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寧莞亦有所覺,隔一段回頭看一眼,心中古怪愈深,這宣平侯想干什么? 寧莞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待回到十四巷掩上門扉,總覺得心里頭不踏實。 不成,她還是得去雇幾個人來看家護院,那人不像是安好心的樣子。 這個念頭一升起,寧莞也沒耽擱,先去看了一轉(zhuǎn)工匠做活兒,多提了兩句要求,再回后房跟蕓枝說了一聲就又出門去了,直奔城中悅來館。 在里頭選雇了六個身高八尺功夫也不錯的護院,付足銀子,并簽下雇期半年的契書。 蕓枝每日洗衣服做飯還要照看寧沛寧暖,這幾天還有工匠諸事,一天到晚實在辛苦。 寧莞想了想,又帶著六個護院去了一趟牙舍。牙舍和悅來館的租賃雇傭方式不同,這里只做買賣。 牙婆有官牙與私牙之分,后者未在官府過過明路,行的多是不正勾當(dāng),比不得官牙清白。 寧莞在一名叫王婆子的官牙處買了兩個三十歲左右擅廚藝的婦人和兩個負(fù)責(zé)做洗衣掃地這些瑣事的,都是家里頭沒人,孑然一身,不必?fù)?dān)心些什么。 又招了一個名叫五月的小丫頭和名叫禾生的十歲小子,出身農(nóng)戶家世清白,看起來乖巧又不乏機靈。正好叫他們分別跟著寧暖寧沛,以后一起進(jìn)學(xué)讀書也有個照應(yīng)。 頭一回做買人這事兒,讓寧莞相當(dāng)不自在,全程板著臉,王婆子以為她不滿意,笑著說了不少討巧的好話。 從牙舍出來,她帶著身后十二個人去了一趟官府,待出來時已經(jīng)將近申時末。 這半天下來,宋玉娘給的診金就花了個干凈。 回去的路上寧莞又順道去了一趟書齋,她得去干正事兒——買畫。 為避免碰見和原主有過齟齬的公子小姐們,寧莞特意避開京都城里最大的書齋,去了長寧街一個不大出名的小鋪子。 沒想到都這樣了還能遇見熟人。 髻簪玉珠攢花流蘇釵,身穿流彩暗花百褶如意裙,眉目濯濯,似煙水孤鸞,確與原主有幾分相似。 和原主的身名狼籍不同,正當(dāng)妙齡的溫言夏是京都城里不少公子哥兒心頭的一枝花,她立在柜前,握著書的手纖纖細(xì)細(xì),削如蔥根。 身身青綾長袍的楚長庭注視著她,兩眼里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這夫妻倆成親不過三月,溫言夏就歷經(jīng)有孕、小產(chǎn)、養(yǎng)身子三個階段,直到最近才重新在外面活動。 她是高門小姐里有名的才女,出現(xiàn)在書齋不奇怪,奇怪的是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么個小書鋪子里。 看見原主的舊情人表哥和舊情敵表嫂,寧莞也沒避開的意思,今天下午走了太多路,她是懶得再往別的地方跑了。 叫五月和禾生幾個在外面稍等著,寧莞走了進(jìn)去,只當(dāng)沒看見那兩人,直接往擺畫的右側(cè)去。 余光瞟見她的楚長庭卻是神色一變,溫言夏自然也看見了人,她唇角抿起一絲溫婉的淺笑,狀若無意道:“不去和莞表妹打聲招呼嗎?半月前她從府中離開,走得匆忙,孤身在外也不容易的?!?/br> 楚長庭眸光微有些閃爍,只回想起寧莞往他三叔宣平侯跟前去行的不要臉之事,不悅掩過了旁的情緒,只低聲道:“如今這般,也怪不得別人,全賴她咎由自取,也自己受著。” 溫言夏放下書,對他這副作態(tài)有些不耐,面上卻是笑道:“口是心非?!?/br> 言罷,走向?qū)庉福骸拜副砻?,好些日子沒見了?!?/br> 寧莞沒想到溫言夏會過來打招呼,她輕揚了揚眉沒有應(yīng)聲兒。 當(dāng)日溫言夏小產(chǎn),她道是地滑不小絆了一跤,楚二夫人蘇氏等人卻是不信,疑神疑鬼,總懷疑是原主干的,盡管他們壓根兒就沒找到證據(jù),但心里還是嘀咕的。 恐怕打死楚二夫人也想不到,事實上是溫言夏自己故意往地上摔的,寧沛那傻小子躲草叢的時候親眼看見的,寧莞也是最近才從寧沛嘴里知道這事兒。 