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楊李氏古井無波的眼睛忽然動了一下,抬眼從楚嫣色如春花一樣的臉上劃過,像是被刺痛了一樣挪開了,只低低道:“長平侯夫人……” 楚嫣知道她一定聽過自己的名字,不管是從楊榮口中,還是其他人口中,但這一刻,她感到了歉意。 “夫人,”楚嫣將手上的佛牌放在她手上:“愿你平安、喜樂。” 臨川公主輕輕哼了一聲,便拉著楚嫣離開了佛墻。 只留下楊李氏一人,她緊緊攥住手上的佛牌,怔怔地看著搖曳暗弱的燈燭,直到這蠟燭徹底燃燒罄盡,露出燭臺上的字跡。 “李氏愿以妻代夫,日夜供奉,消除罪業(yè),長揖世間,永脫諸漏?!?/br> 刑部,二堂之中。 小吏從迷糊中醒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二公子,您也休息會兒罷?!?/br> “不要叫我二公子,”張朝元蘸了蘸墨:“我如今是刑部主事,公私要分明?!?/br> “是,主事大人,”小吏道:“您今晚上真不打算睡啦?” “我要值夜,”張朝元道:“你困了,就去后堂睡一會兒吧?!?/br> 這小吏還真熬不住了,他也知道這位二公子不是背后打小報告的人,既然發(fā)話了,也就道一聲歉,迷迷瞪瞪自去睡覺了。 張朝元輕輕挑了挑燈芯,只看到后堂傳來響亮的鼾聲,才扶著燭臺站了起來,輕輕將公堂大門掩住,徑自往公堂之后的一座青墻灰瓦,烏梁朱門的小房子而去了。 獅首門環(huán)和黃銅大釘?shù)拇箝T上有一把黃銅大鎖,張朝英拿出鑰匙,將門打開了。 而里頭又是一個門窗封閉的小屋子,這一座小屋子居然是石墻,不僅防盜,而且防火防水,而且上面還有一個非常復(fù)雜的大鎖。 張朝元深吸了一口氣,從前襟衣服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鑰匙,慢慢打開了石門。 這里就是刑部存放卷宗的地方。 刑部主管天下刑名案件,這里就是本朝歷代大案要案的卷宗存放之地,哪怕一個案子刑部不曾參與審理,而交給龍魚衛(wèi)去審,但最后結(jié)案的卷宗,也要依法存放此處。 鑰匙為刑部尚書張昌宗所藏,平日片刻不離身,但張朝元想了辦法,還是從他爹那里弄到了。 他今晚上就是來找南安侯府謀逆案的卷宗來的。 他找到了標明存放謀逆案的架子,但架子上空空如也。 張朝元吃了一驚,把蠟燭挪過去,左右都尋了一圈,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卷宗。 “怎么會沒有卷宗……”張朝元大惑不解:“東西到哪兒去了?” 他左看右看,卻不小心將身后架子上的一沓卷宗撞落了。 這卷宗十分厚重,飛出來若干張黃色的紙頁,張朝元倒吸了口氣,轉(zhuǎn)身去撿。 只要是這間房子里存放的案卷,都是震驚朝野的大案,所以從卷宗特別龐大,從口供、筆錄、詳文,到證據(jù)、勘驗都保存到卷宗里,所以張朝元小心翼翼地,生怕毀壞了文件。 “這是……”等看清上面的文字,張朝元瞪大了眼睛:“周敬通虜案?” 崇慶元年,今上剛即位的時候,爆發(fā)出一個大案。禮部侍郎周敬出使突厥,卻和突厥貴族勾結(jié),泄露大齊的機密,案發(fā)后查出一連串涉案人等,最后以處斬六名四品以上高官,十九名四品以下官員而告終。 張朝元被卷宗上披露的案情而攝住了心神,他忘我地看了起來,直到看到最后幾頁上,有關(guān)駙馬李紹之的罪名。 張朝元看了半晌,眉頭不由得緊緊皺了起來。 椒房殿。 “陛下,”劉皇后有些羞澀地看著眼前之人:“這是小廚房新做的犀角餅和澄沙餅,您用一點罷。” 