 連來往包裹衣襟都要翻檢細查,莫說蟲蛇,就是一根頭發(fā)絲兒都逃不過禁衛(wèi)的眼,這事兒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到宮里去的?!?/br> 王大人沉吟, “你說得在理,宮人不可能有這么大的本事……” 何云柱揚了揚嘴角,還沒來得欣慰一笑,就聽對方又聲音沉沉,“所以,幕后之人很可能極有權(quán)勢。”才能讓人出行避檢,神不知鬼不覺。 “……” 何云柱表情扭曲了一瞬,怎么就說不聽呢! 王大人斜過一眼,這臭小子想什么他心里門兒清,卻也懶得理會。 現(xiàn)在查案本來就沒什么線索,如今難得有條路擺在面前,管它是真是假,都得一探究竟才是,這何云柱又懶又廢又蠢又多事兒,當(dāng)初到底是怎么進的大理寺? 王大人沒好氣地別過頭,“寧姑娘,看這情況,莫不是還需得入宮一趟?” 寧莞捏著短笛,視線越過巍巍城墻,“大人,我今日上午在夷安長公主府與魏公子看診。” 她答非所問,王大人唔了一聲,“姑娘想說什么?” 寧莞收攏目光,緩緩道:“說來也巧,魏公子病痛十年,蓋因一名喚“無解”的蟲蠱所致。此蠱蟲由幾百年前南域蠱圣洛玉妃無意間制得,世上總共只得兩只,它們生命力極強,能休眠多年而不死?!?/br> “蠱圣百尋不得解法,便毀了留在自己手頭的那一只,而另一只則被其妹洛玉如帶入了大靖京都。在洛夫人死后,蠱圣進京于陵寢各地搜尋未果,也不知道它在京都何處角落里休眠百年?!?/br> 七葉趴在肩頭,蹭了蹭腦袋,寧莞輕捏了捏它的爪爪,又道:“我曾問過長公主他們,魏公子發(fā)病正好是十歲生辰,那日早上起來先是讀書習(xí)字,稍晚些入宮拜見圣上與太后,然后回到府中出的事兒?!?/br> “走過的路都是十年來出入宮的那條,與平常無異,一上午也并沒有見到過類似蟲蠱的東西。我想是不是有人故意將蠱蟲放到了他身上。” 王大人不懂這些什么蠱啊蟲啊的,但聽到能百年不死著實被嚇了一跳。 再聽她后面又提及謹?shù)勐宸蛉撕臀汗?,不禁望了一眼皇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