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說來說去,全都是這些不省心的東西作的。 王大人別過臉, 甩甩袖子,大步下階出了門檻。 何云柱扶正黑紗帽,忙忙跟上。 不曾想兩人出門就撞上了宣平侯。 ………… 大理寺不比刑部專掌律法刑獄,內里牢房實在不多,地方也窄得厲害,幾根木柱子圍一間兒,對面就是厚厚的一堵墻,施刑審訊都沒有專門的地方,而是直接在過道里掛上幾根鐵鏈子,人來人去吵吵嚷嚷,顯得十分擁擠。 寧莞待的牢房靠近底部,勉強算得上清靜,但也能聽見一聲一聲的鞭響與慘叫。 右邊的鑒安大師仿若入定,任這外頭風雨飄搖,自是穩(wěn)如泰山不崩不動。 寧莞閑得無聊,在腳下抽了幾根干稻草,胡亂編折打發(fā)時間,間或望上一眼,也不禁感慨,大師大師……能稱得上這個名號的,心性到底不是尋常人能比得。 “這什么玩意兒?大理寺搞鬼呢,怎么還放只貂進來!” 郁悶的男聲自身后傳來,寧莞回身一看,原是她隔壁左手邊那位一直縮在墻角呼呼大睡的仁兄醒來了。 七葉直覺不好,一爪子拍掉老鼠,從牢縫兒里又溜了回來,蹭著寧莞的裙角。 寧莞拍拍了腦袋將它拎到一邊,向那人道歉,“抱歉,擾著你休息了?!?/br> 水一程其實也就隨口抱怨一句,哈欠還沒打完就聽見滿含歉意的溫和說話聲,愣了愣扭過頭,果在空了一年的牢間兒里見著個年輕姑娘,穿得一身兒長裙,清秀雅致干干凈凈的,哪里像是待牢房啊,分明閑游來的。 見他看過來,寧莞禮貌性地淺笑。 水一程回神兒,難得捋了捋亂糟得如荒野枯草般的頭發(fā),露出一張灰撲撲的臉,正經地盤膝而坐,擺了擺手說道:“沒事兒,沒事兒,我本來就該醒了?!?/br> 寧莞又沖他點了點,這才尋了個地兒坐下。 透氣窗口處原本一方碧藍的天空已經漸染上了一縷橘色,正是黃昏時分,殘陽晚照。 大理寺牢里開飯開得早,寧莞尚發(fā)著呆,獄使便已經送了晚飯來。 一個粗瓷大碗,底下裝著白米飯,上頭蓋著幾片水撈白菜,讓人毫無食欲。 七葉趴在她肩背上,沖著左邊輕嗷嗷了兩聲,寧莞會意看過去,就見獄使捧著木托盤放在隔壁牢里的那位仁兄旁邊。 大白米飯配一碟子雪菜炒雞粒,一碗木耳炒rou,在這里面實在算得上豐盛了。 寧莞凝神,都是大理寺牢房的,怎么還有人是貴賓待遇呢? 那位仁兄一副稀松平常的樣子,端起米飯,揚眉瞇眼,對面前的獄使頤指氣使,“明天來一只燒雞,外加半斤醬rou,對了,再來一壺小酒,好久沒喝受不住了,得解解饞?!?/br> 寧莞清楚地看到那獄使本來就不怎么好看的臉色,瞬間臭得如同茅坑里的石頭,額頭青筋一抽抽的,幾乎是磨著牙說道:“我說水一程,你小子別得寸進尺!還燒雞醬rou加小酒,你把這兒當家呢!老子還得當祖宗爺爺一樣貼心伺候你是吧?” 水一程嘁一聲,嫌棄道:“本公子才沒有你這么磕磣的孫子?!?/br> 獄使:“……水一程,老子日你大爺!” “你少在這兒廢話,記清楚了,如果要是明天見不到我的雞我的rou我的酒,呵呵……” 后面兩字是滿滿的威脅,獄使臉皮子一抽,氣急敗壞地差點兒沒抽刀。 水一程理都不理他,把放著碗碟的托盤往邊兒一拉,沖正看得起勁兒的寧莞說道:“來來來來,一起吃,別客氣,同住一個牢的都是朋友,別拘束。以后想吃什么都跟我說,我請客?!?/br> 隨后又伸了伸腦袋向鑒安大師道:“大師啊,你要嘗點兒不?” 鑒安大師放下碗,“阿彌陀佛,貧僧茹素,不食葷?!?/br> 水一程哦了一聲,“也是。”他再次看向獄使,“那明天就再添兩個素菜吧?!?/br> 鑒安大師雙手合十,應道:“我佛慈悲,多謝施主?!?/br> 獄使:“……我呸!”你們他么的這還是來坐牢的嗎? 