崇慶帝看到白瓷盤里裝著的澄沙餅,不由自主又想起楚嫣素手遞過來的五毒餅。 他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 劉皇后見他真的吃了,歡喜道:“陛下若是喜歡,妾叫他們再……” “不用了,”崇慶帝道:“小廚房是給你準備的,你有什么喜歡吃的,讓他們做就是?!?/br> 劉皇后拂了一下鬢角的頭發(fā),臉色有些發(fā)紅:“妾這一胎懷的安分,也沒有什么特別想吃的……妾想著,也許是個乖巧的女兒呢?!?/br> “女兒也好,”崇慶帝道:“你好好養(yǎng)胎,朕就等著孩子落地了。” 還是這樣的相敬如賓。 劉皇后見崇慶帝起身,急忙道:“陛下又要出宮?” “朕不耐暑熱,”崇慶帝道:“想去臨川的園子里避暑,等天氣涼爽一點,朕再回宮。” 劉皇后走過去,細心給他整了一下腰帶。 想起太后的吩咐,她道:“妾倒沒什么,陛下還是要多陪陪太后,太后娘娘這些日子心情都不太好,陛下也要想想怎么給太后順順心,只要能讓太后高興……” “那么朕委屈一下,也沒什么,對嗎?”崇慶帝反問道。 劉皇后只覺得這語氣似乎有些嘲諷,可她覺得這話卻沒有錯。一怔神之間,就見崇慶帝已經(jīng)擋開了她的手,離開了椒房。 蘭芷宮中。 麗嬪頭一次沒有因為崇慶帝去了椒房而生氣,她仔細看著手中的脈案,不可置信道:“這么說……皇后當真是懷孕了?” “確系喜脈無疑,”這太醫(yī)小心翼翼道:“娘娘,太醫(yī)院的老太醫(yī)們都會診過,絕不會出錯的?!?/br> “不可能啊……”麗嬪狹長的丹鳳眼瞇了起來,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不要告訴任何人,我看過皇后的脈案?!?/br> “是?!边@太醫(yī)道。 等太醫(yī)出宮,麗嬪才悄悄吩咐身邊的宮女道:“你明天送賞賜去我家里,然后問問我娘,她給我的東西,怎么會不管用……” 作者有話要說: 愛你們呀小天使們(?′?‵?)i l??????? ?乛?乛?求多多的票票,求多多的收藏~~ 第二十九章 聯(lián)璧閣,海棠花館中。 祁江摘下一朵嬌艷欲滴的海棠,“這海棠花最是配你?!?/br> 楚嫣卻輕輕避開了他想要往自己頭上插花的手,笑了一笑:“這花已經(jīng)睡去了,如今我更喜歡玉蘭一些,以其香氣久遠,珍重芳姿?!?/br> 祁江的手停在半空中,良久才悵然道:“三四年,你變了很多?!?/br> “誰也不是昔時之人。”楚嫣道:“世子,你也變了模樣?!?/br> “你竟然連江哥哥都不愿叫了嗎?”祁江有些苦澀:“神愛,你還是因為當年的事情記恨我……” “世子說笑了,當年的事情就好比溺亡之人,抓到一根稻草也當做救星,”楚嫣道:“是我的錯,不是你的錯?!?/br> 她好似已經(jīng)釋然,“當年的事情不必再提,不過,神愛這個名字是我家人所喚,世子是外人,這樣叫我,實在是不妥?!?/br> 祁江更加苦澀:“……我已經(jīng)成了外人了嗎?阿嫣,當年的事情是我們云陽王府做得不對,我沒有一日不痛悔在心,你不原諒我,也是應(yīng)該??赡愫臀疑种链耍悄玫洞廖业男陌 ?/br> 即使真的拿刀,楚嫣知道這也是一把雙刃的刀劍,不僅戳了別人,也把自己戳地鮮血淋漓。 “世子,如果我還是那個天真無邪的阿嫣,我就原諒你了?!背痰溃骸翱晌疫€是南安侯的女兒,我沒有辦法忘記侯府的血海深仇。就像你一樣,你也沒有辦法脫開云陽王世子的身份,所以云陽王做了什么,可以視作你做了什么;別人對南安侯府做了什么,也就是對我做了什么。” 祁江心中一動,心旌搖動,良久才深深吁出一口氣。 “往事不可追悔,如今就是為了將來不再有遺憾,”他忽然道:“阿嫣,你跟我走,我們離開這個地方!” 