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師翡翡笑道:“殿下記錯了吧,微臣家中長徒姓師名正,另幾個小的也沒有寧姓,都還是小孩子,沒那么高。” 景安皇后笑吟吟地輕點了點他的額頭,“我兒,你這是在哪兒做的糊涂夢呢?!?/br> 小太子倏忽睜大了眼,“騙人!我明明記得……” 第4章 “殿下!殿下!” 宮人緊追在身后,聲聲急喚,小太子飛快跑出椒房,在翠微宮內(nèi)侍疑惑的目光下穿過長廊。 他站在梨花樹下,茫然不解。 王內(nèi)侍氣喘吁吁,“殿下,您這是怎么了?” 小太子撩開袖子,看著手腕兒上淡淡的印痕,擰緊了眉頭,搖頭不語。 “哎,這不是殿下的碧玉佩嗎?怎么會在這兒?” 歇過片刻的王內(nèi)侍眼尖地指著放在樹杈間的玉佩,驚呼一聲。 玉佩上墜下的月白穗子掩映在花葉間,小太子踮起腳,鼓著腮幫子瞪了王內(nèi)侍一眼,“笨蛋!” 明明那天親眼看到他把碧玉佩送人的,才幾天就忘了! 王內(nèi)侍不敢吱聲兒,把碧玉佩取下來,雙手呈上。 小太子勾著那截細(xì)繩,離開翠微宮跑回皇后跟前,又說起師翡翡的大徒弟。 景安皇后以為自己兒子撞了邪,斥了一頓伺候的宮人不說,更連著幾天念佛抄經(jīng),又特意叫人去相國寺求了幾道平安符,要他日日隨身。 這般大的陣仗,小太子再不敢多言,萎靡頹敗了好幾日,終是徹底地將那說起來古里古怪的事情掩藏不語。 只是光陰流轉(zhuǎn),年歲漸長,有時想起這一樁奇事卻還是不免晃神。 殿前燭火明亮,暈了一室的暖光。 王內(nèi)侍躬身奉茶,淑妃側(cè)立在旁與愣神的年輕帝王輕搖絹扇,眼覷著桌上已經(jīng)泛黃的畫像,抿嘴含酸,“這是哪家姑娘,叫陛下如此心心念念的,不若明兒個請進(jìn)宮來?” 男人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若真能將人請進(jìn)宮來,也是你的本事,行了,無事便退下吧?!?/br> 淑妃臉色微變,曲身離開。 王內(nèi)侍上前輕聲問道:“陛下,這畫……” 年輕帝王靠在椅背,皺眉嗯了一聲,將那塊碧玉佩系在畫軸,“收起來吧?!?/br> 王內(nèi)侍卷好畫,腳步輕緩,走至殿門前隱隱聽見身后有一聲輕嘆。上首的皇帝端著茶,神思恍惚,無奈搖頭。 究竟是南柯一夢,還是年少奇遇,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 暗云散盡,天色清明。 蕓枝站在臺階上打了哈欠,往廚房熬粥做飯。 寧莞給寧暖穿好衣裳,姐妹二人雙雙去了院中,昨晚一場大雨將繁枝綠葉上的塵土沖刷了個干凈,入目青幽幽的,顏色清亮得緊。 “長姐。”寧沛蹲在墻角樹下?lián)煨∈?,扭過頭來沖她傻笑。 寧莞彎彎唇,心下卻想著寧沛的病。 師翡翡專攻婦科,其他方面并不算多突出,但師家家學(xué)淵源,醫(yī)館里滿是批注的醫(yī)書她也都一一看了,鉆研許久。 治是肯定能治的,只是現(xiàn)在手中錢財不足,很多藥材沒辦法弄到,這事兒還得往后推。 “小姐?發(fā)什么呆呢,吃飯了?!?/br> 寧莞聞聲進(jìn)屋,碗中清粥半是水,碟中饅頭粗得硌喉嚨。 她表情有一瞬間扭曲,說起來跟著師父吃香喝辣,已經(jīng)好久沒吃過這么……樸素的早餐了。 草草用完早飯,蕓枝坐在院子里洗衣裳,寧莞則是琢磨著出門去,簡單綰了綰頭發(fā),剛走到中堂就聽見大門處砰的一聲響。 郁蘭莘是被衛(wèi)國公府的三小姐衛(wèi)蒔硬拉到十四巷來的。 