寧莞:“……” 獄使憤然離去,寧莞也確實沒跟隔壁仁兄客氣,夾了一筷子木耳到碗里和了一口飯。 看她豪不忸怩,真有幾分他們江湖兒女的爽快,水一程心里也舒坦,笑了兩聲自我介紹道:“在下水家莊水一程,姑娘怎么稱呼?” 水家莊?原是江湖中人。 寧莞??昊氐溃骸拔倚諏??!?/br> 言罷,又微是好奇問道:“水公子到這牢里來是個什么罪名?”看獄使的做派,頗有幾分將人供著的意思。 水一程:“我本是奉祖父之命出來尋我那離家的小姑姑和表妹的,從酒樓邊兒上路過,跟一個飛賊撞了個正著,大理寺逮飛賊的時候錯把我給抓進來了?!?/br> 他當時多乖巧的一小伙子啊,給他們解釋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真是一個路人,大理寺那群蠢蛋非是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就這樣被抓進來。 “這群家伙把我逮進來關了半個月也沒找到證據,結果刑部那邊倒是抓住飛賊定案下獄了,大理寺一直要放了我來著,本公子偏不走,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真當自己是天王老子呢。” “左右這兒也不錯,包吃包喝包睡還啥事兒都不用干,住著也還成,等什么時候心情好了再出去?!?/br> 至于小姑姑和表妹,不著急,反正還有堂哥他們在。 寧莞哦了一聲,笑道:“聽起來是倒霉的,不過水公子這獄中的日子也確實過得還不錯?!?/br> 水一程亦是笑道:“那可不,我可是無辜得很,要過得不好了,鬧出去,他們可也別想好過?!?/br> 寧莞抿唇輕笑,水一程又道:“聽說最近出了個大案,由大理寺主辦,你和那位大師就因那案子進來的吧?” 寧莞點頭,“是啊,無妄之災?!?/br> 水一程打了個飽嗝,“你們案子我聽何云柱說不得了,死了個縣主還有尚書府小姐,你和大師比我可倒霉多了。” 就在這時,牢外過道傳來腳步聲與說話聲,寧莞瞥見了王大人那一身緋色官袍以及左側手握長劍,身著霜色衣,發(fā)束白玉冠的宣平侯,巖巖如松,神若清風。 寧莞頓了頓,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吃過飯半癱著摸肚子的水一程驀地蹦了起來,指著楚郢說道:“我認得你,我認得你!傳說中九州一劍裴中鈺的后輩傳人,你手上拿的肯定就是萬霜劍!” 九州一劍裴中鈺啊,那可是幾百年前站在江湖武林雪山之巔的男人,雖然很可惜沒生在那個時代,無法與其一較高下,但沒關系,這不是還有他的傳人嗎,照樣可以來一場?。?/br> 水一程摩拳擦掌,楚郢淡淡瞥了一眼,卻道:“不是?!?/br> 他隨口否認了,水一程卻不信,“江湖上都這么說的,還能有假?” 王大人瞪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彪S即又悄悄看向寧莞,沖她擠眉弄眼,順帶瞄一瞄身邊的男人,斟酌出聲道:“侯爺?” 楚郢目光穿過牢門,落在里間的人身上,定定一眼又慢慢收攏了回來看向鑒安大師,微微俯了俯身,點頭示意。 他將將在外停留了幾息,很快又轉了身,長袍廣袖拂風而去。 眼見著他走了,水一程急得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王大人雖然奇怪宣平侯跟他過來做什么,但也還記得自己的事兒,一邊叫何云柱麻利點兒掏鑰匙,一邊沒忍住沖水一程翻了個白眼。 寧莞從牢里出來,七葉一躍到懷里,她笑道:“多謝王大人了,我以為今晚真得在這兒過夜了。” 王大人尷尬地背過手,“對不住,對不住啊?!?