從原主記憶里的細(xì)枝末節(jié)看,溫言夏打心眼兒里就看不上楚長庭,她是鐵定板板上的太子側(cè)妃,若非當(dāng)日在楚華茵的生辰小宴上出了意外,哪里能叫楚長庭占了便宜。 至于為什么會故意摔掉孩子,就不得而知了,寧莞發(fā)散思維猜測了一下,難不成是對楚長庭的厭惡高至頂峰,因此不愿給他生孩子? 唔,還真有可能。 一時想得有點多,寧莞垂了垂眼,拉回心神。 反正溫言夏這樣的,行事異常干脆利落,對自己也下得了狠手,面上還能言笑晏晏的。 就不是個簡單人。 對于這類的,寧莞一向不愿多打交道,特別費神。 寧莞表情冷淡地沖她頷首示意,繼續(xù)選自己的東西。 溫言夏受了冷待,楚長庭明顯不愉,“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越發(fā)不知禮數(shù)了。” 寧莞狀若未聞,拿起選好的畫冊,叫來老板付了錢,轉(zhuǎn)身就往外走,全把那夫妻倆當(dāng)做空氣了。 她走得極快,跟看見蛇鼠一般避之不及。 楚長庭心下氣惱,盱衡厲色,大步上前一個伸手就要拽住她,“寧莞!” 她抱著畫冊往門檻處連跨兩步,柳眉一挑,“做什么,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動腳的這是想打架呢?” 楚長庭沒想到她這樣說,四周不斷有人投來打量的視線,他更是生惱變色,張了張嘴就要開口。 寧莞卻沒給他這個機會,扭頭就向外頭說道:“愣著干什么?有人想教訓(xùn)我呢,還不快進(jìn)來?!?/br> 外頭等著的諸人聽見聲音,一擁而上。 寧莞在悅來館特意挑的光看著就能唬住人的,幾人手中皆有鋼刀,肩闊腰壯,身高八尺,站在寧莞身后,擁堵在門口,如高山巨石氣勢駭人。 寧莞面無表情,看向楚長庭,冷冷淡淡道:“你想說什么,大聲點兒,我聽著?!?/br> 她話音一落,后面幾人非常有眼色地沉臉冷視,摩拳擦掌,一副準(zhǔn)備隨時動手的樣子。 楚長庭:“………”莞表妹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第18章 不提楚長庭羞憤之余的氣惱與對寧莞態(tài)度脾性轉(zhuǎn)變的恨鐵不成鋼,溫言夏捏著青絹帕子掩下唇角嘲諷般的冷笑。 你說就這樣的家伙,橫看豎看也就勉強那張臉能看,也是小人使壞,叫她不小心著了道,要不然能給他一點兒眼神瞧? 本來她的夫君該是東宮太子,她該高坐在上頭叫萬千世人跪拜的,而不是跟著面前這么個玩意兒丟人。 一個是未來天子,一個是靠著侯府蔭庇的白身。璨燦明珠比以渺渺微塵,是個人都對后面那個看不上眼的。 可惜啊她大好的前程全毀在了楚華茵的生辰小宴上。 不過沒關(guān)系……元宗蘅妃一個小小的商戶之女都能以二嫁之身入宮,誕育皇子滿門恩榮不是嗎? 思及此,溫言夏狠下眼,也沒心情理會楚長庭,在攤子上隨手撿了本書,低頭翻看。 她絕對不會放過那個躲在暗處陰謀算計她的虺蟲。 而楚長庭這個丈夫,作為既得利益者,說不定也參與了算計,指望她真像個尋常妻子一般給他分憂解難?嗤,可美不死你呢。 溫言夏不言不語,不聽不看,也沒別的人給楚長庭臺階下,他干站在那兒,竟有種孤立無援之感。 寧莞懶得理他,似笑非笑,“看來公子是沒什么話想說,那我可就走了。” 門前那幾個大漢虎視眈眈,楚長庭哪里敢出聲阻攔,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一行人離開。 等寧莞回到十四巷,已是傍晚黃昏時,晚霞一片天。 做工的匠人都已經(jīng)各歸自家去,宅子里安寂冷清,寧暖寧沛兩個小的東跑西跑在各處撿石子兒玩兒,抬頭叫著長姐。 蕓枝在廚房準(zhǔn)備晚飯,聽到說話聲,握著火剪從后頭小跑出來,就看到寧莞身后那十二個陌生人。 她呆了呆,微紅的臉頰上顯露出疑惑,“小姐,他們是……” 寧莞簡單介紹了幾人,蕓枝這才曉得自家小姐出門都干了什么。還不待她反應(yīng),擅長廚藝的兩個婦人就麻利地接過她手里的活兒到了灶臺去。 