她踩著凳子從馬車下來,根根蔥白的手指繞著長鞭,視線從圍觀眾人身上緩緩掃過,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問衛(wèi)蒔道:“你到底是來干嘛的?” 衛(wèi)蒔悠悠閑閑地捻了粒酸梅子丟進(jìn)嘴里,笑回道:“寧莞不是叫楚二夫人攆出侯府了?聽人說她暫住在這兒,好歹有幾分交情,順道過來瞧瞧唄。” 郁蘭莘瞥了眼撞門的小廝,輕嗤一聲,這哪里是過來瞧瞧,分明是故意找麻煩來的。 衛(wèi)蒔和寧莞有嫌隙她是知道的,痛打落水狗,上趕著羞辱人都是衛(wèi)三小姐一貫的作風(fēng)。 “你這是私闖,當(dāng)心人告到官府去?!庇籼m莘提了一句。 衛(wèi)蒔不以為意,“她倒是去告啊,我看她能告出個什么花樣來?!?/br> 郁蘭莘還是興致缺缺,眼中隱含了兩分不認(rèn)同,她們是世家高官門府里的小姐,又不是市井無賴,這樣親自過來找事自降身價不說,費(fèi)時又費(fèi)力,還不如雇幾個人上門來折騰。 衛(wèi)蒔哪里會不知曉她在想什么,眼珠子一轉(zhuǎn),撇嘴輕笑,提起一件事來,“你剛從莊子里回來,還不知道寧莞為什么會突然被趕出來吧。” 郁蘭莘還真不知道,問道:“她又做什么了?” 衛(wèi)蒔陡然拔高聲音,“你可不曉得她多不要臉呢,往宣平侯跟前自薦枕席,脫衣解帶,楚二夫人臊得臉都沒了,哪里還容得下她?!?/br> 說完她便偷偷覷郁蘭莘的臉色,果不其然那張慵懶的芙蓉面霎時冷沉了下來。 郁蘭莘是郁太師之孫,宮中郁貴妃的親侄女兒,郁大小姐被千嬌百寵著長大,個性張揚(yáng)似火囂張跋扈,耍得一手好鞭法。府里下人但凡有不長眼的惹了她不順心,一頓鞭子抽過去,嘖嘖,就沒有不脫層皮的。 郁蘭莘喜歡宣平侯楚郢不是什么秘密,不久前給宣平侯送荷包被拒,正是惱火的時候,寧莞這事兒恰恰好觸她霉頭。 因為衛(wèi)蒔的一句話,不止郁蘭莘心頭冒火,圍觀的人群驚詫之后也是議論紛紛。 “我就說呢,新搬進(jìn)去的看著也不像是窮苦人,好好的客棧不住,怎么到咱們十四巷來,沒曾想里頭還有這樣的事兒。” “大宅后院里的齷蹉事兒還真不少?!?/br> 衛(wèi)蒔聽著周遭的說話聲略是得意,小廝們已經(jīng)將宅院的大門撞開,寧莞循聲到了門口。 正主兒出來了,外頭安靜了一瞬,都不約而同抬眼看去。 青白色的長裙,竹葉繡帶,長發(fā)半綰,并無簪飾,干干凈凈的,清新秀雅得很。 郁蘭莘一見她,目光如刀,衛(wèi)蒔笑吟吟的也不說話。 木門是硬生生從外面撞破的,門栓斷裂,門軸也不堪重負(fù),寧莞皺眉看向外面。 鈿車轎馬旁站著的兩人虹裳錦裙,鈿瓔累累,端的是光彩照人,在這一片皆是短褐粗布的人群里格外扎眼。 寧莞都認(rèn)得,一個是太師府郁蘭莘,一個是衛(wèi)國公府的三姑娘衛(wèi)蒔。 原主和郁蘭莘沒有過多交集,跟衛(wèi)蒔倒是仇怨頗深,沒了宣平侯府在頭頂上罩著,這怕是故意找茬看笑話來了。 片刻思量,寧莞語氣平靜,“郁小姐衛(wèi)小姐光臨寒舍,有何貴干?” 衛(wèi)蒔沒想到她這樣沉得住氣,托著腮,盈盈笑道:“沒什么事兒,就是好幾日沒見你了,想著過來看看你過得怎么樣?!彼咧灵T前,近了兩步,“怎么,這是不歡迎我?” 香脂味兒飄悠悠地鉆入鼻息,寧莞退兩步拉開距離,微微抬眼,卻并沒有說話。 衛(wèi)蒔伸出手,輕撥了撥身前長發(fā),還準(zhǔn)備繼續(xù)往下說,郁蘭莘打斷她道:“你跟她廢話什么?” 衛(wèi)蒔一頓,回頭看,圍觀的百姓已經(jīng)被郁蘭莘帶來的人驅(qū)散了。 