/br> 寧莞笑了笑,“那我這便回家去了?!?/br> “正好我也出去?!蓖醮笕烁尚陕?,率先走在前頭。 寧莞看了一眼仍在打坐的鑒安大師,微微凝神,到底還是沒有多說多問些什么,抱著七葉出了大理寺的牢房。 天色漸晚,王大人異常熱情地叫自己的馬車送了寧莞一程,目送著人走遠了,才重重舒出一口氣。 等王大人回到中堂,準備收拾收拾回家了,卻見宣平侯在上首,正襟危坐,慢條斯理地翻看鑒安大師的審訊卷宗。 王大人每次看見這位侯爺就莫名心驚膽戰(zhàn),他咽了咽口水,緊緊抓住自己的長锏,說道:“下官還以為侯爺回府了。” 楚郢抬眸,光色淺淡,“你們在相國寺之事齊錚已經與我細說了?!?/br> 聽他說起正色,王大人也擺正了臉上,幾步上前,說道:“是,我與齊兄都琢磨著那些玩意兒像是南域蠱術煉出來的,侯爺以為此事如何?” 楚郢合上卷宗,緩聲道:“南域蠱物,我知之甚少,與其問我,你還不若去找個真正知曉一二的人?!?/br> 王大人擰起眉,知曉一二的? 第27章 大靖京都離南羅隔得又何止是一山兩水, 他這一時半會兒到哪里找個知曉蠱術諸物的人去? 中堂已經點起了燈, 火燭暈黃,滿室籠在一層微暖的光暈里, 王大人悄悄轉了轉眼珠子, 余光往上輕瞄了兩眼, 又飛快地收了回來, 硬著頭皮問道:“下官也不認得這些能人異士, 侯爺殫見洽聞, 不若引薦個一兩人?” 楚郢看向大門外晦暗的天色, 沉吟片刻, “你如何不認得?” “???”王大人微怔, 尬然道:“下官該認得?” 楚郢握劍起身,沒有說話,倒是隨他而來的楚勝哥倆好地拍了拍肩膀, 輕聲提了個貂字。 一字提點,腦子里嚯地亮堂起來,王大人恍然大悟, 是了, 寧姑娘! 瞧他這豬腦子! 王大人敲了敲自己的頭,暗恨天色太晚, 光線太暗,掩住了他的智商,眼見著楚郢已經往外走了,連忙跟上, 親自送他出去。 楚郢與楚勝是騎馬來的,他接過侍衛(wèi)遞來的韁繩,翻身而上。想起什么,又垂目與王大人道:“此事便交由你來辦,若有什么情況,需什么事兒,直接往軍營來尋我?!?/br> 這案子本就是大理寺的差,宣平侯只是輔辦,但他能說出這樣的話,無異行了巨大的方便,在都城里,一塊板磚兒拍下去能砸死好幾個皇親國戚,雖是奉命查案,但有時候他一個四品官行事起來難免有所阻礙。 宣平侯不一樣,有什么事,找他頂上,那甚是便利啊。 王大人堆出一臉笑,相當殷勤地小跑到馬前,伸手拍拍馬屁股,順順馬尾巴,連連道:“是是是,下官曉得了,多謝侯爺?!?/br> 楚郢點點頭,握著韁繩的手微拽了拽,棕色的駿馬轉過身子,抬起兩只前蹄,他遠望向長街,稍稍側過身,叫了一聲楚勝,“去軍營?!?/br> 楚勝:“是?!?/br> 在微涼如水的夜色中,兩人策馬遠去,漸漸只余下淡淡的虛影。 送走了人,一直提心吊膽的王大人長舒一口氣,抱著長锏繞過石獅子,邊走邊嘀咕,最近宣平侯似乎總往軍營去,難不成邊疆又開始不大安穩(wěn)起來了? 算了,行軍打仗這些事自然有人cao心,他準備準備,明日得空去十四巷找寧姑娘才是。 …… 寧莞可不知曉有人惦記,掩唇打了個哈欠,掀起簾子看著馬車穩(wěn)穩(wěn)駛進十四巷。 巷子最里的朱阿婆剛吃完晚飯,就迫不及待地搬了凳子坐在柳樹下,跟出來的鄰里吹皮,洋洋得意地比劃著,道是自己今日在寧府多風光,又協助官府辦了個多不得了的案子。 她折了根柳枝,指指點點正說得起勁兒呢,“那就不是什么正經人,虧得我日日盯著,這不,可不就逮住她們的小辮子了,黑心肝兒喲,殺人償命,估計是回不來了?!?/br> 周圍聽熱鬧的也是起哄。 “阿婆你這次說不定真要得賞銀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