寧莞捏了捏她的有點嬰兒肥的臉,笑道:“好了,趁這個空,帶他們?nèi)ルs院把住的地兒收拾出來吧,再晚一會兒就該吃飯了。” 蕓枝眨眨眼,脆生生地應(yīng)了一聲。 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做飯的做飯,禾生和五月則是跟著寧沛寧暖,他們年紀(jì)相差不大,很快就熟絡(luò)了起來。 晚飯四菜一湯,蔥煎雞蛋,韭菜炒臘rou,醬黑菜炒雞粒,清蒸豆腐魚并一個菌菇湯,都是簡單的家常菜,但明顯那兩個婦人手藝不錯。 蕓枝喝完湯,也不急著動筷子,想著今早從張大娘那兒聽來的閑話,提道:“小姐最近出門還是帶個人的好,這些日子城里像是不大安寧呢。” 寧莞問道:“怎么說?是出了什么事?” 蕓枝:“今早大理寺來了人,說是咱們巷子里有個叫楊自立的混子小流氓,死在了相國寺里,七竅流血,死因不明。我聽張大娘偷偷跟人打聽說,最近死了好幾個,查不到線索抓不到兇手,正惱火呢。” “相國寺?他一個平日游手好閑偷雞摸狗的,去相國寺做什么?”還死在了里頭。 蕓枝回道:“說是撞了鬼,去寺里消晦氣求保命的,具體的也不清楚。反正小姐出門還是小心些為好。” 撞鬼? 寧莞搛了一筷子韭菜,點了點頭,心里也琢磨起家里人的人身安全來,等這一兩日空了,還是得配些軟骨散蒙汗藥什么的給蕓枝寧暖她們帶著防身,僅靠幾個護院還是不大安心的。 用過晚飯,寧暖拉著寧沛去和新伙伴玩兒,寧莞就坐在屋里翻看那本買回來的畫冊。 二十來頁的冊子,比一般的書籍要大得多,上面有畫有字,是幾百年前大晉盛世素有“雪里嬋娟”美稱的絕代才女云空蟬所著。 云空蟬所在的那個時代能人輩出奇才縱橫,除她之外,“九州一劍”裴中鈺,“一代女相”衛(wèi)檀欒,還有“南域蠱圣”洛玉妃,都頗負(fù)盛名是為的佼佼者。時隔多年一代一代下來甚至隱隱成了傳說。 云空蟬琴棋詩書畫無一不精,閑暇時候便將這些盛名之人的畫像事跡整理成冊,留以后人傳閱。 她的真跡在被收藏在皇家書閣,寧莞現(xiàn)在手里的是后人仿本,不過對她來說也不妨礙什么事。 她捻起書頁直接翻到南域蠱圣洛玉妃,一個身形消瘦的女子畫像映入瞳眸。 畫里人外罩黑袍,頭戴兜帽,大半張臉都掩蔽在寬大的帽檐下,看不大清面容,裙擺褶褶下是密密麻麻糾纏在一起的蝎子毒蛇,身后是黑魆魆暗幽幽的密林深叢,整個情景烘托得異常陰暗詭異,叫人后背發(fā)涼。 看到那些蝎子和蛇寧莞目光一頓,有些頭疼的摁了摁眉心,苦惱地抿了抿唇,她這次過去估計是相當(dāng)不輕松了…… “長姐,晚上看書仔細(xì)眼睛疼。”寧暖從外面進(jìn)來,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寧莞收好畫冊,摸了摸她頭上的花苞髻,笑道:“長姐不看了,你蕓枝jiejie在叫你呢,阿暖快去洗漱吧,一會兒早點兒休息?!?/br> 寧暖乖乖點頭過去了,寧莞也拿好衣裳去側(cè)屋沐浴,多待了會兒出來幾個小孩兒已經(jīng)到床上去了,蕓枝也收拾完了,一進(jìn)一出兩人正好碰見。 “小姐,還不休息嗎?” 寧莞拿著畫冊,回道:“我想著試一味新藥,恐得費些時候,今晚就歇在藥房,明天早上也不一定能成,不必特意來叫我?!?/br> 藥房是新收拾出來的,寧莞常在里面煮藥配藥,熬夜也是有的,蕓枝也習(xí)慣了,囑咐兩句注意身子。 藥房位于后房左側(cè),是個不大的小間兒,寧莞進(jìn)屋轉(zhuǎn)身栓好門栓,拉下竹簾,簡單清理干凈擺滿藥碗的桌幾,將畫冊端端正正地立直靠著墻壁,在桌前焚香點燭。 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十,兩眼輕闔。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候,迎面畫中飄來了一縷涼風(fēng),她睜開眼,徑直走了進(jìn)去。 破碎閃晃的光影不斷涌入眼簾,一路走過看得寧莞頭疼,好不容易才身形一頓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