郁蘭莘個性張揚(yáng)跋扈,卻也不是蠢人,相反的,膽大細(xì)心少有人能及,仗勢欺人的事,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做的? 衛(wèi)蒔揚(yáng)起臉,兩個小廝會意上前堵住寧莞身后的退路。 寧莞杏眸一瞇,“做什么?” 衛(wèi)蒔說道:“安樂公主送我的羊脂茉莉玲瓏簪不見了,懷疑是你偷的,現(xiàn)在要搜你的身?!彼齺砘仵獠?,說話間將髻上的玲瓏簪拔下,往寧莞懷里一扔,樂道:“瞧,這不是我的簪子嗎?好啊,果然是你偷的?!?/br> 旋即聲音一沉,吩咐下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偷竊之事,你們還不快將這膽大包天的賊偷兒拿下送往官府。” 寧莞:“……” 我有一句臟話不知道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這義正言辭的模樣,她差點兒就信了,趙高當(dāng)年指鹿為馬都沒你行??! 小廝應(yīng)喏就要拿人,這個檔口,院里突然躥出一個人影來,猛地將人推開擋在寧莞面前。 寧莞訝然,“二郎?” 寧沛怒目瞪著衛(wèi)蒔,揮著手趕鴨子似的趕她走,他不知從哪里又逮住了老鼠捏在手里,動作間,老鼠的腦袋從衛(wèi)蒔衣襟口擦晃而過。 衛(wèi)蒔被嚇了一大跳,連退好幾步,驚怒交加,指著寧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手下小廝機(jī)靈,一涌上前就要把寧沛拽住。 寧沛掙扎,身后有人踹了他一腳,兩條膝蓋頓時磕在地上,悶聲一響,當(dāng)下哇哇大哭起來。 寧莞掙開拽住她的小廝,忙上前去,少年眼眶含淚,待她近來卻是停了哭聲,委屈地看著她,極是清透的一雙眼,干凈澄澈得不像話。 “長姐……” 寧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撫道:“沒事,別怕?!?/br> 這邊衛(wèi)蒔一巴掌拍開攙扶她的侍女,又叫小廝動手,大有不達(dá)目的決不罷休的架勢。 寧莞拉著寧沛站起來,指尖輕拭掉他眼角的淚,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衛(wèi)蒔緩緩道:“衛(wèi)三小姐,莫要欺人太甚。” 衛(wèi)蒔笑道:“欺人太甚?我偏要如此,你待如何?” 她興致盎然,看戲的郁蘭莘也笑了笑,玩兒著鞭子,眉稍輕挑。 寧莞打量著面前的麗人,眼眸動了動,視線從她小腹上瞥過,若有所思。 片刻思量,慢步走過去,微微一笑,言道:“不如何。” 衛(wèi)蒔冷笑,抬手揮開小廝叫他們站到一邊兒去,她倒要看看這寧莞落魄至此,還能使出什么花樣,存?zhèn)€什么底氣。 寧莞停下腳步,距離衛(wèi)蒔僅一步之遙,將那支羊脂茉莉玲瓏簪插回她烏黑的髻發(fā)里,收回手掩著唇,低低地笑出聲來。 衛(wèi)蒔冷睨著她,“笑什么?” 寧莞仍笑著,語意柔緩,“衛(wèi)三小姐什么時候和魏大公子成親的,你我好歹也有幾分交情,這樣的大喜事兒,怎么也不知會我一聲?雖身無長物送不出好禮,一句恭喜還是有的?!?/br> 這話沒頭沒尾,簡直莫名其妙。 但無端聽到“魏大公子”四字,衛(wèi)蒔有些煩躁,“你少胡說八道,我什么時候跟他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