楚嫣道:“離開這個地方,去哪兒?” “去任何地方,只要不在長安!”祁江道。 “不在長安,就可以忘掉長安發(fā)生過的腥風血雨了嗎?就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嗎?”楚嫣只覺得好笑:“而世子你,能拋舍地下云陽王府?能舍棄家族的榮光和重負?” 祁江呼吸一滯,云陽王就他一個兒子,他走了,那三代的勛爵,那百年的榮光,傳承的東西,就都沒了。 “又或者,”楚嫣卻走到他身邊,仰頭凝視他:“世子只要向我保證,當年的事情你分毫沒有參與,也不知情,我就考慮答應(yīng)你?!?/br> 祁江不由得一頓,最終還是用沙啞卻坦然的聲音道:“我確實……毫不知情?!?/br> “好。”楚嫣眼中閃過一抹淚光,她知道他沒有撒謊,這就好像讓她十八年的托付,都沒有被白白扔在地上。 那些年兩情相悅,彼此珍愛的時光,還都是值得的。 祁江也看到了她眼里的動容,心中不由得狂喜,他緊緊抓住了她的手:“阿嫣,你愿意跟我走嗎?” “朕來看海棠花,沒想到卻擾人的美事了?!眳s聽身后傳來重重的哼聲,只見不遠處榕樹底下,崇慶帝面色不善地負手而立,不知道是剛來還是看了許久。 “叩見陛下?!背坛脛輰㈦p手從祁江手里拿出來,心中卻不知道是一松還是一緊。 崇慶帝踱步過來,卻對著祁江道:“云陽王世子久居蠻地,怕是不太記得國中禮教大防,對著長平侯夫人,也敢動手動腳,拉拉扯扯?” 祁江有些懊悔,急忙道:“陛下恕罪,因為長平侯夫人是臣的故人……” “故人?”崇慶帝道:“朕問問夫人,世子是你的故人嗎?” 楚嫣面色淡淡:“世子不過與妾點頭之交,平日里不曾有過什么來往,請陛下明鑒?!?/br> 見楚嫣否認,崇慶帝面色似乎和緩了許多,“世子,長平侯夫人跟你沒什么往來,你還不知分寸地留在這里干什么?” 崇慶帝似乎變得有些刻薄,這個發(fā)現(xiàn)讓楚嫣微微彎了嘴角,覺得很有意思。 “請陛下原諒臣唐突,”祁江卻忽然道:“但臣和長平侯夫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雖然中道分別,但如今情緣難忘,想要重偕舊好,請陛下恩準?!?/br> 崇慶帝這回的臉色,可謂是黑云壓城了:“你說什么?” “臣說,”祁江似乎沒有感覺出崇慶帝的心情:“臣想要求娶長平侯夫人,請陛下恩準?!?/br> 楚嫣又驚又怒:“你胡說什么?!” “阿嫣,我已經(jīng)想好了,”祁江充滿愛意地看著她:“父王年老,應(yīng)該回長安享福了,你嫁給我,我們就回德安府,代替父王鎮(zhèn)守楚地。那也是咱們一起長大的地方,不會再有任何人,讓你不高興了?!?/br> “朕看云陽王世子神志不清,癡人說夢?!背鐟c帝冷冷道:“長平侯夫人是一品誥命,侯府世婦,如何能嫁給你,還跟你回楚地?” 楚嫣惱怒不已,一下子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祁江:“皇上說的是,世子腦子不清醒,要斷了我一品夫人的名聲,傳出去不知道要如何遭人非議,惹人嗤笑!定要請皇上做主,還我清白!” 崇慶帝道:“把世子叉出去,讓他清醒清醒!” 頓時幾個侍衛(wèi)上前,將還想要再分辯的祁江拖了出去,估計等會會用涼水給他“清醒”一下。 楚嫣余怒未消:“豈有此理!再多給他幾桶涼水!” “朕看他賊心不死,”聽到祁江的叫聲,崇慶帝道:“下一次他要是再提,朕可就直接杖責了。” “陛下倒不如現(xiàn)在就杖責,”楚嫣道:“妾是實在沒有想到,他居然存著這樣的心思……” “那他該是一廂情愿了?”崇慶帝盯著她的眼睛。